丁香书话 - 散文小说 - 中国知青网

小时候，家里没别的，就是书多。爸爸妈妈都爱读书，受他们影响，我们兄弟四个也就爱读书了。

到现在，我，老二敏锐，老四建民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睡前一定要看书，否则无法入睡。唯老三小宝没这个毛病，他是倒头就睡，可能跟他十五岁就当兵，过早开始在部队生活有关系。

我们家门前的一左一右，长着两棵硕大的紫丁香树。一到初夏，树上密密麻麻的小紫丁香花就开了。那一阵阵浓郁的、扑鼻的香味一天到晚都弥漫在我家院里。

每到这个时候，白天，我就把我房间的窗户打开，闻着醉人的花香，躺在床上读书。

敏锐那时读小学六年级了，开始读《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这类长篇小说了。小宝、建民两个小弟弟，初小还没毕业，只能看看小人书，读读《小朋友》、《少年文艺》这类少儿刊物。

敏锐从小商品意识特强，他能通过读书跟自己的同学，以及小宝、建民的小伙伴交换很多东西。他的付出，就是在我家紫丁香树下，给这帮坐在小板凳儿上的阿猫阿狗们读《三侠五义》，这本书是爸爸出差时，从北京买回来的。

敏锐在读书前，要跟对三侠五义如痴如醉、神魂颠倒的那帮小破孩儿们，事先讲好条件：

“小渣子，爷读完了，你给爷啥东西？”敏锐问道。小渣子是他同班同学，大名叫贺远平，他有六个姐妹，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还有个外号叫贾宝玉，但他不喜欢，人一叫他就急，大家就改叫他小渣子了。

“爷给你带来了两张糖饼，爷妈刚烙出锅的。”小渣子对敏锐亮了亮油纸包着的糖饼，补充说：“今天你得把狸猫换太子全部念完，爷才给你饼吃。”

敏锐咽了咽口水，接着跟小宝说：“今天你洗猫不？”

“洗，洗！”小宝赶紧点头答应。我家那只大青猫，最近身上的毛脏得都要擀毡了，妈妈昨天警告敏锐，说那只猫身上再不干净，就不让他养了，因为这只猫小时侯，是敏锐抱到家里来的。每次洗猫的时候，大青猫又叫又咬，很费劲。这下好，洗猫这个恐怖而艰巨的任务，今天就落到了小宝头上。

就这样，敏锐一个也不落下地，讲完了交换条件。接着，他就开始绘声绘色地读起了《三侠五义》。

一般这个时候，我躺在屋里读我自己的书，有时也听听窗外敏锐在丁香树下的读书声。

我毕竟比敏锐高两个年级，读书比他多。所以，我时不常地，要给这帮兔崽子当当读书博士。

有一次，敏锐念到：“展昭进了酒馆，四下一看，看到角落里有一青衫客人在喝酒。展昭见他印堂带羽，心知此人必是不良之辈。”

念到这里，大家问敏锐，什么是“印堂带羽”？敏锐回答不出，只好说：“这得问老大了。”

“哥，什么叫印堂带羽？我们谁也搞不懂这是啥意思？”敏锐把书从窗外递到我手里。

我伸出掌，轻轻把敏锐递过来的书推回去，表示：这书嘛，我就没必要看了。然后我说：“你们一个个过来，我看看你们。”

这帮小王八蛋不明白我要干什么，但还是一个个乖乖地走在窗下，仰起脏兮兮的小脸，让我看了一圈儿。

最后，我满意地对他们点点头，说道：“还好，你们之中没有不良之辈。”

我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两眉之间，前额以下的位置，进一步给这帮蠢蛋解释道：“这个部位就叫印堂。展昭说的不良之辈，就是在这个位置上有一道竖着的摺纹。你们记好了，那个字不念羽，念摺，印堂带摺。不念印堂带羽。”

听我解释完后，他们互相扳住脑袋，开始观察对方，果然没发现谁的印堂上带着摺纹，一个个才高兴地，继续坐在小板凳上听敏锐念书。忽然有一个孩子大叫一声：“我想起来啦，猴骗子就印堂带摺！”猴骗子是大院里另一帮孩子的头目，跟敏锐他们这一帮势不两立。

后来，这帮孩子长大成人了，看人印堂是否有摺，成了他们分辨忠奸，区别敌我的重要标志。比如他们会说，早就看康生是个党内大奸，因为他印堂带摺。文革后，内蒙的那几个赫赫有名的造反派干将，被判处重刑时，他们就说，早就看那几个都不是什么好鸟，因为一个个都印堂带摺。

敏锐念书最大的毛病，就是懒得查字典，望文生义。

有一次，我听敏锐在丁香树下，给小伙伴们读我家的苏联小说《叶尔绍夫兄弟》，只听他念道：“于是，安德烈就把安娜嘬（读左声）了一口。”随即，只听那帮淫荡的小子们大笑起来。

“什么，嘬了一口？没听说过！”我把头探出窗户，说：“敏锐，你把书递给我看看。”

敏锐跑过来，把书递到我手里，我翻到那页，看到那行，问敏锐：“你刚才念的，安德烈把安娜怎么了一口？”

“嘬了一口呀。”敏锐答道。

“我告诉你，那个字不念嘬，念吻，是亲嘴的意思。”

“记住了。哥，我以后知道吻了！”

怎么听着这话从小孩嘴里说出来都别扭，窗里窗外的人全大笑起来，把个敏锐一向特有自尊的小脸臊得通红通红。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看见丁香树下有小渣子露面了。那天，我问敏锐：“小渣子怎么不来了？”

敏锐说：“哥，小渣子住院了，他得了胃遗汤！”

“你瞎说，没听说过还有胃遗汤这样的病。”我说。

“真的，哥。”敏锐辩解说，“他胃疼得不行，我陪他去医院门诊检查的，诊断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胃遗汤三个字。”

看敏锐说得那么肯定，他又亲眼见过医院的诊断证明，我也就认为小渣子可能是得了一种什么怪病。

过了几天，还是在我家丁香树下，敏锐忽然对我说：“哥，我去医院看小渣子了。”

“他怎么样了？”我问。

“没事，快出院了。哥，你说得对，是没有胃遗汤这个病，他得的病叫胃溃疡，我把字看错了。”

我kao，晕！

当时，我真的觉得我家的丁香树也笑得抖了起来。

（完）

主题：丁香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