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好一直在想,如果把全村的壮劳力集中到一块,从事一项工作,成建制成规模外出务工那该多好,一来方便管理,二来能维护大家的共同利益,更重要的是或许能出现一位外出务工的领军人物,要么就是农民自己的企业家。
想法很好,但是怎样去实现呢,目前村子里百分之七十的劳力都上外地务工,有去南边的、也有去北方的、有投亲靠友的、也有自谋生路的,究竟哪个方向,哪个活路更有来钱的希望呢?
他想,最好有选择的出去看一看,选定了目标再下手,争取做成一笔大买卖。
满月拉着他去了一趟村学校,如其说这是一所学校,更不如说是一间大仓库,教室里凸凹不平、天花板千疮百孔,星星点点的光亮象手电筒一样,一束一束的撒在地面上,不难想象,大冬天孩子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说话间外面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雨,透过天窗落到孩子们的课桌上,满月急忙招呼大家转移桌椅。雨越下越大,漏点越来越多,看来课是上不成了,初春的天气毕竟很冷,穿墙风不停的刮,孩子们小手小脸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老好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的心像刀割一样痛,喉咙堵得慌,他想哭出来,最终还是忍住了。
“把学校搬家去”临了,老好对满月说:“厢房腾出来,生上火,今天就搬,越快越好”。
学校原来就是一间大仓库,土改期间,大家在这里分过地主恶霸的浮财,那时候这里是村上的政治文化中心,进进出出的人都是权力象征;四清运动的时候,这里又是批斗会场,多吃多占、损公肥私的人在这里低头认罪;再后来到文化大革命、村革委会、民兵连设在这里,地、富、反、坏、右常在这里挨批受训,接受再教育;再后来,毛主席的小将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们住在这里,号称革命的井岗山;知青们满腔热血的来,闹腾了两三年,又都灰头土脸的走了,临了撇下一个满月儿,这位可怜的天津姑娘,真就成了扎根派,于是她开始教书育人,开始了他完完全全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那种高尚人的生活。
满月是知青中最年少的一个,插队来村的时候,当时的生产队长陈三爷总以为是哪个红卫兵小将的妹妹,心想:小丫头,这儿有啥好玩的,住过三天你哭去吧。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小丫头还没走,陈三爷有点纳闷,仔细一打听,是一位下乡务农的知青。
怪怪,谁这么狠,把个小丫头弄上来当知青务农呢,人还没锄头把子高,这不是造孽吗。派工那天,陈三爷给知青开了个座谈会,会上特意煮了一大锅山药蛋,算是招待红卫兵小将,满月乖巧,手里拿着山药蛋半天不知道往自个嘴里送。
三爷急了,说:“那位小同志,你咋不吃山药呀!”满月说:“老师讲,不能随便吃群众的食物”一句话,惹得三爷好一阵大笑。
就冲这句话,三爷认为这个叫满月的小姑娘是个可以教育好的革命后代,当时就分配她到饲养场喂养牲口。
那时候,喂牲口可是件肥差,出门可以骑马、骑驴;吃不饱可以从牧口嘴里均一些蚕豆、杂粮;哪家作业组用牧口,那得看饲养员的态度。
满月可不成,见了牛马吓得直哭,三更半夜加草加料,那都是硬着头皮干的,什么备鞍、套车、架梨、还有赶车、放牧、甚至到母畜护理、小畜调教,这些都是在好军的关照下学出来的。
那时候,好军毕业回乡,同满月他们一道参加农业生产,回乡知青,多少被大都市来的红卫兵小将看不起,因此显得特别孤立,只有满月愿意和他说两句话,那时候,每天早晨套车、抓马的事自然由好军完成。
“好大哥,今天套哪匹马子?”满月笑着问好军。
“就大花马吧”。好军最爱使大花马,那种烈情,死拉硬扛的仞性似乎正对他的脾性。
“对不起,大花马怀驹子了,从今往后不准再套车”。满月说着,用手指指大花马的肚皮。
“不对吧,我怎么就看不出大花马肚子大了呢?”
不光是老好纳闷,就连干了一辈子饲养员的陈三爷都有点不信,满月说,大花马行动迟缓,不思饮食,多疲乏、常呕吐,这是怀孕的表现;还有它最近喜欢独处,经常得到大青马的爱抚和允吸,有异性依赖倾向,这是又一种怀孕表现;再就是大花马喜嘶鸣、好乖巧,一改往日烈性暴躁的性格,这也是怀孕的又一表现;更重要的是,满月听了大花马的胎音,还号了它的诊,种种迹象足以证明这匹马怀孕了。
好军听着,感觉似乎都是些神话,他一下子联想起近几天大青马老是尾随大花马,一有闲工夫,两只马便相依相伴,感情都结婚快生孩子了。
“还有谁看出来了,是真的吗?”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周围的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陈三爷身上。
“我看出来了,不过比满月迟20多天”。
陈三爷感慨的说:“满月真是个有心人呢,他暗自学习养马知识,学习兽医学,还个人花钱买来了听诊器、注射器、还有好多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满月成了明星级人物,整个焉支山下像传颂着一个神话似的,各村各社、千家万户都在讲述着天津姑娘满月的故事。
有人说,满月姑娘原本就是中医世家的传人,相马看病那是小菜一碟;还有的说,满月不仅能治马、接胎,还会动手术,培育多胎羊羔;更有甚者,有人说,满月瞧病药到病除,生男生女一剂定音……
秋末,山上迎来了第一场大雪,正是焉支花红透大地的时候,大花马产下了一匹小马驹。
掌灯时分,村里人集中在饲养场里,满月为大花马临时收拾了一间产房,只见满月十分老练的帮大花马使劲、助产、破羊水、收脐、缝合……
小驹顺利产下,母马很快恢复了元气,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满月不再养牲口了,他跟着陈三爷到处作报告,传授养马经验,后来还去了大寨,见到了陈永贵,认识了铁姑娘突击队的领头人郭风莲。
在虎头山,她看着层层披绿,泛着青波的梯田心潮起伏。心想,一定要组织一支铁姑娘突击队,一支焉支山铁姑娘队,赶大寨、学大寨,建设焉支山下新大寨。
那是一个狂热的年代,也是一个浮躁的年代,人心就像干烈的柴堆,但凡有一点火星,立即会燃烧。焉支山下,北风裹着雪花呼啸而来,山上山下红旗漫卷,水利工地上人头攒动,一场大会战如期进行。
社员同志们,铁姑娘突击队不怕严寒,连续奋战,她们逢山劈岭,遇水架桥,在毛主席革命思想指引下,不断刷新工程进度,用50天时间干完了两年的工作,实现了开门红,开创了焉支山下的人间奇迹……
满月的人气就像广播稿一样在一个个事迹中不断樊升,而她的官职也在一步步走向颠峰;人民代表、革委会委员、县妇联主席……多少光环围绕着她,她就像一颗耀眼的星晨,她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夙愿,她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在日记中写到:毛主席,我是一名在广阔天地间成长起来的普通知青,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情,距离金训华、刑燕子还差许多,我要加倍努力,带领焉支山铁姑娘队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与自然灾害斗,决心把焉支山建设成河西走廊的新大寨……
不知从啥时候起,好军便难见满月一面了,很长时间,他总是一个人站在村头柳树林里发呆,靠哪些美好的回忆打发光阴,有时候竟不由自主的说道:满月,我的好月儿,咱们结婚吧……
陈三爷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常对他说:“孩子,那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不是你的,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一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下乡演出,满月主任要发表即兴演讲,好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然在台下大声嚷嚷,一个劲的满月儿、满月儿乱叫,一时间搞得满堂大乱。
好军被关进了牛棚,由于他故意捣乱革命演出,将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公开批斗,会场就设在那个大仓库。
批斗会上,好军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打击和屈辱,雨点般的拳头像小石头一样砸在他的头上,人们像当年斗地主恶霸一样对待他,有的甚至说他是故意破坏毛主席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分子,指责他是冲着江青同志的革命样板戏来的,有一定的政治阴谋……
这些天,好军像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整个人清瘦、呆痴,看他扶着墙角走路的样子,见了太阳接而连三的打喷嚏,对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无动于衷,只管念道月儿的名字。
陈三爷把好军的情况当做重大阶级斗争新动向汇报了上去,并要求亲自面呈月儿主任。于是,在革委会办公室他见到了满月儿。
“满月主任,你是了解好军的,他怎么会是反革命呢?革命样板戏多好,他咋就会反江青呢?他是实在太恋你了、太想你了,以致于忘记了一切、不顾一切,所以才……满月主任呢,你要帮一下好军,不然他可就全毁了……”
不久,好军被部队上的同志接走了,说是去接受再教育,走之前,陈三爷领着一位神秘人物去牛棚看望了好军,是谁,他们讲了些什么,一直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