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0年冬天
北方的风，越吹越紧，天也越来越冷。早上起来，门前大塘的水上冒着袅袅上升的白气，周边菜园里的蔬莱叶子上都盖上了银白色的薄被，用手伸进水里寒气直逼骨心，看来再要下塘游水洗澡只能等到来年。东边，太阳开始慢慢地露出它那火红的脸庞，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突地轻轻地向上一跃，跳离了地平线，好似挣脱笨重的枷锁，瞬间从它的脸上挥映出无数道耀亮刺眼的金光，撒向了大地，撒向了西边大别山边缘黑黝黝的山麓。初冬的乡野己没有了葱葱的绿色，只是片片的枯黄，凄楚的大地里还有零零落落的人民公社社员在懒散地忙碌着，大概是抓紧冬天的气息，好在来年能从一角的工分上升到一角ニ分的大丰收而辛勤地磨着工----。
太阳在冬天是那么地艳阳，把它的温暖源源不断地送向人间，送向穷人，送向富人，让所有人享受太阳无私的恩赐。劳累了大半年，在明媚的阳光下也该享受这闲情逸致的生活了。从屋里搬出个小方桌，拿把小椅子，泡一杯浓浓的春茶，品着苦涩的草青，但没有半点甘甜的回味，嘴里喷吐着阵阵青烟，缓缓向上飘去，凝视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天真地探思着在云的那边深处会是什么？收音机里放着芭蕾舞舞剧红色娘子军雄壮的乐曲。
太阳是多么的温柔，如同慈祥的老人用手轻拂着人间，温和地抚摸，让我享受在甜甜地惬意中，紧闭着双眸沉沉欲睡。忽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吼叫:“我们的组织是为五红类子女开放的。共青团是革命的接班人，为了保证我们队伍的纯洁，我不同意他作为一个被推荐加入共青团的人选。”又一个平静而清脆地声音说：“你召集了十二个生产队长来，就是听取我们的推荐意见，毛主席教导我们出生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对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要给出路。他下放以来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我认为他完全符合条件。”沙哑声又响了“毛主席教导我们，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阶级社会中打上阶级烙印。我们应该让革命干部子女沈某某优先进入这个光荣的组织，才不会辜负革命先烈的遗愿，不会让我们的革命事业变修变质。”明艮忽地站起来愤概地说：“我是代表全体社员推荐他，如果你们执意要接收一个干活散懒，看不起我们贫下中农的人，我保留意见，同时请接受我辞去生产队长的职务。”我似乎看见了他，说完后，向四周环坐的生产队长点点头，拂袖而去。
前一天晚上听说明艮辞去了队长职务，也有我的原因渗合在里面。夜是那么地深沉，不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辗转反侧，床在我的身下呻呤着，思绪在翻滚，夜不再让我入眠。我错了吗？错又在哪里？年青纯真的心迷惑了。 当一个最高指示响彻神州大地时，把年青人的血都燃烧得沸腾起来，都在为自己的世界观改造寻找出路而迷糊时，英明的再教育明灯照亮了在路线上徘徊着的学生们，谁还在犹豫？能犹豫吗？义无反顾地冲，冲向最艰苦的地方去，去洗涮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还有着残存的非无产阶级思想。用混浊的泥水沐浴灵魂的深处，站在一亩三分的土地上，柔合着贫下中农的思想，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荡漾着：你是属于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自己选择。。。。
脑海中出了几年前，我家附近的一家叫德和仁的烟杂店老板的儿子大义凛然贴出张惊世的声明，白色的纸，用黑墨汁书写的且粗狂而又铿锵有力地：“我严正声明，我与剥削阶级XXX脱离父子关系，云云。。。。。”他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他走向了革命。曾让我佩服他的革命意志，又让我幼雅的心灵中产生一种天真的想像，他大概不是他父亲养的，不是他父亲给他吃饭他能长吗？不是他父亲给他钱念书他会写字吗？这就是革命道路的选择吗？我。。心在颤抖，我的身在寒冷中发抖。。。。。
天空中滚动着黑压压的云层，似要倾倒不堪重负的雨水，却又迟延不决。彭浦车站，一个货物装卸的专用车站，近几年来变得喧闹无比，今天又有一列专列从这里起程，不是货物，而是一批充满热血的青年。 他们对火车头驶向的地方根本不知，只是为能听从一个最高指示而兴奋，但也为与亲人将要离别而在哀伤。
父亲和哥哥站在月台上人群的中间，我挤在车窗口，手撑着车上的茶桌，六目对望着，只是用目光传递着心中的话，哥哥不停地在抹泪，父亲双目呆望着，没有一点知觉，一动不动。去年，在公平路码头上送我二姐去吉林插队时，父亲也是这样，在拥挤的人群中，紧握着我的手，生怕被挤散，当船徐徐地离开码头时，握我的手越来越紧，似乎要把满腹的悲哀全部从紧握的手中发泄出去。今天，儿子又要这样地离去了，他那不敢言语的心，正在备受着煎熬，显得那么地麻木。这时，一声催人心抖的长鸣，车厢晃了晃，车移动了。突然，原本的喧闹忽变得那么的寂静，瞬间撕心的嚎哭从车上，从车下爆渲了整个车站。父亲的脸颊上流下了泪，他没有去擦，他只想多看一眼渐离而去的儿子。。。。。雨终于在亲情离别的哭声中掉下来了。
太阳己经移到了当头，身上被晒得暖和和的，这时收音机传出了东方红乐曲，我轻轻地把收音机拿过来，关闭。随后站起来走向屋内，打开锁着的衣物箱，从衣服的最底层摸出一只牛皮纸的信封，抽出里面七八张蓝黑色的人民币，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心在默默地想，是该回去看看父母了。
谨此父亲节，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二零零七年六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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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4/19 0:37: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