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你进去劝劝你爸。”一个老妇人声音隐隐地传进屋来。 “我爸整哪样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也随之传入唐卫的耳朵。 “他和五队那个姓唐的知青在喝酒,一瓶酒喝完了不够,又叫你弟弟去商店买了一斤甘蔗酒,这样喝下去要误事的。”老妇人说。
叫小芳的是古场长的大女儿,场部电话总机接线员,芳龄20,长得白嫩水灵,身材苗条,胖瘦均匀,不论站立还是行走,总是腰板笔挺,特别是到了夏天,衣服穿得单薄时,一对乳房挺起胸前的单衣,更显婀娜多姿;一头黑发扎成两条小辫,在阳光下黑亮黑亮;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用手微微挡着嘴唇;那双眼睛不大不小,眼珠子黑白分明,看人时总显出羞涩和腼腆,让人神魂颠倒,号称沟谷分场“一朵花”。多少从大城市来的男知青见的美女多了,但每每看到她,脚就那么不听使唤,可谁又敢有非分之想呢?全场人都知道,她可是场长的掌上明珠啊。
在场长的家庭成员里,她是皇上,可她这个皇上管不了妈妈和一个妹妹及两个弟弟,唯一能管得住的就是老父亲。古场长在家中乃至全分场,其霸气是有名的,唯有在自己大女儿面前,他的霸气却没有半点痕迹。人家都说霸气的男人怕老婆,只有古场长怕女儿。男人怕老婆天经地义,那是因为女人是男人遮风避雨的港湾。有这港湾,受伤后才不会害怕。有一次古场长在一队检查完工作,晚上就在队长家与几位当年建场时的老哥们儿喝酒,刚喝了一半,小通讯员进来告诉他说家里人找他,古场长已经醉眼惺松了,粗着嗓子说:“告诉老太婆,就说我不在。”小通讯员说:“是芳芳姐。”古场长刚把一口酒含在嘴里,急忙吐了出来,然后将一杯白开水喝了下去,对着小通讯员吹了一口气:“有酒味没有?”小通讯员说:“还有一点点。”古场长说:“你去卫生员那里给我找点酒精和纱布来。”
老哥们不知他要干啥,全都瞪大眼睛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小通讯员急忙往外走。不一会儿,卫生员带着酒精和纱布进来。他叫卫生员将他的手用白纱布包了,又将酒精倒点在纱布上,一切弄完后才问小通讯员:“小芳在哪里?”通讯员说在电话上。古场长此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训斥说:“你咋不早说!”不待小通讯员辩解,三步两步地就去队部接电话了。
接完电话回来扯下纱布说:“不喝了,不过今晚12点我们才回去。”一老哥说:“再喝一瓶,反正你要半夜才回”。古场长说:“老哥子,不能喝了,喝多了明早起不来,我那大丫头可饶不了我。”他之所以决定半夜才回,估计那时大丫头已经睡了。
不久,古场长怕千金的名声传遍了全分场,后来连总场场长、书记都知道了。有一次他去总场汇报完工作后随杨场长去家里吃饭,当然少不了要喝上几盅,不想古芳也在杨场长家。因为古芳与杨场长的女儿是高中同学,古芳去总场话务班办完事就去看老同学,老同学硬拉着她回家吃饭。因小芳在场的缘故,古场长硬是滴酒未沾。
小芳推开房门进去,古场长急忙说:“小芳,你今晚不是值夜班吗?”
小芳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带着责怪的口气说:“爸,你又喝酒啦?”
“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古场长此时说话也不结巴了。“你吃饭没有?如果没吃,去打碗饭来一起吃。”古场长爱慕地看着女儿又说。
小芳从盆里盛了一碗饭坐在爸爸身旁,对面坐的唐卫乘着酒兴夹了一块瘦瘦的红烧肉(这是场长夫人前些天招待客人专门去场部小商店买的。因为客人是女性,不太喜欢肥肥的红烧肉,连瓶盖都没开)放在小芳碗里,小芳却不领情,将肉又放回菜碗里,一句话不说,眼皮也没抬一下,自顾扒着白米饭拌咸菜吃着。
唐卫感觉没趣,将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说:“场长,我……我不是受欢迎的人,谢……谢你的款待,我走……走了。”边说边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下,因为他实在也喝多了。
也不知唐卫哪来的勇气,竟敢当着场长的面如此放肆。这也难怪,在唐卫的一生中,他除了给自己的妈妈夹过菜外,还从没有给任何女人夹过菜。好心给这丫头夹块肉,不但没听到一句谢谢,反而讨了个没趣,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污辱,于是用摔筷子的方式迎接小芳的挑战。再胆怯的男人,酒醉后也是英勇汉,更何况是唐卫。
“要走就走,还装模作样,虚伪。”小芳也不示弱,头也不抬地说。这也难怪小芳了,因为身为一场之长的爸爸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砸过筷子,甚至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就是在外吃饭,那些男人们哪个不是在她面前哈巴狗似的极尽殷勤,今天的这个姓唐的男知青,居然当着爸爸的面在她面前抖威风。她的自尊心告诉她,必须抬起高傲的头,才能煞住这个狂傲男知青的威风。
“唐卫,你给我听……听着,你敢在小芳面……面前耍威……威风,看我不打断你……的脚。”古场长没见女儿更多的责怪,又放开了喝酒,不结巴是不行了。
小芳看有爸爸撑腰,更是傲气十足,两眼狠狠地瞪着唐卫连讽带嘲地说:“走啊,谁也不留你,怎么不走了?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大英雄,不过是个不要命的草莽英雄罢了。”
唐卫哪受过这样的嘲笑与讥讽,想反唇相讥几句,可又不敢开口,于是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就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小芳急忙放下碗筷上去扶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待他吐完了,扶他坐在门边的小凳上,然后去倒了一杯热开水给他洗口,又倒了一盆热水,拿块毛巾给他洗脸,并擦去他身上的污秽,一切停当后,将他扶到饭桌边坐下说:“不要再喝了,吃点饭,喝点汤。听说空肚子喝酒易醉,吐了就好过点。”边说边盛了一碗菜汤递给他,尔后又盛了一碗菜汤递给老爸。一老一少像两只饿狼,三口两口就把一大碗菜汤连菜带水送下了肚。
古场长勉强站起来,边走边说:“小芳,你叫……叫你妈给他腾个……个床,明天再……再说。”小芳急忙扶着老爸进了卧室,当她安顿好老爸睡下出来,见唐卫已趴在饭桌上打起了呼噜。她暂没惊动他,去到门外将在芒果树下乘凉的妈妈叫了进来。娘两个想把唐卫扶起来,可他140多斤的身体太过沉重,怎么也扶不起来。这时弟弟小伟过来了。小伟虽然只有18岁,但身体强健。他弯腰像扛死狗一样将唐卫扛在肩上问:“妈,他睡哪里?”小芳说:“睡你床上,你今晚和弟弟挤一挤。”
第二天唐卫醒来时,太阳已破窗而入。他揉揉双眼见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有些不安地问:“你是哪个,我啷个在这点儿?”
“我是古芳,你不认得我,我可认识你。这是古场长的家。”
“啊!我闯祸了。”唐卫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似地自言自语。
“你是大英雄,能闯什么祸?”小芳半开玩笑半讥讽地对他说。 唐卫确实有些惊慌了,尤其身边站着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憋红了脸不知所措,片刻后才明白这里不是他呆的地方,急忙跳下床想走人,可找不到鞋子,正东张西望时,小芳又说了:“找鞋?洗了!昨晚吐了一地一脚,臭死了。”
小芳在床下找出一双弟弟的鞋子说:“我弟弟的,你们的脚差不多大小,先穿穿吧。”
唐卫穿上鞋,连基本的礼节都不会,一句话没说就急匆匆地大步跨出门去,出门时像小偷似地左右望望,确定无人后才小跑着奔向公路。 小芳呆呆地站在门口,直到唐卫的身影消失在公路的转弯处,才返身去了爸爸的卧室。古场长起床了,见小芳进来,随口问道:“唐卫呢?”
“逃跑了!”小芳故作生气地说。
“这个浑小子,知青中我最欣赏的就数他了。”古场长根本没在意女儿此时的表情,自言自语地夸赞着唐卫。
的确,古场长很少夸奖谁,尤其对于男知青,因为时常有下面队上报来男知青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件,他常为此大发其火。一方面他疼爱知青,因此,如果哪个队发生欺负或打骂知青的事,那个队的队长和书记必定要被他训个狗血淋头,一方面他又头疼知青,头疼他们尽惹是生非。故常在饭桌上吃饭时自言自语:“又惹事了,要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向他们的爹娘交代哟……”
唐卫英俊帅气的外表,豪放勇敢的性格,尤其见了美女那一副憨厚的狼狈相,加之听到爸爸时时对他的夸奖,少女心中爱慕的种子开始悄悄地发芽。何生爱慕,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唐卫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因为他不像其他男人,见了美女就口水滴落,色色迷迷,神魂颠倒,甜言蜜语,频送秋波,或者献媚挑逗,言语轻浮,故作高雅。在分场,不认识或不知道她小芳的男人,恐怕就数唐卫了,尤其他当面扔筷子,绝不装模作样,酒醒后见了她不知所措,欲逃欲跑,欲躲欲避的憨相,不正说明他心地坦荡,真实可信么!想起唐卫昨晚和今早的林林总总,小芳就像雪人烤火,半身都化了,怀春的少女心中翻腾起莫名的浪花。这浪花权当是爱慕的种子……
小芳由于受母亲良好的教育,做事比较沉稳,这和她20岁的年龄似乎不太相当。但这毕竟关系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唐卫的品行和为人。不过她打听到的话中对唐卫有褒有贬,有人说他在当知青前就是街头小流氓,在学校读书时十处打锣九处有他。第一次探亲时,在返场的路上惹了不少的祸事,曾在水月市的一个公园硬要挤进一对恋人的坐椅中间,差点为此打架,若不是一位老者相助让他借机逃脱,说不定早被打得头破血流。事后不知悔改,在中途住宿时,将尿撒在招待所的热水瓶里,第二天临走,又去别的房间偷了一条床单,将床单偷偷塞进同在一辆车的上海知青的行李中,结果害得人家被公安局请下车接受调查。在田丁镇时,上街抢上海知青的钱被公安局抓了,但打死不说自己的工作单位,趁人不备,悄然逃脱,爬上一辆装载援外物资的军车睡了一夜,还大胆地将车上的猪肉罐头打开饱餐了一顿,第二天居然躲在军车上逃过了边防检查站平安地回了农场。有人说他不近女色是假,曾趁探亲时带来当时的黄色手抄本《少女之心》在农场流传。有人说他是个正派、勤劳且乐于助人的好青年,当电工时在外查线遇有老职工收胶水,便主动帮其挑桶送胶水;有人说他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次在景川街上见几个知青抢一个农村青年的军帽,他独战群雄,打跑了那几个知青,绕路将那农村青年护送回了寨子。总之,说他坏话的有,说他好话的有,当然,说他好话的多。
小芳一股脑将自己听到的各种关于唐卫的传闻告诉了爸爸。爸爸笑着告诉她:“有的话是人们添油加醋,有的事是他当时正好在现场也就被牵连进去,或张冠李戴了,比如探亲回场路上的事,并非是他干的,是他的同学——绰号叫三娃子的知青干的,等等。再说了,即便唐卫做过一些错事,那也是他们前些年干的,那时他们还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男孩子做点调皮的事,也是可以谅解和教育好的,现在不是都很不错吗!那个叫三娃子的当上了队里的拖拉机手,还有那个叫余明的知青,蓝球打得好。总场子弟学校几次要调他去当体育老师,我没舍得放人,准备调他到分场学校教体育。不过,这事你千万别传出去,因为还没来得及开党委会研究……”
“爸,我发现你总护着他们,为啥?”小芳好奇地问。这也难怪小芳了,她的童年和少年,以及参加工作后,都在父母的尽心呵护下,她没有知青们那种离乡背井,远涉他乡,独自踏入人生之路的经历,人生中的每道坎坷,都是父母牵着她的手轻松跨过。
“你说对了,我的确护他们,他们小小年纪离家几千里,在这里我就应该把他们当自己的儿女看待。你说,哪有做爸的不护自己儿女的呢?我就看不惯那些动不动就训斥知青的干部。对知青狐假虎威,算什么本事。”
小芳妈妈借机插话说:“小芳啊,你自小没离开过我们,你体会不到知青们的苦楚,多听听爸爸的教诲,对你一生都有好处。”
小芳嘟着嘴有点委屈地说:“我不是说爸爸不该对知青呵护,我只是觉得爸爸对唐卫偏爱有加,上次他来我们家喝酒,当爸爸的面那么张狂,目中无人。”嘴虽这样说,当然内心
深处还是希望爸爸更爱唐卫。爸爸越是呵护唐卫,她也就越想了解唐卫,经过几天的思考,她决定亲自去趟五队,当面了解,或许能从他的眼神或话语中看透一个人的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