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命运交响曲 - 散文小说 - 中国知青网

            在年前的一次老知青聚会上，我碰到了一位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他叫李志国。我们曾是中学的同学，“文革”中是同一个群众组织的成员，后来又一起上山下乡到了同一个生产队。
        上个世纪的70年代初，他由于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被“病退”回北京，从此后，我们便彼此断了联系。没想到那次一别，竟过了30多年后才得再见。
        分别多年的老朋友相见，谈论的话题自然是分别后各自的经历。当我听完他的讲述后，深为他的坎坷经历而感到意外和惊讶，也为他的不幸而唏嘘不已。由此，我联想到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本来，我想以《命运》为题写一篇东西，可想来想去，觉得这个题目太大，像我这样才疏学浅的人根本就没有能力写明白它。所以就改成了现在的题目…《命运交响曲》，因为无论是伟人还是凡人，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曲交响乐，它可以波澜壮阔、它可以平淡无奇、它可以悲壮，也可以舒缓……。
        用“文革”中时髦的语言说，志国兄属于“根正苗红”的那种，他的父母都是工人，祖辈几代都是“苦大仇深”。可是他却不像有些人那样，仗着自己出身好，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上窜下跳地干尽了荒唐事。他有头脑而且理智，在那样的政治形势下，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心态，所以才能和我这样的“狗葸子”同在这种温和、保守的小群众组织里，消极地参加运动，冷眼旁观这个已经发了疯的世界。
        我们俩人都是“自愿”报名下乡的，可两种“自愿”的含义却不同。当时我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多次被“造反派”揪斗和游街，家里也被“红卫兵”抄过几次；而他父亲是“要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的一分子，后来还参加了“工宣队”，受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委派，进驻首都高校，去领导高教领域的“斗、批、改”。不难看出，我“自愿”下乡是出于无奈，与其说是为了去“扎根边疆闹革命”，倒不如说是为了“避难”。而志国兄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时，“老人家”还没有发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这段“最高指示”，全国性的大规模上山下乡高潮也还没有到来，如果他当时不报名，他完全有可能逃过此“劫”。因为在1968年，北京也曾安排了一些学生在本市就业。
志国兄曾跟我说过，他当时报名时家里人根本不同意。在当时的形势下，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招来大祸，他的父亲，又怎敢公开阻挠自己的儿子去边疆“干革命”呢？除了无助地，无数次地重复着“你要考虑成熟了再作决定”的费话外，只能是一愁莫展，他的母亲则整日以泪洗面。可他甩给父母的话却是“我有棒打不回头的决心！……”
        到了农场，志国兄依然那么优秀，在农场改建生产建设兵团时被正式任命为副连长，这在连队里倒百十来号知青中是独一无二的，自然是“风光无限”。
         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病毒性感冒夺去了他的健康，使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一般情况下，感冒不会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但是在那个年月，在那样一个边远地区，悲剧就这样发生了。由于团部医院离连队数十公里远，且交通不便；由于连队里仅有一名未受过任何正规培训的卫生员，把他的病当普遍感冒看，发给几片退烧药了事；也因为他过于好强，硬撑着病体坚持上班。结果是，他由感冒转为心肌炎而住进团部医院，并再次被团部医院误诊，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使他的病情发展到心肌间歇，以至卧床不起。后来他被转回北京治疗，在北大医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大概在1972年初，他的户口、各种关系被兵团退回北京，他就从一个下乡知青变成了待业的社会青年。
        所幸的是，仗着志国兄那时年轻，身体基础还不错，经过几年的治疗和恢复，使他最终挺过了那场病灾，身体奇迹般的复原了。他病愈是后，被安排到北京一家中等规模的工厂当了工人。凭着他的聪明才干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很快他就从工人干到车间主任，后来又调至厂部，当上了厂宣传科科长，直至最后被任命为厂党委书记。正当他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准备一展宏图时，恶运并没有放过他，他在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中身受重伤：被汽车撞断锁骨和三根肋骨…。虽然小命保住了，可身体却大大地伤了元气，因为不能坚持正常上班，所以不得不办了因病提前退休手续。
        退休后的志国兄仍然不甘寂寞，当他的身体状况稍有好转，就根据自己的爱好，张罗着跟亲朋好友凑些钱开了家小书店。平时，他经营着自家的小书店，有空就去逛逛旧书市，寻找自己喜欢的书，日子倒也过得清静而充实。没想到的是，不幸再次降临到他的头上。
        一次，志国兄又到旧书市去“淘宝”，当他正站在一个书摊前翻找书籍，就感觉好像有人站在身后正用手摸他装在裤子后面口袋里的钱包，他已经意识到这个人是小偷，所以并没有声张。他表面上仍在找书，而实际上已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钱包上。当小偷把钱包刚掏出来的一刹那，志国兄来了个猛回身，一把抓住了小偷，来了个人、赃俱获。小偷一声没吭，悻悻地把钱包仍在地上转身走了。
        志国兄的钱包是保住了，自己的财物也没受到损失，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他想到那个小偷肯定还会去偷别人的东西，就不动声色地远远盯着他。正当小偷刚把一位中年男人的钱包偷到手时，志国兄大喝一声，就朝小偷冲过去，丢钱包的男子闻声也回过头来，更多的人驻足观望，小偷见状不妙，扔下钱包跑了……。
        志国兄深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而自豪，于是，带着一种满足感而“胜利凯旋”。他骑着自行车刚走出市场不远，迎面走来4、5个小伙子，把他揪下车来，摁倒在地，不由分说地一顿痛打，最后还在他的屁股上狠扎了一刀！直到志国兄浑身是血、昏死过去，他们才一哄而散，四处逃走。当时，四周也围了些看热闹的人，可没有人出面阻止，也没有人张罗报警和送医院，只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恰好此时有一辆巡逻的警车路过，才把志国送进医院…。事后，他曾到北京市有关部门咨询过，他这种情况是否算是因见义勇为而负伤？人家回答说不是！因为他负伤不是在见义勇为的过程中和见义勇为的现场……。
        志国兄在向我叙述他这些经历时是那么的平静，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或者是在讲非常久远以前的传说……。
志国兄的坎坷经历的确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可是上过山、下过乡的老知青们，哪个人的经历不典型呢？对志国兄来说，抛开回城后的遭遇不提，如果没有“文革”他也不会下乡，他极有可能考上个好大学，他会有很好的前途……。据不完全统计，整个“文革”期间，全国有2，000多万学生上山下乡，其中年龄最小的仅15岁。尽管在他们之中也有部分人后来有机会上了大学，但比例相当小。绝大部分知青返城后，要文化没文化，要技能没技能，年龄又偏大，只得去从事最低等的工作。所以，现在下岗失业最多的还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另外，还有不少知青由于各种原因在农村非正常死亡。有人说，“文革”毁掉了整整一代人，这话不假。
        俗话说“人的命天注定”。依我看，这话也对、也不对，只不过这天指的并不是老天爷，也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你所处的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那个历史背景。人，作为社会性极强的动物，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而独立生存，更不可能选择自己出生的年代和家庭，就这个意义上说，个人的命运要由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这个“天”来决定。在滚滚的历史洪流前，在大的社会环境中，个人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助，他除了要设法去适应环境外，又能怎样呢？
        “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不过是句口号而已，当不得真的。任你怎么折腾，你也跳不出你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历史局限性和历史车轮的轨迹。正所谓，孙猴子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想到我们这个年龄段的，被称为“老三届”的这帮子人们，从童年的时候起，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发生的所有灾难和不幸，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几乎都让我们摊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挨饿、“文革”、上山下乡、下岗失业……。我们招谁惹谁了？可是，面对“天”给我们这代人安排好的命运，我们不接受行吗？否则，就会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碎！
        《命运交响曲》是世界著名作曲大师贝多芬的作品，这首曲子也叫《第五交响曲C小调》，是我最喜欢的交响乐曲目之一。按照我的理解，这首曲子反映的是，人在命运面前是那么的渺小、怯懦、卑微和无奈；乐曲也赞颂了在命运面前敢于不屈不挠抗争的英雄精神和气概；然而，人最终还是不能与命争，当英雄结束了自己与命运抗争的一生，他的灵魂会在天国中翱翔，他的精神会把人们的心灵照亮…。整个乐曲充满着悲壮的气氛……。
        再过三十年，我们这代人恐怕就会所剩无几了。到那时，没有人再去关心这世界上还曾生活着那么一大批时代的“弃儿”，我们的传奇般的经历也会被人们渐渐遗忘。
        当我即将告别人世时，我愿听着《命运交响曲》去迎接魂归蓝天的时刻。趁我现在还没老糊涂，写下此文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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