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路
1972年11月临选调之前，我和邹晓群去县知青办办事。记得那天，天上阴沉沉的。为赶在天亮之前回来，我们俩一早就动身了。翻山越岭，徒步30多里来到县城。办完事，正准备打道回府，老天突然下起雨来，我们回不去了。于是，打算住在县城工作的同学那里。正巧看见我们村的两个男生骑一辆自行车也来到县城，我们就让男生给家里的同学捎信说：我们不回去了。下午雨停了，我们觉得不算太晚，又决定还是尽早回去。
一路上，我们紧走慢跑一鼓作气走了25里路，来到义合村山脚下。看看天色，虽已擦黑但还有点亮，这才松了口气。翻过这座山就到我们村了，算起来也就还有5里多路。
我们急冲冲就上山了，走着走着，邹晓群突然说：“我们走错路了！”我说：“不会吧？”她说：“你看，梯田应该在左边，现在梯田在右边。”我一看还真是的，可旁边也没有路呀！这怎么办呐？奇怪！出村口的道直对着上山的路，又没有岔口，怎么会走错呢？我说：“要不再往前走走，看有没有路。”我们又继续往前走，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山间小路还是看得见的。我们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走到路尽头了，原来这是个深山坳。没办法，只好往回走。
当我们回过头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因为，我们来时的山间小道，已经一点都看不见了。我们往天上看看，什么也看不见，往两边看看，也看不见，伸出两手在眼前晃晃，依然看不见！这是我们下乡以来，从来没遇到的情况！以前不管多黑的天，那蜿蜒崎岖的山间小路也像一条白色的带子铺在地上，引领着我们前行。现在可好，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只有漆黑一片。我们俩手拉手慢慢挪动脚步往前蹭。那叫一个黑，黑的我们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黑的我们心里发慌，浑身发紧。那一刻，我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
我俩战战兢兢的向前挪动脚步。走着走着，邹晓群突然不走了，她说：“我们不能走了，这麽黑太危险了! 我妈同事的孩子在兵团，就掉雪坑里冻死了。我们喊人吧！”我说：“喊谁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有人呢？”我们都知道，在农村天一黑，社员就不出来了，何况今天又下了雨，就更没人出来了。再说，这山上离村子还很远那。再大的嗓门，这声音也不可能传到村里去。邹晓群说：“必须喊人。不然，狼出来我们可就完了！”听她这一说，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呀！这山上经常有狼出来乱窜，前些日子狼进村还把猪叼走了，还听说狼进村把小孩吃了呢！想到这我禁不住寒毛卓竖，一时间恐惧的心理占据了我整个身心。在这黑咕隆咚的山上，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在这远离村庄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也绝没有人到这里来，我们向谁求助，往哪奔、怎么走？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那种无助，那种无奈，那种害怕和恐惧是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一想到“饿狼”张牙舞爪的样子，我的膝盖都发软。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们俩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透过手心里的冷汗，能够非常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紧张。我们静静的站在那，更准确的说是僵在那，黑暗中只感觉到倆颗心在砰砰狂跳，却想不出一丁点办法！
“吱扭……” 正在我们绝望的时侯，忽然从山脚下传来一声木器摩擦的声音。 我俩立即屏气敛息，伸着耳朵静听，吱杻……吱杻……声音轻轻的传入我们的耳鼓。啊！好像有人推碾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听有声音，邹晓群放开她那女高音迫不及待的大声喊起来：“山下有人吗？快救救我们吧，我们迷路了。”尖尖的嗓音在黑暗的山谷中回荡，激起阵阵回音。霎时，一片寂静，静得让人窒息。过了一会，山下的老乡似乎反应过来了。只听有人问：“你们是哪的？”邹晓群赶紧接着喊：“我们是东峪的，我们迷路了，快救救我们吧！”急切中带着恳求。这时，我们看到有社员提着马灯往山上走，还有社员打趣道：赶紧接个大学生回家多好! 我们已顾不上这些调侃，只恨不能赶紧有人上来把我们带到村里去 。 我和邹晓群已经说好，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走了，就住在义合村，义合村里虽然没有知青，但义合村有解放军部队。为普及样板戏，邹晓群被部队宣传队借调过去唱戏，认识部队首长。估计住一宿不成问题。
当社员上来以后，我们才发现，我们离他们还有老远的呢。社员叫我们过去，并拿灯为我们照着亮。我刚想抬脚，邹晓群就拽住我说：“咱们不动，叫他们过来。”她这一说，我也没敢动，毕竟眼前漆黑一片，还是不动为好。就这样，我们让社员来到我们跟前，（当时我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让人家来救我们，我们却站那纹丝不动。）然而，当社员提着马灯照亮我们眼前的时候，“哎呀！……” 我们和社员一起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叫起来，原来我们俩已经站在了一个L型的山崖边上。幸亏邹晓群没让我动劲，否则非摔下去不可。想不到，邹晓群还真有点灵感！好心的社员，告诉我们：“今天凑巧我们有点活，才来到山脚下。要是在村里根本就听不见你们呼救，你们这么细的嗓音是会把狼招来的。”听了老农的话，我们更加后怕。社员把我们带到正确的小道上，告诉我们怎么走才能到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已经吓得不敢再走了。我们说：“我们不走了，上你们村去。”社员很是惊讶，问我们：“你们上谁家呀！”我们说：“到部队去。”他们尽管很疑惑，但还是很热情的领我们到了山下义合村。
来到义合村，仍然是一片黑暗，只有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在远处闪着微弱的光亮，我们被带到了驻军所在地。看到了解放军，我们一下子精神起来。一个小当兵的告诉我们，团长来了。我们一听还挺高兴，觉得可找到靠山了。当兵的把我们带到了来部队巡查的团长面前。一见面邹晓群就傻眼了，敢情谁也不认识谁。他也不认识邹晓群，邹晓群也不认识他。一打听才知道，部队刚换防。原来的人都调走了。我们只好把情况作了说明，没想到团长听完之后，马上安排我们先吃饭，只见战士们一个个出来进去，一会就端上来好几个菜、米饭还有果子和鸡蛋汤。
看到这么丰盛的饭菜，我们把刚才的恐惧丢到九霄云外，把吓没了的胆又拾回来，顾不得客气，也来不及寒暄，刚一落坐就甩开腮帮子吃起来了。几个战士就站在我们身后陪着，煤油灯的光照不了很远，趁着别人没注意，邹晓群从桌子底下一个劲的捅我，让我给他拿果子吃。（要知道，插队生活最难过的莫过于饥肠辘辘了。我们来到山西根本就没见过这东西，更别说吃了。今天既然有，索性就吃个够吧。）我们两个人饱餐了一顿，心里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心想这可真应了那句俗语：因祸得福了。
吃饱了之后，小当兵的又把我们带到团长那。团长告诉我们，他要派人送我们回去。听到还要走，心里刚刚涌起的那点兴奋，立即烟消云散。我们说什么也不肯走，团长婉转的解释说：“我们是野战部队，没有女兵。因此，不能留你们住下。”他很理解我们的害怕心理，告诉我们要派4个解放军，护送我们回去，要我们不要怕。听到这，我们没办法，只好从命。
4个解放军两人一组，一前一后把我们俩护在中间。我们打着3个手电筒开始上路。刚出村，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解放军又回去给我们拿来了雨衣。天黑路滑，我和邹晓群紧紧地依偎着往前走。看着眼前墨染的高山，听着耳边刷刷的雨声，想起刚才的遭遇，心中不免还是有些胆怯。我们硬着头皮，跟着解放军往山上走去。
满以为有人护送不会出错，哪成想，走不多远就发现梯田又在右边了，说明又走错了。我们急忙告诉解放军这条道不对，他们一听不对，赶紧分散找路。过了一会，有人说那边有一条路，我们就过去了。走着走着，我们发现还是不对，好像又走到我们上次走错的那条路上了。真是见了鬼了。往常从没走错过，似乎只有一条道也没看到还有其他的路，今天却说什么也走不对了。有两个解放军又去找路。我们4个人站在原地等着，当听到他们喊：路在这边时，我们才急忙奔过去。这回，总算走上了正路。解放军还一个劲的安慰我们俩。其实真正过意不去的是我们，平白无辜的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心里别提多懊恼了。就这样，几个人一直爬到山顶。这时，雨停了，我们也稍微的松了一口气。
山顶上，有些凉意。环顾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只有掩映在梨树下的石板路依稀可见。走下这座山就到我们大队了。
我们几个人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微弱的手电光照在地上，泛着淡淡的黄色光亮。我在心里暗自庆幸，得亏义合有解放军，不然，真不知怎么办呢？就在这时，突然邹晓群一声尖叫“啊! ......”尖尖的惊叫声一下子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再看前后解放军立即掏出了抢，急忙问：“怎么啦？”邹晓群再拿手电筒照照，原来是一个掉在地上的红色梨树叶，不知她看成什么了，吓得惊叫起来。
一场虚惊之后，解放军再次安慰我们，“有我们在，什么也不用怕。”我们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当走到一队的时候，村里就有狗开始叫了，这又使我们为难了。我们大队的一队在山上，距离大队还有一里多路。平时，为抄近道我们能从一队的村外山坡上下去，可这回天这么黑，路又滑，那条道肯定不能走了。那就只好从村里走，这黑灯瞎火的进村，村里的狗还不都得狂吠起来。我们和解放军说了之后，他们说：“没关系，从村里走吧。”我们进村之后，汪、汪……汪、汪、汪……一片狗吠声此起彼伏，明知这些狗出不来，但心里依然怕的要命。我们头也不敢抬，只顾深一脚浅一脚往前冲。走出村子好长一段距离了，还听得见狗的叫声。
走上大道以后，心里才踏实，话也多起来。我们和解放军一路走一路聊，心情逐渐开朗起来。转过弯来，看到我们大队灯火通明的时候，我们竟然高兴地跳起来。我们告诉解放军：“还是我们大队好，起码有电。你看，到处都亮堂堂的，多好！而且，我们大队还有梨、有红果，满山遍野都是果树。”并热情地邀请他们上我们大队来吃水果。
说着走着已经来到我们大队，一下坡就到我们知青宿舍了，可解放军却说什么也不往下走了，非要回去不可。我俩一听就急了，这么远把我们送回来，哪能不进屋就走呢？我让邹晓群带他们往下走，我急急忙忙跑下去，到男生宿舍(第一个房间是男生宿舍)，恨不能让男生先接待一下。没想到，男生宿舍已经黑灯关门了。我又跑到自己宿舍，结果也是闭门羹。看到同学们都睡了，解放军执意要走。当我们急急的叫开门时，解放军已经悄悄的走了。我们连声道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们真是感慨万分……
哎! 真可气！平时哪个宿舍都亮着灯，（睡觉都不关灯）今天怎么回事吗？怎么都关灯了呢？待我们进屋以后才知道，今天停电，所以都早早睡了。现在刚来电。啊哈，原来是这麽回事呀！我们还以为，就我们大队有电，别的地方没电呢！进屋之后，大家也就都起来了，听我们俩讲历险记。同学们说：这可太危险了，如果遇上狼，谁能知道呢？你们捎信说不回来了，谁也不会想到你们遇险呀！你们就是出事了我们也不知道，还以为你们住在县城了呢，看来以后谁也不许走夜路了。
是的，以往我们认为黑天也看得见山道，是因为晴天。月光下的山间小路是清晰可见的，除了月亮就是星星，平日里没感觉太黑。真正阴天下雨我们可没出去过。所以，根本不知道阴天的时候，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厉害！更何况山上还有野兽呢！这事想起来就后怕。这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也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每当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很自然的就会想起当年护送我们的解放军。估计他们那时也和我们年龄相仿。为了我们的安全，他们小小年纪也得撑起一片天。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些乐于助人的农民兄弟和解放军不知怎么样了，遗憾的是我们俩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可那次领路和护送却让我今生难忘！很想在这里，再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们，农民兄弟！谢谢你们，人民的子弟兵！
写于 2008.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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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9/23 16:30: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