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我赶牛的“先进经验”
(锁子)
那年我二十多岁，是黑龙江建设兵团九团三连的武装战士。时值寒冬，刚过完小年，连里家属区不时传来鞭炮声。
我从小喜欢放鞭炮，今年从小卖店花二毛五买了一包300响的小鞭。一挂小鞭舍不得一次放完，每次从线上拆下几个来，一个一个地放。二十几岁的我玩儿心很重，常搞些恶作剧取乐。有时把一只小鞭伪装进一支烟卷里，专供给那些光抽不买的主儿；有时趁人不防,点只小鞭扔人身边炸响，这些屡见不鲜的恶作剧方法，一般总会招来一阵笑闹。
这期间大部分战友各自回城休探亲假去了，没走的武装战士只有十几个人，我们被派去农工排里和老职工一起干活，冬天的活主要是做颗粒肥，扒蔴，编筐之类的。晚饭后，我们到大食堂为年三十的演出排练节目，倒也是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
司令部决定全团搞积肥大会战，连长陆书达执行命令从不走样，给每个人都派了活，我的任务是赶着牛车往地里送肥。
我特别期待执行这次任务。(因为我觉得赶车好玩，)曾经好几次向连长申请当赶马车的老板子，可连长没准我，马车老板没当成，这回意外地当一次牛车老板同样很高兴，怎么也算是我的“第二志愿”被录取了！真兴奋！.一晚上没怎么睡。
七点就吃了早饭，我连跑带颠的来到马号，饲养员陆玉诗正在刚扫净的院子里抽着烟，看来牛马都吃饱喝足了。
“锁子，你赶牛车啊？那头高丽牤子正当年，劲儿可大了，就是脾气不太好，你可小心点，哈。”
“哎！”我答应着，脑子里根本没听进去他说啥，头也没回地跑进牛棚里，去实现我牛车老板的梦想。
一股子牛粪尿的气味儿扑鼻而来，熏得我脑仁子直发蒙。牛棚里没有取暖设备，没有玻璃的窗户用土坯垒着，从土坯的缝隙透进来的阳光让牛棚里有了一点亮。高丽牤子正从牛群里直视着我，只见它硕大的头，褐色的鼻梁，铁鼻绞穿在鼻孔上,长舌头舔过的黑鼻头湿乎乎的闪着光，一对犄角又短又粗又锋利。健壮的身体披着又细又软的黄毛，腿上的肌肉发达得让人羡慕，粗尾巴根部微微向上翘着，浑身上下透着不服输的牛气。据说这头标准的种公牛原产自朝鲜，人们称它为“高丽牤子”。因为它脾气犟，总踢人，战友们都知道它厉害。
这时，牛摆了摆尾巴，伸直了脖子冲我“哞—”地叫了一声，像是跟我打了个招呼。嘿！这叫声，那叫一个牛！比连里的著名男中音金忠良唱歌还受听。我挥挥手，“老牛同志，今儿咱俩搭伙，请你配合一下啦。”解开缰绳牵牛，牛见有人领它出去很顺从地跟我来到院子里，它愉快地又亮出了那浑厚的牛中音“哞—”。见到牛高兴，我更兴奋了，“快点套车吧！”
牛可能知道又要套车去干苦力了，极不情愿，站在原地“呼嗤！”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白色气体，眼睛瞪得比刚才大了许多，我不管那么多，边牵着牛走边给他做思想工作，“哎，我说老牛同志，今天可是全团大会战呀！我学大寨人，你就得学做大寨牛，听懂了吗？”
来到车前站好。“捎！”（注：往后倒的意思）它听从了我的口令，倒退进了车辕子里.“别耍小孩子脾气，来套上！”先把牛鞅子放在了牛脖子上，从牛脖子另一侧掏过小绳来固定好。我为我的第一步成功感到高兴，显然牛还是不情愿，又呼嗤出两道白气来。
该系大小肚带了，为防它踢我，我蹲下去用鞭杆够牛肚子外侧的肚带，就在这时，“当！”的一声，牛抽冷子横向飞出一蹄子。好险呀！这一蹄子若真的被踢中，下半辈子就残废了，尽管有思想准备，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我猛地往后便闪，不由自主坐了个屁蹲，非常狼狈。“嗬，好疼啊！”爬起身来，我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回头再看这位“牛先生”，仍然若无其事，毫无歉意，可把我气着了。
“好你个牛先生！你这犟种!我对你客气，你跟我玩阴的，这下你得意了!？看我怎么修理你！”…套好了车，一手拿鞭子，一手扶辕子，轻轻一窜，坐在牛后边的车板上，还没坐稳，牛抬腿就走，闪我一个倒仰。“哎哎，没让你走，我还没喊‘驾'呢！”…牛车上了道，路面的冰雪由于人走车轧辗,很瓷实，阳光一照越发晶莹剔透。车轱辘压着路面发出寒冬里特有的‘嘎吱’声。后面马车上的战友摇晃着长鞭“叭，叭”地打着响，耀武扬威地超过我们而去，“嘿！真神气呀！”
牛车慢悠悠地移动着，今天没有风,感觉不太冷。黑龙江边的巡逻林挂满了雾淞。大地上的积雪没往年厚，耕作过的垅台依稀露着黑土，垄沟里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如同一张白纸上打着横格子，偶尔从地里传来几声野鸡鸣叫。连里的烟囱冒着青烟，白色的树枝上落着叫喳喳的喜鹊，我望着蓝蓝的天空，心情突然好了很多。不由哼起歌来：“长鞭哎，那个一甩呀！嘎嘎地响哎！赶起那个牛车，奔前方，哎嘿哟...”
被马车超过去很远了，牛车还在这一点一点嘎悠着，而我有些着急，照这个速度下去，难以完成每天送六趟肥的任务，着急也没用，牛速度怎么能和马比呢？我自言自语无奈地用鞭子敲了一下牛尾巴根，不想牛对它的屁股非常在意，这一敲，它把尾巴加的紧紧的，松开尾巴之后很响亮的放了一连串的屁！它倒是很痛快，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我点支烟边抽边郁闷：“让你套车你踢我，让你快走你还拿屁熏我..`.哎，有了！”
我眼前一亮。从兜里掏出一只小鞭，放到牛尾巴后面，一敲它尾巴根，它下意识的把小鞭夹得紧紧的，我心里一边暗笑，一边用烟头把小鞭点着..."啪！"哈哈！这头高丽牤子哪见过这个阵势，受了惊吓立马撒腿狂跑起来，那叫一个快呀，我高兴极了，学着马车老板子站在车上，摇晃着鞭子打着响儿，幺喝着，“驾！驾！”牛车飞奔着，没多久连马车都给超过了。快到肥场时，牛也平静了下来，装满了车，只要一碰牛尾巴它就跑起来，看来它不但聪明而且记性也好啊。
那天超额完成了任务，谁也不知道我怎么赶的车，也没人表扬我，可我心里美了好几天呢……
返城的那天，我去了马号看望我的牛伙计，对它有些愧意又有些不舍。时隔三十多年，每当看到孩子们放鞭炮，我就想起了连里那头高丽牤子，如今它怕是早已不在世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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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11/7 17:19: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