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的她
这是人间的最后一个驿站，这是一张到达天堂的单程票，她走了，她将在这里远航，告别太阳，告别情感，告别她生存了五十个春秋的感叹。
假如情有天意，不该让她离得那么匆忙，在她心里有挥之不去那零落的青春片段。如果爱有天意，不能让她走得那么牵挂，在人间还有她怅然若失的心愿。
她走了 灵堂上挂着她一张照，一张年轻时风华正茂的照片，照片上的她青春焕发，眉眼间漾着阳光，水一样的眼神含着柔情，嘴角的一丝笑意，深藏着历史走过的踪影。
一头短发青春飞扬，女式的褪了色的军装穿在身上，白衬衣的领子向外翻着，挺胸昂首，英姿勃发，刻画着时光留下的遗忘。
我记得这是 她在弥留间曾对儿子讲“她走后就把这一张照片里她的头像单独放大，这上面都是她同甘共苦的好姐妹，这里面记述着她那一段岁月里最为留恋的经历，每年清明，一定不要忘记把照片带上，让她看看，让她寂寞的心有一丝宽慰。”
这照片牵引我回到梦的远方 我们在田间插秧，早春三月的苏北，寒冷的早晨一如冬天的严寒，小姐妹们跳舞的脚迟迟不肯跨进水田，刺骨的水像刀子那样令我们惧怕，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若无其事一脸轻松的说：“姐妹们下来咯，不要怕，下来就好了，你怕它，它逞强，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了，这是辩证法，我们是谁，是革命青年，我们怎能被这一点困难吓倒。”在她的带动下姐妹们呼呼拉拉的下了水田，脚下虽冷心里却如生出一盆火花，那时她是班长。
只有我知道那天她来了“好东西”，她不能下冷水，应该在宿舍休假。
记得那是秋天，金灿灿的稻谷压弯了腰，一片丰收景像，连里发出号召，“二十天打下丰收粮，不怕苦，不怕累誓死捍卫革命成果。”她和连里签下了军令状，组织了青年突击队，田埂上出现了一串小扁担，歌儿跟着担儿飞扬，“小扁担，三尺三”那歌声扬起了斗志，鼓舞全连，惊得男知青不敢怠慢。我却知道几次在深夜，她想念亲人的心弦常常不经意间被重重的触动，凄凄然然思念亲情的焦虑只能在夜幕里悲伤，压抑的哭声让人哀怨，睡在旁边的我知道她的苦楚，她妈妈病重的那份电报是我为她收藏。
她应该回家乡，病中的母亲把她盼望，为了那一份青春的理想，她埋藏了她的孝心，把她那份大爱献给了兵团，那时她是排长。
舞台上的灯光炫目明亮，兰色的天幕前我们在表演，“泡桐树，高又高”八个女生排成二排一边唱一边做表演，前排的她一个“卧鱼”差点摔倒，强忍着膝盖疼痛的她，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特别的自然，特别的精神。我懂她的心，我能不为她的精神所感染？我们演泡桐树就是宣传兰考精神，兰考精神就是弦扬焦裕禄精神，焦裕禄精神就是吃苦在前，享乐在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精神。这些精神鼓舞着她，她说人是要一点精神的，没有了精神就等于一根木头。我承认，但她的腿已经肿胀成木头，弯曲一下要有多么坚强的毅力，但同时我也明白这一切的坚持就因有了那一份精神。那时她是党员。
应该早一点去看病，那不是一般的膝疼，那是恶魔，是要她命的魔掌。
最诚恳的诉意她现在也听不到，最深情的劝慰她当时也听不懂，一遍一遍的诉说讲给历史听，历史说那已经是过去，曾经的经历宛如那一江的流水沉积了一堆让人心碎的回味。
我伫立在殡仪馆外，我不忍去看那张照片，看笑容如花的仿佛鲜活如初的她的青春，千百次的回眸再也找不回已经走远的她，我不愿说让她走好，她好像就在昨天。
回城后，第一次见她，枯竭消瘦的脸令我惊讶，从她干干的嘴中直白的说出了她的不幸，差一点当场把我吓晕，我大惊失色得不能自主，癌症？！世上疾病中最可怕的一种！
让人惊异的是她很坦然，看不出什么焦虑，惊慌，不安和对命运的不满，她说，得这病已经七八年了，正在积极的进行化疗，但效果不太明显。她轻轻淡淡地，慢慢悠悠地说着，说的好像不是自己。我知道这坦然来自那里，我懂得这淡定出自何方，一生不变的追求，艰辛岁月的磨练教会她，假如病魔一定要向她扑来她肯定选择镇静迎战，在她生命的词典里没有弃战，只有向前，她的信仰就是如此，那一种精神一直留在她身边。
到她家去看望成了我不变的期望，指望着她有一个好的转变。当我每次踏进她家门时还是时不时为她的家境的窘迫而感困扰，这两三年为她看病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兄弟父母亲戚朋友难免也得拿出一点，（这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欠着外债，）丈夫下岗，儿子上大学都是钱上有了变化，进得少出得多，这日子还能有支配它的力量？
拨通了电视台《人世间》的电话，我给他们讲了一个令人心酸的，催人泪下的，让人感动的，不为人知的故事。我特别说了她是个知青，一个十五六岁就离别家乡离别父母献身祖国农垦事业的知青，一个背负过历史责任的人，一个饱受了岁月沧桑的人，一个追求着理想希望的人，一个献身于上山下乡运动的人。一个在祖国需要她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响应了政府的号召的人。她现在被病魔折磨，骨癌肆意侵蚀她的肉体，侵蚀着她一直视为生命的信念，情操，理想。当她现在的生命需要有人来拯救时，是不是社会要关注一下？要不要爱心来温暖一次？谁来为这样的人 ...... 。《人世间》来了，我看到她脸上受感激的泪花，我看到她身上受关怀的颤动，
《人世间》来了，她感到了这个社会上她所追求的精神顽强的闪烁着一丝丝的亮光，她欣慰的憧憬着这亮光能变成社会的一种现象。
《人世间》来了，带来了采访她的录像，录像带上详细的介绍了她的情况，准备在周末播出。她以十分感恩的的眼神看了我一下，无力且坚定的说她看不到了，她已停止了用药，她不想拖累家庭，不想给社会增添麻烦，不想......。一切都晚了 哀乐响起，满天飞舞起了白花，白色的花絮追忆着经历的脚印，假如从头再来她有选择吗？我一千次地问。我不明白这悲剧为什么要由她来承担，历史真的真实，应该谁来担当，她怀揣着崇高的理想，她心坚着精神的执着，社会回馈她什么？
一切都晚了......。哭声响起，多少曾经的雄心壮志，多少曾经的青春愿望，一切的一切变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我随着那烟看向蓝天，愿知青在那里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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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12/7 20:09: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