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萍竹赞 （随笔）

萍竹赞

    （随笔）

我的家在重庆市的一处自然保护区内。大名缙云山，美名川东小峨嵋。

房后是九峰，峰峰相依相伴，景色优美迷人似仙境。九峰生长着数百种各类树木和翠竹。对浓密的森林我不太感兴趣，所以，虽然从小生长在山林中，父亲又是老林工，但我对好多的奇树异木知之甚少，对那些身高百尺、寿长千年，数人难围的参天古树不识一二，甚至于对纳入国家级保护名册的珍贵名木也不相识，但对家乡的各种竹类却了解颇多。

基于自小喜欢竹的缘故，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所在地西双版纳当知青时，对当地的各种竹类自然是喜爱有加。臂如什么凤尾竹——傣家人房前屋后都长满这类竹，也是傣家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植物；还有毛竹——傣家竹楼大多以此竹建盖，傣家人从山涧沟溪引泉水入楼台，也是赖以此竹做成的引水管；更有一种香竹——傣家人习惯将糯米灌入此竹中在火塘中烤成香竹饭，用以招待贵客。香竹饭有一股浓浓的清香味，远方的城里人吃过香竹饭，几近赞不绝口。此外，还有什么龙竹一类，是傣家人过傣历年做龙舟和高升用的绝好竹类材料，等等，反正不下十数种。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对家乡的竹类念念不忘。

离家三十载又六个春秋，至今还记得好多竹子的学名，毛竹（又叫楠竹）、斑竹、水竹就不必说了，这些竹类满山遍野，随处可见。还有如今在城里只有公园才能见到的金丝竹、罗汉竹、紫竹，以及只有在农家房舍前后才能看见的茨竹，更不乏藏在深山人未识的棕叶竹、刺竹、苦竹、甜竹、小叶竹、凉竹、花竹、麻竹、笛竹、金竹、铁杆竹、箭竹，凡此种种，我却对萍竹情有独钟，深爱有加，一生难忘。

家乡九峰，峰峰之间便是一条条长长的山沟，萍竹尤其喜好在这种潮湿的山沟里生长。

萍竹在家乡父老口中有多种称谓，有叫撑杆竹的，有叫稍公竹的，有叫长竹的，等等，但我父亲习惯叫它萍竹。久而久之，我也只认它为萍竹了，至于它在竹科中的学名叫什么早已模糊，也记不清父亲是否告诉过我。即便给我讲过，由于当时年少，也记不住了，再说，“萍竹”二字叫成了习惯，已经如烙在骨，铭刻于心了。

如今城里人对旧时只有大户人家餐桌上才会出现的鸡、鸭、鱼、肉已渐不感兴趣，反而开始崇尚山毛野菜，于是，山间鲜笋或笋干成了人们美食佳肴的最爱之一。而在竹笋中，端上餐桌的多是萍竹笋。人们只知道萍竹笋好吃，却不知萍竹笋是如何来到世间奉献给人类的。

身上少说也有四五处被乱石撞伤，重则头破皮裂，轻则不青也肿。

可能有人要问：“都是乱石，萍竹笋怎么栽种啊？”

奇就奇在萍竹笋既不要栽也无需种，它是三四年生或五六年生老竹的后代。通常萍竹从竹笋长成可用之材后，便生出一种叫做“竹鞭”的根茎，顺着地皮下2-3寸处八方蔓延，不论是石堆还是树根，只要有缝隙，都难挡其道，“竹鞭”均能顺缝隙钻过去，待到春暧花开时节，像人的大拇指粗细的“竹鞭”结巴处就会长出一簇嫩芽，好似甘蔗的幼芽，破土而出，不几天功夫，竹笋就成形了。此时若烹饪上桌是最爽口的了，甘甜清香，若是冬天偶有幼笋（山里人统称为冬笋）被人发现，挖来烹饪端上餐桌，当是笋中极品。

也许还有人要问：“都是乱石的地方，它长得出来吗？”

应该说，这又算一奇。大凡萍竹笋要来到世间，其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气势，真可让大自然千万种动植物自愧不如。在竹笋出土的地方，即便有百斤顽石压身，它也能以稚嫩的身躯顶翻顽石，如是千斤巨石封顶，它实在无力撑翻，也要东探西寻找缝隙，哪怕其缝窄如筷头粗细，它也要挤扁了身躯随缝而出，你若不近前细看，还会误认为此竹是生长在石头上。若是吨重巨石挡道，又无裂缝可寻，它就在巨石之下沿石延伸。因为它不相信巨石无边的神话，无论多么巨大的石头，总有裂缝和边沿处。“竹鞭”延伸有时需要数日方可找到边沿和裂缝，但农历节令已过，发芽成笋已过了最佳时节，它便停留巨石底下，静待来年初春率先冒尖出头，第一个迎接阳光和春风，向万物宣示新生命的降临。

萍竹从发芽出土到成林，总是历尽坎坷，其间的磨难世人是想像不了的，在出土生长的道路上，纵有千般风险、万般苦痛，它总是百折不挠，伤筋断骨也一直向前，向前，绝不后退。今年难见日头出，明朝定要迎春风。这就是萍竹的性格。

竹笋尚且如此，何况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呢！

说到萍竹的性格，终忍不住要为它抱不平，在品质上为它送上几句公道话。

人们虽然爱吃竹笋，但食后对竹笋的品质多有微词，听得最多的是“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此话如是嘲讽某些不学无术之人或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尚可，但讥讽竹笋则实在有失公道。

时能有一双这样的鞋，绝不亚于现今市场上高价出售的人造皮鞋。

萍竹不管人们如何刻薄地嘲讽它，只要能在饥荒年为人裹腹 ，让食惯了大鱼大肉的人们尝鲜，成材后能为避冷暧和风雨的人们建房搭舍，为渡江过河的人们造筏铺桥，它便自觉没有枉来世间。若未被人们利用，它便枝繁叶茂妆点着青山绿水，让大自然永远地呈现出昂然生机。它绝不会被人们的闲言冷语左右，或睹气地深埋地下而不生世间。人们吃也好，用也罢，它终无怨无悔，仍然一如既往地破土出世。这就是萍竹无私的崇高品质。

而现如今的社会里是不是缺少了一些像萍竹一样的东西呢？                             

2008年春节

萍竹出生历艰难，

百斤硬顶千斤钻，

或为自然添美景，

或为人类作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