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对歌三支
杨四海/文
青楼乡，天柱山下一凹地，我插队的地方。在那里，我曾成为一名“歌唱家”。
山乡生活很寂寥，学生中有许多人爱唱歌，但大多是野腔野调地吼；方圆十数里，我和云南下放的学生董茂冬算是公认的好嗓子。
1975年的一个冬日，几个同学邀我过河到上海学生落户点前进大队。那晚我喝了不少加了桔汁的山芋酒，脸有些白；小董也喝了很多，脖颈与脸庞就象给晚霞染红了一样。几个上海女学生邀我与小董唱歌。开始我俩有些做作，表示头晕和嗓子疼，唱不出来。后来在一位叫姚安生的姑娘活泼、明亮眸子的鼓动下，就唱了起来。再后来，小董推说头晕去睡觉了，我就一支接一支地唱。当我唱完杨白劳的<<扎红头绳>>时，我和大家一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声音吸引过去：一个女人如同夜莺般的歌声自空旷的田野传来。我们不由得走出屋子，站在闪烁的星空下，望着传来歌声的方向，都有些迷惘的样子。那姑娘唱的也是《扎红头绳》中喜儿的一段。她的嗓音很美，阴柔中似乎包藏着一种秘密，这和歌剧中喜儿唱腔迥然相异。姚安生说：“这是谁在那儿做你的女儿哩？”我笑着答道：“不知道。”过了一会，姚安生突然间惊诧地说：“象是在你那儿唱。”我有些吃惊：那姑娘的歌声确实传自我插队的地方－－鸟窝村。我禁不住那样一种诱惑，便唱第二支歌－－《知青之歌》。歌词有两段，我用高腔唱得极缠绵。那歌词后一节是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走，眼泪默默地流，眼看秋去冬将来，你我总碰头……”唱完后，我沉沉地坐在那里盼着，有那么一会儿，姑娘的第二支歌就飘过来：“我和你曾有过无数幻想，如今它失落在陌生的地方；人说春城永远是春天，我却无处播种希望……”在很长很长屏息后，姚安生问我：“她是谁？”我轻轻地说：“不知道”；姚安生又问：“你还唱吗？”我又开始唱第三支歌。这首歌是男女二重唱。我唱道：“你是个女知青，我是个男知青，请问姑娘一句话，交个朋友行不行？”再下面的歌词是合唱部分，奇异的是，我和那位合作者在一瞬间同步唱出了下面歌词的第一个字或者说是音符：“我俩就象天边的星，天各一方相辉映，盼你走进我的心，安抚我这苦命的人。”
唱完这首歌后，我感到特别得累。我们围着桌上一盏闪烁且暗红的油灯，又坐了很长时间才睡。可我一夜没睡着，天还没亮，我便悄悄赶回了鸟窝村，可我还是来晚了。房间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摸了摸被里尚有些余温；我塞在垫絮下的两双臭袜子也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铁丝上。 一时间我感到一种激动人心的暖意，这暖意陪伴了我好多日子。我还看见桌上用一块小小的鹅卵石压着一张纸，上面写道：“小杨，昨晚顺路来拜访你和你的歌声。你不在，我按知青行规托开了你房间的门。后来我们用歌声认识了，这很有滋味。你如果想要知道我是谁，我相信，只要我们喜欢唱歌和有过共同命运，日后会见面的。你的袜子真脏，满屋臭味，我翻出来给你洗了，你以后可得注意一点个人卫生。一个会唱歌的女知青，1975、12、4。”
我很惆怅地将我知道的会唱歌的女知青排列着，可我最终不能判断来访者是谁，或许我根本不认识她。15年过去了，每每我快乐或寂寞中便要唱一些歌时，那“对歌”情景就会撞击着我已不年轻的心。前两天我买了一盒磁带，上面12首歌冠名为“知青珍藏歌集”，其中有几位歌手的嗓音与我对歌的那“一个会唱歌的女知青”非常相似。由此我产生了一个似乎不太合理的推想：“一个会唱歌的女知青”会不会是她们当中的某一个……
1990.2.安庆。
（原发表于百花文艺出版社１９９１年４月版散文集《美的花絮》，收入杨四海著《与往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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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3/29 19:26: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