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牛的故事（之五）
（上回讲到，大黑在与黑牯争地盘的打斗中大获全胜，奠定了它在这一带牛王的地位。）
五、牛殇
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牛再能打也不能当饭吃，农场是不会以能否打斗论英雄的。
经过我一段时间的悉心放养，七头牛都喂得膘肥体壮。在缺乏机械化的年代，牛养壮了，必须去劳动，而且是超负荷的劳动、直到干不动为止，最后就是以淘汰牛的身份拿去杀了吃，增加人们的营养。因此有人说牛从生到死都是为人类服务，此话不假。这也是牛的宿命。
有一天连长通知我，“四只眼，你不用当牛倌了，该做运输队长吧。明天带着大黑跟伐木班进山，任务就是把伐木班在原始森林砍好的木料，用拖耙拖回连队。”
“那我的牛怎么办？”我记挂着另外六头牛。
“放心吧，饿不着你的宝贝。叫王大爷接手就行了。”连长说。王大爷是某江苏籍军工的老丈人，刚安排进农场工作。
得，刚卸任七头牛的“倌”，又当起了只有一头牛的运输队长。干就干吧，哪不是工作呢？
那时的原始森林是没人管的，不管是建房子作柱做梁，打家具，还是烧柴火，只要你能砍，能拉，都大可以进山。因此通往原始森林的那条土路每天都通行着来自各连队的伐木人和运送木料的牛耙。
所谓牛耙，也只是两根长长的树杆，一头挂个牛轭，套在牛脖子上，一头钉一根横的树杆。使用时把木料一头往牛耙上一搁，扎一根粗铁丝，再用码钉码在木料上，就算大功告成了。既没轮子，也极其粗糙。由于木料一头在地上拖拽，增加了摩擦力，拖的牛会异常吃力的，身体条件不好的很快就会败下阵来，甚至有的命殒当场。
海南夏天的太阳极具杀伤力。因此农场的工作时间也是富有弹性的。一般是天刚亮开工，天搽黑才收工，而中午休息时间比较长，为的是避开毒辣的日头，减少中暑的机率，因此也叫“两头黑”。离连队近的，回来午休，在山上则就地歇息。当然大会战时是例外，那是为了与“帝#修#反”抢时间争速度而不要命地干。而平时，还是有比较固定的作息时间的。
其实牛也是需要避暑的，这点我是慢慢才摸索了出来。
头几天我为了多拉快跑，领着大黑不分早晚地赶路，总想早日完成拉木料的任务。可没几天就发现，大黑已累的不成样子。有时走着走着就立定不动，任凭你怎样喝叱鞭打，就是不肯挪动半步。你急了，它还会用哀怨的眼神盯着你，仿佛有满腹话语却又无从诉说。
还是王大爷有经验，他年过半百，进山是走不动的了，但放牛却蛮有他自己的体会。他说：“四只眼，牛也是生物，不是机器，不能往死里干。牛也要合理使用，才能用的长远。不然把它憋死了，麻烦就大了。”我是第一次听说畜生也怕“憋死”的，过后才明白，王大爷说的“憋死”就是指的中暑。
此后我改变了方法：每天天刚蒙蒙亮就把大黑单独领出来，先带它去地里吃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套上牛耙往山里去，赶在中午前拉一趟木料回来。中午就放它去水塘里，边吃草边泡澡，一直泡到下午三点钟，才又赶它进山拉多一次木料，一直到天抹黑才回到连队。这样一天拉两次，既避开了中午最毒辣的阳光，大黑还不会太辛苦。我还摘了两片大大的无花果树叶，穿上树藤戴在大黑头顶上，权当遮阳草帽。路过的人们都说大黑打扮得真漂亮，大黑不语，只是摇头晃脑地走得挺轻快的。
进山的路实在是熙熙攘攘，各个连队的牛耙都在这条道上来往运输。赶牛的大多都是各连队的知青，碰面了，难免拉拉家常，扯扯闲话。牛牛们也趁机碰碰鼻子，耳鬓厮磨一下。一时间把进山小道搞得热闹非常。
热闹归热闹，拉木料却是极累人的活儿。终于有一天，某连队的大公牛拉木料走到半山坳一下子跪倒，加上又累又热，再也爬不起来，没多久就“仙逝”了。几百斤一头牛太重，拉也拉不走。团部干脆派人来到现场，就地开膛破肚割肉，让各连队都来领牛肉回去加菜“改善生活”。累死了一头牛，人们却像过节一样开心，因为有机会“开洋荤”了。
可是牛牛们却不这样想，好歹这也是它们兄弟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还要就地解剖，能不闹心吗？尽管现场已清理得干干净净，但牛牛们每当路过此地，要不就是驻足不前，引颈长啸。要不就是发疯似的奔跑，拉也拉不住，牛耙也散了架。弄得赶牛人狼狈不堪。
大黑的反应更突出，它只要路过该山坳，离着大老远就“牟牟”地叫，像是召唤着谁。走到跟前还不住地嗅嗅地面，好像旧日的伙伴在地底下跟它躲猫猫玩似的。嗅着嗅着觉得不对劲了，抬头望望苍天，低头看看群山，它老先生一曲前腿跪在地上，铜铃大的眼框里流出浑浊的泪水。、、、、、、
看到此情此景，我也揪心地疼，此时我不再拽它打它，也不劝它，只是静静地陪在大黑身边，让它发泄心中无尽的思念。等折腾够了，才提起牛绳，带它继续赶路。
此刻我不由得感慨，谁说只有咱知青苦？老军工、老农工以及共和国的垦荒戍边者们，不都同样在苦苦地劳作吗？就算是平凡如一群牛，不也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以致生命吗？它们的“殇”，又有谁能体会呢？
大黑没在意我想什么，也没工夫在意，它只是继续拖着牛耙吃力地前行着、、、、、、
（人与牛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谢谢有心人鉴赏。续完。）
后记：
我当“牛倌”的时间并不长，因“战略调整”，我们连队很快又被裁撤，我被调到更边远的新建点。该处没调配牛，因此我与大黑以及它的子女们分开了，此后再没见过面。但我相信，假如再次相遇，大黑一定会用它那坚实的大脑袋亲热地蹭我裤腿的。
其实关于大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包括我在拉木料时不慎砍掉了大黑的尾巴；包括大黑的“爱人”因“嫉妒”我对大黑太好，一不留神喷我一脸牛粪等等。但怕故事太长引起大家视觉疲劳，只得作罢。
我认为写知青生活并不应该仅仅局限于知青个体本身，还应该囊括老军工、老农工以及身边的动物们，通过一些小人物小事件也能反映出大时代的变迁。今后我会多写写他们。
再次谢谢各位，也替大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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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3/31 12:52: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