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瘪 嘴 团
女儿怪喜欢吃圆子,藕粉的,酒酿的,冰冻的,油炸的,妻陆续弄了让她尝过。当问“味道怎么样?”回答总是“不怎么样。”
今天我下班回到家,女儿打着饱嗝汇报:“刚才,我吃了奶奶做的扁圆子,那名称挺滑稽,叫瘪嘴团!”
“怎么样?”
“瘪嘴团和豌豆苗烧一起,白的雪雪白,绿的碧碧绿,鲜咸咪咪,好吃煞了!”
不由想起自己饥饿的童年时代——
一天中午,面对老泡饭、萝卜干,我猛然大吼:“我恨你们!妈,我要吃圆子!”
妹妹是应声虫,也嚷:“妈,我要吃圆子!”
妈好气又好笑,“过年还早呢,哪有圆子吃?”
小孩怎知大人难处?那年头,全家三代靠父亲一份薪水度日,常困窘得连凭票少量供应的一点点白糖、糯米粉也无力买。除年初一及元宵节,平时,绝不享受那软珍珠,甜玛瑙似的小圆子。
“我就是要吃圆子!”
“我就是要吃圆子!”
妈拗不过我俩,叹口气,拿起脸盆,向隔壁徐师母借来了几把米粉。
四颗小眼珠随着妈的手滴溜溜转。妈左手拎热水瓶,往盆里慢慢倒些水,右手使筷不停在粉糊中画圈圈。接着,双手翻揉热气腾腾的粉团,搓作一条粉鞭。再掐成一细块、一细块,然后端着脸盆晃滚它们。沙沙沙沙,一粒粒珠子成型了!
“要过新年啦!”
“要过新年啦!”
妈伸出食指,先后在我和妹妹脸蛋上各按一记,“一对小馋虫,揿瘪你们嘴!”说罢,好像得到什么灵感,随即将玉珠一一捺扁。
“圆子弄坏了!”我急得几乎哭出来。
“圆子弄坏了!”妹妹真的伤心号啕了。
妈忙解释:“这叫瘪嘴团!今天变个花样,我们烧咸汤瘪嘴团吃!”
我马上反对:“不,我要吃甜的!”
妈瞪我一眼:“家里没糖。拿你跟别人换糖,你去做有糖人家的儿子,肯不肯?”
妹妹转而攻击我:“咸汤瘪嘴团你不吃,肯不肯??”
我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不肯不肯不肯!”
妈把瘪嘴团下进锅,一会儿,又投入一把鸡毛菜。眼看它们好朋友般相拥起舞,我小兄妹俩乐得直拍手。
以后,每隔三五天,妈便做一回瘪嘴团,“舞伴”随时令更换,有青菜、菠菜、番茄块、莴苣片等等,将清贫的日子,调理得多彩多味。
邻居们都夸妹妹越长越漂亮,顶好看的是她粉嫩双颊上一对笑窝。我想,大概是她常吃瘪嘴团的缘故。不信你瞧,瘪嘴团的两面,各有酒窝一个……
〔旧稿。载1995年4月17日《无锡日报》〕
〔后记:胞妹由于车祸不幸遇难,母亲也己逝世。明天是清明节,我要亲手做一碗瘪嘴团,供在她们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