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悟 清 明
又是一年的清明。
从进入三月就开始下雨，没有沙尘暴。玉兰花在潮润清新的空气中开得格外美丽，到处都洋溢着春的气息。望着窗外迷蒙的春色，我不禁慨叹：为什么在这万物复甦的季节，有着一个令人伤感的日子？
那是在九七年，八十岁的父亲因为脑梗在4月3日住进医院。5号那天，我很早就醒来，怎么也躺不住。现在回想，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觉”吧。我刚起床，电话急促地响起，哥哥在那边说：“你快来吧，爸爸正在抢救。”
等我赶到医院，一切都结束了。爸爸安祥地躺在病床上，仿佛刚刚睡着。听哥哥说，就在他一转身之间，正在和他说话的爸爸忽然没了声音，等他叫来大夫，才发现老人已经走了。没有痛苦，没有挣扎，连一点预感都没有，爸爸就这样离开了世界。我轻声叫着：“爸爸，爸爸……”，顿时泪流满面。
“姑娘，”我抬起头，见邻近病房的大妈站在门口。“姑娘，你也别太伤心。我说句话你别怪我：要说老爷子非要走，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我猛然想起，今天是清明节。大妈又说：“听老辈人说，这日子走的人都是行善积德的人。老爷子也没受啥罪，你们想开点。”我对大妈说：“哪怕让我们多伺候些日子也好啊。”说着泪水又涌出眼眶。“唉，他这是心疼你们，让你们受累，他也难过。”
爸爸生前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并且还是政协委员。他以医生为职业，救活了许许多多人。在文革中，他因为历史问题被抄家、遣返回老家“劳改”。虽然背负着沉重的政治压力，他仍然义务为村民治病，毫无怨言。
记得我回故乡探望父母那年，有一个邻村的农民到家里找爸爸看病。那人脸色发黄，说话有气无力。爸爸请他坐到堂屋里的小凳子上，耐心地询问。然后对我说：“你看，他是急性肝炎。症状很明显，黄疸已经出来了。”接着又对病人说：“你得的是急性传染性肝炎。我这里只能给你诊断，你知道我现在既没有药品也没有设备。我建议你赶快到县医院去住院治疗，并且回家后要把你用过的所有物品都消毒。能煮的煮一下，不能煮的就在太阳底下晒几天。你家里的人也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除了用药以外，还要注意营养和休息。以后即使恢复健康也不要再喝酒了，否则会引起肝硬变和癌症。”
等那病人走了，我担心地问爸爸：“咱们会被传染吗？”爸爸笑笑说：“要相信科学。肝炎是消化道疾病，不会因为呼吸而传染。那小凳子放到院子里晒几天就好了。”我说：“您的胆子真大。这要是在北京，得把他隔离治疗。”爸爸说：“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在这种条件下，如果我不给他看，告诉他这种病应该怎样防治，就可能传染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国家农村卫生条件太差，得肝炎的人很多。这种局面早晚是要改变的。”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医学的发展很快，在这儿我看不到新的医学杂志，只能凭着过去的经验给人看病。”我说：“村里人都说您是北京回来的好大夫呢。”爸爸说：“我相信党和政府，总有一天我的问题会得到解决。”
落实政策回京后，虽然已近古稀之年，爸爸还是经常参加政协组织的“委员义诊”，在闹市街头给市民义务看病。他的一生就像是毛主席所说的“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他的处世格言就是圣经上的一句名言：施比受更为有福。他还特别崇尚白求恩，认为那是医生的最高境界。我曾经调侃父亲：“别看您不是共产党员，可是尽管经历了千磨万难，对共产党的一片痴心丝毫未改。”
我们把爸爸的骨灰送到西北旺的教会墓地那天，正赶上复活节。那片墓地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政府批给教会的，在百望山下。我们到那儿时，已经有许多信徒在等待复活节礼拜开始。我沿着骨灰堂前的小路向绿草青青的山坡上走去，看见有一块大石立在半山腰，上面刻着圣经上的诗句：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望着这石刻，一种肃穆的感觉在我心中升腾。这时，音乐响起，山坡上的人们随着唱起了圣歌。听着悠扬而神圣的歌声，我觉得心灵在一点点地净化。总有一天我也要离开这个世界，我要在有生之年做些有益于社会的事，给这可爱的世界留下一点纪念。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练习写作，将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和对生活的感悟记录下来。这是我童年时的梦想，也是爸爸曾经对我的期望。虽然因为社会的变迁而延误，但是我相信只要努力还不算晚。
妈妈也在一年前随爸爸去了。二老生前在人生路上相携而行，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现在他们一定在天堂相聚了。我仰望雨雾弥漫的天空，真诚地为他们祈祷。这一年中我屡屡梦见双亲，早年温馨的生活情景在我梦中重现。每每午夜梦回，我都感谢上苍给我这与父母相见的机会。
清明是怀念的日子。它之所以被安排在这春意盎然的时节，因为怀念是人们心灵中善良的萌芽。它需要春风的呵护，春雨的滋润，和煦的阳光。懂得怀念的人会善待别人，也珍惜自己。
此文作于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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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4/4 23:45: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