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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人物］36 哪个人还没个难时

（小说）江北川

樊汊朱氏粥场朱在东的善举，老一辈樊川人恐怕还记忆犹新。中华民国初施行议会制的期间，朱在东曾被选为高邮县议会议员。

清同治年间，镇江谏壁朱氏大酱园诞下一子，全家上下十分欣喜。稍长，此子是讷于言而敏于行，异于常人。他叫朱在东。

在他八岁上，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这天黄昏，憩风上了冻，他和邻居同学一起玩踢毡子。他年纪虽小，但身手还不错，能踢出旦、鱼、连、独、拐等套路。母亲派佣人找他回家吃晚饭，经过离家不远一土地庙时，见一老丐躺在那儿呻吟，他不由得放慢发脚步。一旁的佣人催促道：“你母亲等你着急了，快回家吃晚饭！少爷。”

小在东奔回家，桌上菜肴颇丰，过年蒸的馒头热气腾腾。在东拿起两只包子直朝门外跑，被母亲叫住了，并责问道：“东儿，到哪里去？玩心也太重了！”

“妈妈，我不是去玩。”

“还犟嘴狡辩？”

“真的不是去玩，妈妈！土地庙一老乞丐躺在那地上，十分可怜！我送两只馒头给他吃。”

“哦！……东儿去吧，送给他就回来，等你回来吃晚饭。”

光阴似箭，到了光绪末年，民以食为天，民族资本看准了米、面、油的机械化生产，如南通张謇创办了大生纱厂、广生油厂、资生冶厂等；无锡荣氏的保兴面粉厂、茂新第一面粉厂、福新面粉三厂、申新纱厂等。朱在东来到了一镇三隶的樊汊投资创业，创办了“同成”油坊。同成油坊设在南汊沟南岸，筑房百余间，有榨油车间、油厫、豆仓、菜籽仓、饼仓，还设了篾匠作，单篾匠师傅就有三、四个。为了保证运输的及时，他还建立了自己的船队，仅大豆驳船就有十余艘。

同成油坊的豆油、菜油及饼的销售大多都有固定的大客商。民国四年，高邮“同春”油麻公司定了三千桶豆油，谈好价钱，也付了二成定金。可是，同春由于下家变卦，生意黄了。三千桶豆油同春没有这么多仓贮，于是同春秦老板来樊汊与朱在东协商。

中饭前才到的秦老板由管事先生陪着进了书房，朱在东起身相迎，笑道：“秦老板，请坐！上茶。” 他对管事先生吩咐道：“中午我陪秦老板吃饭，就在家里，关照厨房办。”

“朱老板，真不好意思，添麻烦了。我这次来樊汊，来樊汊是……”

朱在东见秦老板欲言又止，他有难处了，什么难处呢？在东看着秦老板的眼睛说道：“不喊你秦老板，喊你一声小老弟可以吧？我们共生意多年，自家兄弟，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言明，我在东能担一千绝不只担九百九。”

“老大哥，小弟现在周转不灵，定的三千桶油又没法放。不过，我再付二成油价，这三千桶还请老大哥宽限几月，宽限几个月。”

“噢！几个月？”

“三、四个月，老大哥行吗？”

“好的，半年吧！我们去吃饭吧，你放心！呵呵！”

“朱大老板，老大哥，你真恩同再造呀！”

“别哟，自家兄弟，哪个还没有难的时候？”

时事难逆料，一点不错。谁知三个月后，油价竟涨了一成多，同春来提了一千桶。半年后，油价已攀上近三成，管事先生不让同春提这两千桶油。按行规，同春要补上涨幅一半的油价。同春管事的正跟同成管理先生商谈补价之时，朱在东到了，他对管事先生劈头一个大家伙：“你多事！”转身对同春的管事说：“你照提，一分不用加，他不晓得这事，我与你东家说好了的。呵呵！”

“朱大老板，你老宽宏大量！敝号的东家一定没齿难忘，敝人亦铭感五内！”

“先生不用客套，君子爱财，取之要有道。同春此时有难处，加价没有道理的，人有难处得帮一把，哪个还没个有难的时候？哪个人还没个难时？呵呵！”

生意场上朱在东尚且如此，他还热心地方上的慈善公益的事情，独资创办了育婴局、恤嫠会、施材局。育婴局大家是晓得的，恤嫠会的恤是抚恤，嫠是嫠妇，即寡妇，专门抚恤寡妇的慈善机构。恤嫠会定期发放抚恤金给未再嫁的寡妇，以供日常生活之需。施材局是为生活贫困家庭有亲人故去免费提供棺材的，安葬故去的亲人。这一系列善举抚慰了人的生命历程中最痛苦的时候，此时此刻，他们最需要他人和社会的帮扶、慰勉，从孤儿到寡母，再到丧家。真想得周到啊！

修桥辅路也是朱在东的一系列善举之一，万年桥横跨盐邵河板桥塘口，即他独资修造。形式独特的万年桥经历了近百年风雨的洗礼，两侧桥基石至今完好如初。豆腐渣工程从长江大堤到海塘; 从商品房到教学楼…… 是良知的泯灭，是维护延续了几千年的优秀传统道德大厦骤然崩溃，人性中最凶恶、最残忍、最刁钻、最阴险、最自私、最无耻的一面反而有了广阔施展的空间，民族遭逢了空前的劫难。

朱在东的一系列善举，没有空头支票，更没半点功利目的。那是民国初年，没有电视可以上镜头，没有报纸报道，樊汊、高邮都没有报纸，连什么五花八门的信息也没有。

民国五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朱在东脑中那个睡土地庙老丐第二天就死去的印象始终挥之不去。从冬至到清明140天左右是穷人最难捱的时光，夏天有瓜果蔬菜可以充饥，冬天没有，饥寒交迫，体弱多病的老人、小孩如风前烛、瓦上霜很容易冻饿而死。若每日早晨有米粥吃饱，他们就足能得以度过这个饥寒交迫的冬天。

朱在东再也坐不住了，来到了商会办的粥厂，在粥桶边，铜勺放进粥桶只听到“兀咚”一声，粥太稀了！他立即找到商会的经办人说：“这粥太稀了，难以度命啊！”

谁知这位经办人亦有被窝气，竟顶了他一句：“你嫌粥稀，独自再办个粥厂好呐！”

朱在东一言未发，掉头就走！

这年秋天，他在北汊沟南岸划出二亩地，造房二十余间，独资办了“朱氏粥厂”一百年过去了。今日樊川富若朱在东老板的有人在，富胜朱在东老板的亦大有人在，其慈善之心仍然无人可及！一百年过去了，一百年啊！但没有一个象他朱在东如此热心樊汊的慈善事业！他成了一道慈善事业难以逾越的座标。

他的粥很厚，拉瓢不动，铜勺放在粥上，不会沉下去，更不用说听到“兀咚”声了。粥厂用红头、绿头两种筹子，隔天调换，一切稳稳当当。吃粥者吃饱为止，绝不限量。这对接受施粥的穷人无疑是天大的福音啊！一位掉了牙的张姓老人说：“吃这个粥，我今年死不掉啦！呵呵！”

独资办了粥厂后，他又另外多捐二十担米给商会办的粥厂，要使粥稠些，让人吃饱。朱在东做善事做到这一步，真用心良苦！

垂暮之年的朱在东为使这些事情不至中断，他筹划得十分周到：“拨高邮县杨庄的租田一百四十八亩五分；泰县花家厦的租田五十亩，两处合计一百九十八亩五分，全年稻麦两熟为施粥之用。两处田租不敷应用，他又将高邮县境内的油坊房屋所得租金为补充。

朱在东为使其粥厂长期办下去，生前即将所拨田产契约交给了粥厂的管事先生妥慎保管。朱在东的张氏夫人恐后代子孙违背先人遗命，不再作此善举，乃宣告家人，并于民国十六年具函呈高邮、泰县两县商会，请予向公众宣布，并请两县商会转呈两县县署立案勒石，以昭守信。

那块汉白玉碑现在还在樊汊原“朱氏粥厂”的墙上①，是高邮县庄知事署名，立于民国十六年五月十六日。

碑，是刻在石头上的历史，更是刻在樊汊老百姓的心中。

是改不掉的！

2006.10.13

①以昭守信的汉白玉碑现仍在樊川农具厂东南丶樊川酱品厂(葛泰园酱园) 南门外原“朱氏粥厂”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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