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
好梦不长
梦 遇
年底,市经贸局的一揽子工作会议,假座锡惠宾馆举行。第一天议程是总结、表彰、交流。我的老同学、局信息科长肖本山荣获“优秀干部”称号,还上台发了言,和分管市长握了手。晚上聚餐饮酒,量不大却贪杯的肖本山被灌倒,后由我扶回两人合住的客房。
半夜,我口渴起床想喝水,拧亮灯,注意到肖本山的床铺空着。原以为他在卫生间里,好一会不见动静,进去一看,也没人影。忽听得卫生间对面挂衣服的壁橱内,似有“呼噜呼噜”声。打开橱门,果见他蜷曲着酣睡在里头。猜测他是下床喝水或者解手,神志迷胡状态下,晕头转向钻进去的。我摇了几次未弄醒他。于是,我一手托着他后背,一手架着他腿弯,将他搬到床上。
我再度醒来时,发现肖本山靠坐在床头抽烟。我装咳了几声,以此抗议他污染空气。
肖本山倒也知趣,立即捻灭烟头,嗓音由于激动而颤抖:“睡不着了?告诉你,我去了一趟2015年,也就是未来社会,刚刚返回。不是醉话,不是梦话,真的!这时候,我挺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吐露吐露!”
我不吭声,表示听听神话无妨。
“睡到小半夜,我小便急,下床去卫生间,不知怎么的摸进了时间隧道!隧道车正巧等在那儿,里面黑咕隆咚,只能载一个人,象部老爷电梯,飞行时颠发颠发,怪舒服……”
我暗笑:当时,你大懒猪一样躺在壁橱里,我摇你一把,你一声“呼噜噜”,推你两把,两声“呼噜噜”。
“隧道车似乎出了故障,抛锚在沙漠边缘,距未来之城远着呢。不亲身经历真不敢相信,派来接我的交通工具,不是汽车,不是骆驼,而是人。老弟,我实话实说:那时,有个下岗职工模样的人跑来接我,我一眼认出他是谁,可他出于自尊假装不认识我。他就是——你!你双手平托着我,一路不声不响把我送进城,嗨,一座巨型摩天楼。”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还笑?我为你难过!进了城,膀胱越来越胀,我没劲道玩,一门心思找厕所,转来转去硬是找不到。我急疯了,闯进一间无人且没锁门的办公室,躲在墙角,对着纸篓正打算解决问题,无意中,瞥见桌上有本崭新的紫皮书——《2015年中国高官备忘录》。禁不住好奇心,我拿起书,随手翻开浏览。咦,右边这页最下面一行,确确凿凿印着:‘山本肖,原名肖本山,江苏无锡人,一九七七年一月生,二零零零年九月参加工作,历任科长、局长、市长、省长’——‘省长’后面顿号,底下内容在后一页,想来是更大的官。我正想掀页接着看,吱呀,有人开门走进来了。你道他是谁?分管市长!看样子,他已削职为民,大概是个内勤。他出于嫉恨,大叫一声‘滚回去!’对准我小肚子狠狠一脚。厉害,他有魔法,一脚把我踢了回来。”
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待我笑够了,肖本山说:“不好意思,你有多余短裤吗?借给我!”
“有!”我将一条干净三角裤扔给他。“我猜得出,梦中原市长的一脚,踢得你裤裆里漏了水!”
“我重申,这些不是梦话,绝对真的!”他的腔调非常正经,不容置疑。
接着,我把如何察觉他失踪,如何发现他猫在壁橱里,如何搬他回到床上的事,一一倒了出来。
听罢,肖本山扫视了两遍房间,问:“你提到挂衣服的壁橱,哪里有壁橱?”
此刻,窗外天色渐亮,房内东西清晰可辨。奇怪的是,卫生间的对面,根本不存在什么壁橱,只有一堵光秃秃、白花花的墙。我一下子目瞪口呆。
我揉揉眼睛,跳下床赤脚冲过去,用拳头使劲捶打墙体,“咚咚咚咚”,声音厚实,是砖混 结构。见鬼了,原来先前我也是做梦,是在梦乡同他遭遇缠夹。
梦 兆
第二天上午,肖本山到会场露了露脸,就溜外面去了。我中午在客房休息时,他才回来。
他递给我一张居民身份证,得意洋洋道:“你看看,跟过去的我有什么不同?”
身份证是他本人的,左上角照片中的他,两颗白多黑少的大眼珠冷飕飕地盯着我。我不耐烦地:“没什么两样。”
“仔细看看嘛!”
身份证上的签发日期是今天,想来他上午刚补办。我问:“你原来的遗失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再仔细看一看!”
我研究了一会背面的字体、花纹,把握不大地说:“假证!”
“的的确确是真的,我上午特意去公安部门,托一个熟悉的朋友作为急事急办的!马大哈,请你念念姓名一栏!”
“‘姓名,山本肖。’山本肖?印错了!我说肖本山,你才是马大哈,下午还得去重办!”
他“嘿嘿嘿嘿”笑而不答。
不由联想起他向我津津乐道的“亲身经历”。他偷看了2015年紫皮书后,知悉自己与那位叫山本肖的大人物的原名、籍贯、出生和工作年月、初任职务完全一样,作为一个深信魔幻小说的官财迷,不免想入非非,认为自己和书中角色本是同一人。因而他得出结论:要想平步青云,大富大贵,必须立刻更改姓名,很简单,即把原名前后倒置,如此这般,笃定成功!
我往他肩上揍一拳,喝道:“肖本山,不要发神经,那不过是个梦!”
“别再叫我肖本山!从今以后,我法律意义上的名字是山本肖!就依你说的那是个梦,好梦啊!好预兆啊!”
我知道,他同样迷信梦兆。三年前,他当上科长那天夜里,梦见一位美女扑进自己怀中。第二天在舞厅,果真有个美眉上前邀请他跳舞,主动投怀送抱。第二年,两人便筑了温馨的爱巢。尽管婚后半年离异分了手,然而,他认定症结在于自己偷摘野花,与梦无关,梦兆还是准的。
这一回,好梦更短。
改成鬼子式名字的当天晚上,山本肖又喝醉。扶他回客房后,他大着舌头滔滔不绝:“有句成语叫、叫、叫有恃无恐。反正我的命运已经注、注定,将来会当、当大官,发、发大财,现在我、我、我什么也不怕!发大财要从发小财练、练起。告诉你,今天办好改、改名手续,我顺路拐、拐进电脑城,向董老板要回了四万块好、好处费。”
我一震,追问:“什么好处费?”前一阵,他负责采办局机关的办公自动化设备,曾有人反映,他经手买回来的东西质次价高,怀疑其中有猫腻。局纪委打算派员外调,请示吴局长时,局座拍着胸脯说:“小肖是个好同志,采买过程中,经常向我作汇报,不会出问题,出了问题我担责任!”调查工作就此搁浅。
“就是为单位买、买电脑之类的回、回扣。我原本有、有顾虑,不、不敢拿,暂、暂时存放董老板那儿,现在我、我、我有恃无恐!”这时的山本肖老实得可爱。
“哼,你又是醉话加梦话!”
“你、你、你看!”山本肖右手伸进西服内口袋,掏出一只装得鼓鼓的牛皮纸信封,在我眼前亮亮。
信封上有一行手写字:“市经贸局肖本山科长亲启”。我猛然一把夺到手中,塞进自己的公文包,“啪”的一声,拉紧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