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江南（母亲） - 散文小说 - 中国知青网

能不忆江南（母亲）

　　
　　唔呶母亲是个平湖人，老家就在平湖县城的东湖东头桃家村，日本侵略军进驻平湖时母亲只有六岁。世道乱，八岁那年家中养不了她，也就给一家农户，唔呶也就有了第二个姥姥家。平湖当地不叫姥姥，叫娘娘，好听！娘娘家离东湖有十八里地，水系纵横，没有桥，靠渡船。这个地方是平湖最穷的地方，穷得出名，提起“大陆汇”平湖老一辈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早20年，在这里摇渡船也许就是唔呶祖父一家，穷得连裤子也没得穿的，就是唔呶祖父一家，祖父一家是外来户，住在毛家村，没有多少地，摇渡船也就祖父兄弟几个包了，轮到谁去摇渡船，那谁就有裤子穿了，孩子不少，没辙祖父12岁就外出学手艺，学手艺的地方是浦南小上海——张堰，那时学手艺规则是学三年、帮三年，这就需要六年。可我祖父的师父要给他做衣服开始，所以约定还要再加三年，以报答师父的额外支出，再说爷爷那时学艺年龄也偏小，能有个地方吃穿也算解决了。
　　
　　母亲在“大陆汇”的娘娘家一待就是12年，没念过书，母亲去后第二年，一直盼望有子的娘娘，还真的生下了唔呶舅舅，取名“大奇”。虽然穷一点，但这个家却很温馨。抗战那会儿，这个地区日军开着轮船、汽艇扫荡，有过不少战事。这些从“钹子书”里能听到的。这“钹子书”如同“浦东说书”，而浦南西边却流行平湖的“钹子书”，连唱带说很好听。一手托着“钹子”，一手拿着根筷子有节奏击打，那个“钹子”最好是破裂的，唱者最好带点沙哑，那才是最棒的。母亲说，娘娘喜欢看平湖的“花鼓戏”，而她爱听平湖的“钹子书”，那是舅舅喜欢，经常陪着他去听，听着听着也就喜欢上了。有钱人家都是摇着自家的船看戏听书的。
　　
　　上海沪剧《芦荡火种》（就是《沙家浜》），而在“大陆汇”一带也都是“芦荡”。1950年前后的剿匪也算是惊心动魄的。匪“海北纵队”最后在“大陆汇”一带全部被歼，1951年开始土改。父亲就是那个时候从钱圩到了“大陆汇”参加土改，最后进了广陈合作社，住在他伯父家，河北边就是母亲的家。都说河北边唔伮母亲长得漂亮，他却没见过，怎么才能见到她，他注意有了，他一生喜欢打猎，他就利用打鸟跑到母亲家竹园后面第一次看到母亲，果然可心。父亲他离开父母其中一个理由也是逃婚，这回目标有了，通过唔呶母亲在大陆汇居住的姑母，这“八”字算有了一撇。问了娘娘一家也都乐意，最后唔呶奶奶也想通了，退婚，这样总算把“八”字的那一那给完成了。
　　
　　父亲在合作社上班，先拿工分，后改工资；母亲还是在大陆汇种地，这回是在河的南边种地。舅舅想从小带他姐姐了，自己会用采菱的桶划到河南边来看姐姐，有时候还带她回娘家。1956年公私合营开始，祖父进了商业合作社，以后被选到供销社。祖父母也要唔呶母亲回钱圩乡，不要再种地了。就这样母亲带着幼小的唔伮回到祖父母这边。母亲开始学裁缝，不久就进了钱圩手工业联社缝纫社。
　　
　　大跃进那年，唔伮进幼儿园，还要跟着母亲吃食堂。大炼钢铁就是母亲单位手工业联社干的，其实就是用废钢铁统一行动的再利用，铁业社增加了不少原料，没什么废不废的，废铁各家各户都拿了出来，也就是炼过两次。这些人还是很专业的没什么浪费，母亲参加过那里的义务劳动，也修过公路，家乡的公路就是那年通的。那年还办了中学，用不到像唔呶叔叔、姑姑到大镇或松江二中去读书了，镇上还有一个农业中学，成立了公社卫生院与防疫站，社办工业有农机厂、粮食加工厂、建筑队等，还有总场、苗圃、种子队等等。今日说这些都是错的？唔伮一直没有想通，母亲也没有想通。母亲后来转粮食加工厂（她退休前倒闭了），所以退休了一直没有退休金，到了70岁才有个低保，这20年间是没什么保，母亲很伤心，说也要参加上访，唔呶跟她说没有用，别整坏自己的身体，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记得当年提倡“讲卫生、灭四害”，母亲教唔呶怎么打苍蝇，家的后门就是码头，唔呶就在那里打苍蝇，打死的苍蝇放在空火柴盒里，几十盒死苍蝇连公社领导都在大会表扬唔呶，母亲教唔呶做事要有恒心，唔伮一有恒心这苍蝇就倒霉了，呵呵。
　　
　　唔呶在上一年级前就会游泳了，是母亲教的。母亲也会游泳，大陆汇长大没有不会游泳的。文革那年到平湖看望父亲，父亲就在东湖边的供销社工作，父亲说敢不敢横渡东湖，唔呶说有啥不敢，所以爷俩一起横渡了东湖。父亲在平湖有的绰号叫“大力士”因为全县运动会举重甲组第一名。身高1米73的他，怎么会玩举重呢？因为他吃过冤枉官司，正是三年灾害期间，11个月班房生活身体几乎垮掉，出狱后开始练石锁举石担。就这样他获得了平湖大力士称号。别看他力气比儿子大，游泳可比不上儿子。后来到了“大陆汇”舅舅家，队里的小青年都要去西边的“西塘”游泳，那儿没有养殖水植物，河面开阔，是黄浦江的支流，外边来个孩子要比赛一下，那再也正常不过了，而且都是裸泳，唔伮不好意思，他们嘲笑着说，反正没有女人。舅舅宣布谁先到对岸，谁第一。哈哈到了水里，唔呶一路领先，最先到达对岸是没有任何悬念了，舅舅是最高兴的了。伙伴们有些提不起神来，唔呶说，唔唔呶可以在公社拿名次的，与你们一个生产小队比，输了不算啥，唔拉不都是大陆汇的人吗？
　　
　　游泳算不错，就是血吸虫病来来回回得过六次，也就是说免费医治过六次。要不是这个新国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绿水青山枉自多”啊！钱圩曾经是上海市血防战线的一面旗帜，治疗血吸虫病人次超过自己的总人口数，这是一个什么样概念呢？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话很有道理！对共和国前30年的抨击能站得住脚吗？30年的经济数据都摆在那里，粮棉油等等产量都摆在那里，而非要以点盖面攻击，看看这些人哪个是个善人？拿着今日进步反击嘲笑30年前，这叫什么理？咋就不懂国家关键性进步是在那30年完成与铺底的。
　　
　　对母亲需要感恩的，对广义上母亲更需要感恩的。走出“大陆汇”的唔呶喔哩，是千千万万社会底层的一个写照。祖父母共生下八个，父亲是老大，接着五个全在解放前夭折了，日本鬼子金卫上岸，他们都成了难民，好好的家被日军飞机炸弹毁了，无奈之下才来到祖母老家暂避，祖父被日本鬼子拉去做苦力，差点儿没折腾到菲律宾去做苦力，在日军几次疯狂枪扫中几次险些毙命……后来战事少了，最后两个孩子出生，就是姑姑与叔叔，到解放时姑姑8岁，叔叔5岁。父亲抗战时期断断续续念完高小，而他的妹妹弟弟都在解放后上了大学的。儿时祖父母常常忆苦思甜，父母亲也是这样，感受他们对新社会的那种情感是真切的，就是父亲吃了冤枉官司也没有憎恨过，要恨的仅仅是某些个具体的人。如今总有那么一帮人抹黑前30年抹黑，那30年成了忆苦的对象。唔呶总是很茫然，是分道扬镳了？
　　
　　然而有些事总也觉得可笑，老家曾经上海市先进卫生院现在私有化了，其中有部分成了“戒毒所”，看病这块只有门诊没有住院部。这个事不仅母亲很茫然，唔呶也很茫然，难道这也叫进步？也叫经济市场化趋势？母亲说，到上海看子女小镇没有直达车，可是到安徽阜阳倒是有直达车，每天都有，这个小镇上一半都是安徽打工的，不给人家安置总不是个事，迟早是有问题的。母亲还是老想法，老规则，但却有道理。
　　
　　记得1962年母亲扫盲，儿子还帮了不少忙。她可认得不少字，儿子跟她说，不看也会忘记的，最好的办法是大街上的告示都要看懂，养成习惯认字也会多起来的。开始时她看不懂就把儿子拉去，到车站读路牌站名，现在到上海她是绝对不会迷路。
　　
　　事实上，母亲很聪明的，心灵手巧。想当年家里衣服都是她做的，还有绒线衣、布鞋，当年也还包括姑姑叔叔他们。姑姑自豪地说，穿着布鞋到马兰基地，她喜欢穿布鞋。唔呶去内蒙屯垦戍边前，她亲手做的60公分旅行包，虽然没有印制图案文字，但却很规范，看不出手工制作的，然而它是最结实耐用的一个。人造革买最厚最软的，她拿着锥子像个鞋匠，一针一针缝制出来的，不放任何东西依旧昂首挺立。内蒙的战友们都喜欢借用这个提包，而且重量最重的放在这个提包里。20年后唔伮用它上了三清山旅游，结果唔呶不慎从几十米高的瀑布口摔进黑龙潭，尽然这个把糊里糊涂的唔呶从潭底浮了上来，这包密封性可真好！这个军绿式包功不可没！然而，20年前母亲又是用什么去缝制的呢？想到这，唔呶眼框已充满泪水……
　　
　　　　母亲是慈善的，祖国母亲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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