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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小说) 下 嫁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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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下 嫁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10 9:37:00 [只看该作者]

 

 

 

 

目录: 一丧夫、 二相亲、 三聚会

       四对酌、 五家宴、 六野泳

       七尾声

     

    

                    一.丧夫


林笛微坐在古色古香的红木梳妆台前,椭圆镜子里是一幅仕女肖像: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子、嘴唇,但搭配在弧线柔和的脸盘上就有了娇俏的韵味,白皙的皮肤让五官十分明艳,乌黑闪亮的眸子,弯而漆黑的眉毛,用眉笔永远描不出的那种效果,不涂唇膏,天然绯红的唇,有些性感。站在人群中,她总是那么显眼,好象微微地散发着一种光,空气中弥漫着让人舒服的莫名的物质。


然而坚硬的岁月还是无情地划破表象,标注了她与年轻女人的差别,脖颈皮肤的松弛、手臂肥厚而浑圆,象谜底一样揭开了这个女人的年龄和盛年的式微。


林笛微用嵌骨花的梳子慢慢地梳着长发,头发已经参杂了不少白发,她用染发剂耐心地一丝一缕地漆染后仍然乌黑浓密。她喜欢梳头的感觉,把每一发丝理顺,理清,理出光泽,同时梳理着思绪。

 

梳着梳着,一双大手轻轻地从背后抚摩自己的秀发,接过梳子继续替她梳理,每根发梢的颤动都迅速传导到头皮刺激着脑神经,让人好舒服。梳着梳着黑发被高高撩起,然后挽成螺蛳状。一声浑厚的男声,看看!一个新的林笛微!她眼睛象水晶灯点亮,镜子里的自己一种全新的发型,全新的妩媚,幸福的电流迅速袭击全身,她的身体绵软了,很想依偎着身后高大坚实的身体。

 

一个懵怔,险些栽倒,身后什么也没有,空空的,幻觉,只是幻觉,哦!那双大手不在了,永远地不在了,那坚实的胸膛也没有了。


一包泪水在眼窝里颤着。

 

津中达集团公司的总工程师林笛微刚刚退居二线,转任集团研究院名义院长。两个月来她仿佛一匹沸腾的瀑布突然被抛到平静的水塘里,一潭无人光顾的死水。每天再用不着那么忙碌了,用不着接那么多电话,两部手机倒来倒去了,她由躲避电话到盼望电话了。科研单位不坐班,一座不起眼僻静的二层小楼,空落落的没人气,对于自己这个名义院长,人家本来就不欢迎,从大家那拒之千里的眼神里她有种寒彻透骨的感觉。


自那“相亲事件”发生后,她就有这种预感,头上悬着那把剑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来得这样直接。

 

现在有充裕的时间每天坐在梳妆台前梳理自己的头发了,心里却有种东西轰然倒塌,那是她一向高耸的自信心,顷刻间就颓弃成一堆废墟,这让她痛苦万分,这种痛苦甚至超过一年前丈夫突然地离去。

 

一年前丈夫总喊腰腿疼,到医院检查说是坐骨神经。她没在意,都是当年下乡闹的,心说。丈夫很要强,起初总是自己开车去扎针灸,后来上车都吃力了,就让儿子开车送他。因工作忙,也怕影响不好,笛微竟一次也没送过丈夫,这让她以后想起来就揪心地疼。

 

当丈夫被诊断为骨癌的时候,她如遭雷击,险些摔倒,几天都在恍惚中。无法忘记肿瘤医院那个马脸主任钉子似的眼神:你是他妻子吗?你知道他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啊,这种骨癌的疼痛,是正常人无法忍受的!

 

当看到丈夫躺在殡仪馆的水晶棺材里,身体被冻得瘦小了许多,脸上被油彩夸张地涂抹着,她控制不住了,生平第一次嚎啕。她知道这个与自己相搀相扶走过苦难的人再也见不到了,她想抓住他,那一瞬间她象溺水的人想抓住那唯一的救生物,她扑在棺材上死死地不放手。


最后,还是儿子把她紧抓住棺材的手掰开,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丈夫的丧事办得够气派,公司上至董事长、总经理,下到普通职工代表,来了不少人,小车排成队,后面是挺威风的两辆大阿尔莎。政府主管局的副局长郭大年也来了。过后,林笛微心里稍稍有所安慰,觉着算是对丈夫亏欠的一点补偿吧!

 

丈夫的去世让她很长时间处于麻木状态。办完丧事,儿子和儿媳陪她随旅游团到欧洲七国旅游,回来第二天就上班了。人们看到的依然是那个美丽端庄精明干炼的女总工。她工作更投入更勤奋了。每天三顿饭都在公司吃,晚上不到十点以后不回家,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什么也顾不得想,冲个澡就上床了,连梦也没做天就亮了,又继续工作。周日,儿子偶然来家吃顿饭,儿媳妇不会作饭,也不好意思光让婆婆做,总说别让妈累着,就时不时地请她下饭馆。

 

稍闲下来,当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里,连咳嗽一声心里都一惊一惊的,这种凄惶让林笛微的心一下子收缩成冰核儿,昨天还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那样笑着,那样抱着自己,男人那强烈的气息温暖着自己,突然就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她感到一种如梦的虚空,存在的荒谬。


当年她与丈夫是在兵团的一次联欢会上认识的。台上一个俊朗的小伙子在吹奏象大烟斗的乐器,那时她还不知道叫萨克斯。他那全身心投入旁若无人的样子,还有长发一甩的潇洒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熟悉后,笛微从他貌似清高的外表摸到了一个大男孩儿般真诚快乐的心,她的一个眼波能让他傻傻地在雪地里等自己半天。笛微喜欢他那没有任何心机的善良的微笑,象含着射线,虽然并没多少热量,但能穿透你的心。她以女人的直觉观察男人,尤其观察男人的笑容,有的男人外表道貌岸然,一笑就会泄露那阴险的破绽。当年丈夫那坦荡的微笑,让人觉着他的心里只有蓝天白云。

 

然而,当生活的艰难无情地撕去浪漫的薄纱后,她发现自己和丈夫有很大的差别。


丈夫那孩子气、那天真善良、那贪玩的性格、那出世而总处于边缘的状态,在现实中显得那么幼稚,那么脆弱。他和丈夫形成了奇特的关系,在家里,丈夫是大人,自己是孩子,她需要丈夫百般体贴呵护;在外面,她四处奔波,为这个家开拓着耕耘着,也为丈夫遮挡风雨。


丈夫很贪玩,一到周日就去找几个狐朋狗友搞什么四重奏,有时身上还沾着酒气回家。有几次要不是自己制止,竟然把那伙人引到家里来。丈夫把家布置成温暖的小窝,谁到她家进门都要惊讶地啊一声。在家里,笛微象个张着大嘴等吃的雏鸟,丈夫是乐此不疲的飞禽,夜晚就变成了生猛的走兽。她所有的衣服都是他帮助挑。本市几个高档商场柜台的女孩子都熟悉他们,都称赞丈夫的眼光。丈夫在单位是电器工程师,人送外号“大拿”,凡电器技术难题找他没错。


对于丈夫的贪玩,笛微不以为然,她对丈夫说,你知道你身上缺什么吗?


丈夫瞪着有些空蒙的眼睛问她。


男人的野心!她轻拍着丈夫的胸脯。


丈夫单位涉及人事变动的消息总是林笛微先知道,她提醒丈夫,上点心,上点心!她在桌子上敲着手指:我们活着就要同人打交道。人!人!不能总让人管着,你要管人!


每当此时,丈夫总是憨厚地笑笑,或装傻充楞地敷衍她,这也是他们经常发生龃唔的原因。丈夫每次吵架后都向她赔礼道歉,说,我就这德行了,赖狗扶不上墙。笛微总是长长地叹息一声。


丈夫看她高兴的时候就抚摩着她的身体说,咱俩是两条不同的虫子!笛微撅着嘴说,你是蝴蝶,我是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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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相亲

 

当副局长郭大年把林笛微拉上自己的奥迪时才告诉她去相亲。气得笛微大声吆喝着:停车!你给我停车!你是我什么人啊?包办婚姻啊,抢婚啊!


车速降了下来,仍然缓缓地开着。


笛微!听我安排吧,我还能坑你啊!总不能这样打单啊?


他和她之间熟悉的几乎用不着过多的语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身体的一个姿势彼此就能心照不宣。林笛微何尝不知道大年的心意呢?可这也来得太突然了。

 

郭大年给笛微介绍的是中央某部的副部长,六十出头,在这一级别里,年龄不算大,何况是主抓业务的副部长。老婆半年前去世了。一次他陪副总理视察开发区,副总理特意关切地问了他的家庭情况。从那之后,选择部长夫人,列入了秘书老王的首要工作日程。选美工作已经进行了两轮,副部长办公桌的抽屉里已堆满了美女照片,副部长也挑着见了几个,但都没点头。郭大年是王秘书中央党校的同学,大年也多次见过这位副部长,于是王秘书和郭大年促成了此次会晤。


笛微知道人家堂堂副部长专程为自己来本市,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吧,她伸出涂着亮甲的细长手指点了点郭大年的太阳穴说,赏你个脸吧!


郭大年舒服地一笑,猛踩了一脚油门。


市政府第三招待所。不了解内情的人听这名字也太没色彩了,同那些带有帝王、豪门名号的宾馆比起来是有点寒酸,有点过时。可是当汽车驶入那军人站岗的大门后,林笛微才知道什么叫侯门深似海。


这个招待所占地是本市最大公园的两倍。当汽车弯进里面时,让人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湖泊相连,亭台楼阁相接,水榭竹轩映照,莲花盛开,水鸟成群,有时还窜出雉鸡、野兔。除了警卫人员,服务员,这里就是闪着光的小轿车出没。谁能想到在这个闹市区里,竟然有着这样的世外桃园。当年毛主席周总理等中央领导来这个城市就在这里下榻。现在仍然是中央领导各国政要的下榻处,既豪华又安全。


关副部长有客人,笛微和郭大年坐在大厅的皮沙发里等待。这座灰砖楼是五十年代建的,外表看象穿着灰色中山装严肃有余的国家干部,那红顶灰砖朴素得让人想起那个年代。然而,内部装修的奢华让人吃惊。大厅高阔宽敞,等于三层写字楼上下打通,这气势,远不是当今开发商成本核算盖出来的星级宾馆可比。巨大的水晶灯闪着柔光,能让人产生奇妙的幻觉,迎门通壁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出自名家傅包石关山月之手,堪比人民大会堂那幅《江山多娇》,几个古瓷大瓶都是明清的工艺精品,象高贵的绅士笔挺地站立着,郭大年很在行地看着,不住地点头,叹服地嘟囔着,宝贝啊!


笛微到过不少高档酒店,纽约巴黎东京那些富丽堂皇之地也让她惊叹过,但这里独有的豪华透着一种凛然的威势,置身这里你会体会到什么是权力,以及附着在权力上面的身份、地位还有花团锦簇的享受。人啊,不少人一生不就是追逐这些吗?林笛微踩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看着自己的高跟鞋深深地陷进苍翠的羊毛地毯中。

 

当王秘书把他们介绍给关副部长时,关副部长从沙发站了起来,先握了握郭大年的手,亲热地叫着大年,眼睛却瞄着林笛微,然后就握住林笛微的手,很有力度地摇了摇,笑着说:早就听说过年轻有为的林总,果然气度不凡啊!


笛微脸色微红,连忙说,我可不年轻了!


哈哈哈!在我面前可别说老啊!


部长笑声很大但有些嘶哑。大家都跟着笑。寒暄几句之后,郭大年知趣地说有事找王秘书商量,就和王秘书退了出去。


副部长显然挺兴奋,俨然是这个大厅的主人:坐这里吗,小林!一个劲招手让林笛微坐近点。


笛微不情愿地坐在副部长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用手轻轻地拈着自己的百折裙。副部长亲自剥了个香蕉举在笛微面前。


笛微见面前的这只手,骨节粗壮,指甲方扁,食指指甲残存了一半。


接过香蕉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微青的眼皮耷着,睫毛颤颤的。


关副部长和林笛微一问一答地聊着。这位副部长真不愧是中央大员,谈起业务如数家珍,数字圆润地从他嘴里滚出来,而且每个问题都能说到啃节上,听话时很专著,不时地点着头,很恰当地点评着,话语中偶尔透露些不出原则的上层消息,语气中总把主语的我换成中央:啊,中央有此考虑,中央正在调研中,中央很……


后来他渐渐将话题引到自己的家庭,妻子的死,在国外上学和工作的儿子女儿,每天回家后的空虚孤独。林笛微从他那有些沙哑苍老的声音,象听一个可怜巴巴的老人在诉苦,刚才还气宇喧昂的中央大员,那眼里的亮光一下子熄灭了,那眼神很象自己小区里那匹从不叫也不咬无家可归的老狗。


关副部长很想留笛微吃饭,林笛微说母亲有病住院得赶回去,婉言谢绝了部长的美意。

 

此次相亲宣告夭亡了。


王秘书几次打电话催问郭大年,说部长想请小林吃饭,说部长此次来本市没其他公务,就是专门相亲的。林笛微死活就是不去,搞得郭大年很难堪。


起初林笛微确实也被部长夫人那眩目的光华所扰动:那豪奢的大厅、松软的地毯、湖光山色的环境、中央机关门前站得笔挺的军人,各种场合的灯光和微笑,人们投来的恭敬和羡慕的眼神以及与部长夫人相联的一切,真是难以抵挡的诱惑。有这样一个丈夫,今后的工作生活会很顺畅,再也用不着看别人的眼色,神经紧张地去打拼。然而,笛微毕竟是女人,在婚姻上,她无法更理智地去思考,她的那一束神经让她难以接受这位副部长。


那粗大手指,显然是从小干过农活的手,让她想起当年在兵团人家给她介绍团长那农村来的小舅子。当年她就给自己上过一把锁,什么都能与贫下中农结合,但身体是底线。还有他那沙哑的嗓音,似乎喉咙的拐弯处卡着一块痰,每句话都感觉那痰在嗓子眼里跳,后来跳得自己也感觉嗓子里有痰丝在拉。那油光的秃顶,十几根头发从左牵到右,形成一种象征的趋势,提醒人们别忘了当年的旺盛,欲盖弥彰,更让人倒胃口。还有那浓重的外地口音,居然把“抓”读成“瓜”,“抓住”念成“瓜固”。哦!受不了。想着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吃饭睡觉,那样的身体压着自己,那样的脑袋蹭着自己的皮肤,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混乱的脑子里突然跳出“强奸”两个字。


听罢林笛微的一通发泄,气得郭大年腾地站起来直拍屁股,你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后来此事发展成奇怪的局面,出乎了郭大年和林笛微的意料。王秘书绕过郭大年另选渠道,以一种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的气势向下贯彻。一向不太会笑的集团公司董事长竟然翘着嘴角找到林笛微谈人生,谈婚姻,那滑稽相让笛微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董事长悄声告诉她,此事已经惊动了市长,市长指示:要把好事办好!


董事长非常诚恳地告戒笛微好好考虑一下,这关系着她的事业前途也关系着公司的发展。


荒唐!哪对哪啊!笛微心想,如何把自己的婚姻同公司甚至同市里联系起来啊!这些臭男人凌驾在我头上,那是工作关系,那是你们的职务权力。不要以为你们的权力可以干涉我的人身自由,婚姻选择!林笛微的执拗劲上来了,她对董事长说,以后关于我的婚姻问题请董事长不要再提,否则不要说我不尊重您!

多个领导针对林笛微的活思想做了几轮细致的思想工作,但没有任何收效。

 

三个月后,市里组织部一个姓冷的处长带了一个小组进驻津中达集团公司调整该公司领导班子。


集团公司董事长是邀请林笛微边喝功夫茶边征求意见的。说是组织部门要求让一批年轻干部尽快走上岗位,尽快锻炼成熟,走上岗位,就得有人腾出岗位。

想提拔你有一千个理由,想不用你也有一千个理由。林笛微深知政治——这个虚伪的野兽吃人都不吐骨头,还要挤出几滴鳄鱼泪。她有种大义凛然的慷慨,也有种自我湮灭的悲哀:这些都是有野心的男人干的事!自己成了这些两条腿食肉动物血淋淋的牺牲品!


最后,董事长以老大哥的口吻说自己也是爱莫能助,还说她政治上太不成熟。


我永远成熟不了!林笛微最后甩下一句话拎着包就走了,把个董事长干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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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聚会

 

林笛微从梳妆台站起,一阵庸懒,就一个大字躺在床上。


昨夜的雨变成细丝仍然坚韧地飘着,满世界湿淋淋的,水气弥漫着整个房间,夏日的早晨竟让她感到凄冷。以往遇到这样的天气又逢休息日,笛微就把自己圈在被窝里,丈夫给她送吃送喝,有时还把蜜水一小匙一小匙地喂到她嘴里,她用雪白的臂膀和热嘟嘟的唇回报着丈夫。


想到这里,笛微难受得全身缩成一团,床单那对小鸟被拧进绿叶丛中。 


墙上的照片里自己被丈夫拥着,自己少有的那种娇媚让摄影师凝固在一瞬间。那次丈夫想补拍个婚纱照,起初自己懒懒的提不起神,化装师在自己脸上身上收拾一番后,镜子里的自己开成一朵玉兰花,连那些新娘子都透来惊羡的目光。当穿着燕尾服的丈夫绅士地伸过手臂时,自己真醉了。


笛微痴迷地望着墙上照片,丈夫那微眯的眼睛,挺拔的脖颈、宽宽的肩透出男子汉的帅气。笛微眼睛潮湿了。以前为什么没有仔细看看他啊!看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多棒啊!为什么没有好好陪他,为什么没有塌实地靠一靠这壮实的肩头啊!她忽然感到以往自己的忙碌毫无意义,是一片荒谬的人生空白。

自己不是蜜蜂,是蚂蚁!

 

她的眸子里闪着萨克斯金属的亮光。丈夫死后她把萨克斯摆在卧室的角柜上,忙碌使她难得看它几眼。此刻,她抚摩着萨克斯,从那闪着金属光泽的乐器上看到了拉成长条的丈夫那滑稽相,又看到萨克斯随丈夫在厅里舞动着吹奏着。


笛微打开音响,丈夫演奏的曲子《春风》流淌着撩人的生气,弥漫着早春干燥而丝丝甜蜜的味道。那翻动心扉的,让人心醉的旋律象催眠剂,让自己有些飘起的感觉,丈夫那雄性勃勃的朝气,烘烤着自己。

真是鸳梦一场啊!有丈夫的日子。

 

叮玲玲的电话声让她惊悸。许雅芝的电话。


许雅芝是林笛微小学、中学的同学,也是儿子中学的老师,这层关系让她们一直保持联系。她喜欢雅芝快言快语。


许雅芝说同学们想周日聚会,建议她参加。以往,林笛微从来没时间参加这种聚会,有时间也没兴趣,一群老头子老婆子有什么聚头,本来就够老的了,一传染不更老了。


不想见见你当年的白马王子吗?


切!咱当年可是纯情少女,别是你的白马王子吧!


苏令烟,忘了吗?咱们班原来的学习委员。

    
苏令烟——这名字让她脑子里闪过一个有些苍白的脸庞,两个黑眼仁盯着你,让人无所措手足。

 

离那个叫“沽水人家”的酒店还挺远,出租车就停了。笛微不想坐公司的车,也不开自己的帕萨特。她边走边掏出化装盒。今天穿了一件葡萄紫洒着小黄花的连衣裙,上身有些透。还是那次到燕莎一眼瞄上的,丈夫笑着点了点头,那个小姐硬是4000元一口价,笛微没划价的习惯,就让小姐包好了。


上上下下收拾一番后,笛微扑哧一笑,自己也感觉奇怪,见老同学有这必要吗?


不远能看见那酒店前有几个人比比划划地在说笑。

看见林笛微,许雅芝就迎了上来,冲那些人大喊大叫着,大美人——林班长驾到!


大家一下子把林笛微围拢起来。几个半老的女人亲昵地拉着她的胳膊扯着她的衣服,一片叽叽嘎嘎的笑闹声。


时间魔棒一挥三十年一眨眼,当初那一张张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蛋,一下子变成眼前这些苍老臃肿的面孔。许多同学都是当初毕业后分手再没见过,这一见面先是猜谜,看看还认识不认识。虽然个个让岁月磨砺得惨不忍睹,但都依稀着小时候的影子,林笛微当过班长,记性也不差,她辨认着,激动着,感慨着:


许珍!小蹦豆,坐第一排!
成老蹦豆了!有人起哄。


张辛亚,大辫子哪去了?呵!都成假小子了!


呦!李小西!这不一个大影星吗?


笛微一个一个猜着,大家笑着,叫着。


酒店前不时一阵一阵的说笑声。过路人看着这些平时不苟言笑的半老的男女,今天都有点癫狂,远远地递过来奇怪的目光。


笛微想寻找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孔和那双黑眼仁。


在她与同学说笑的时候,人群后面站着个黑黑的高个男人,始终露出一口白牙向自己亲切地笑着。

他主动上前握着林笛微的手:苏令烟!班长把我忘了吗?


沉厚的男低音,眼睛还那样亮,那样微侧着头。笛微略微楞了一下,她感到这双厚重的大手一下子钳住了自己。


你这小白脸怎麽变成黑老包了?笛微耸着眉问。


人家现在是“非洲免签”!那个当了小公司经理的大肚子周克安坏笑着说。


什么意思?笛微问。

 
本人到非洲各国不用签证,都是同胞黑兄弟! 苏令烟长手臂划了一个弧,一本正经地说。


一阵哄笑。笛微想起许雅芝说的白马王子也咯咯地笑个不停。

 

招集人周克安说,大家先吃饭然后到酒店旁边的歌厅唱唱歌。大家鼓掌表示赞许。


这是个中档偏下的酒店,桌布没洗干净,残留着茶色的水渍,脚下也有点滑腻。林笛微皱了皱眉。


酒店吃客不多,大厅里回响着同学们的说笑声。十六个人挤坐了一大桌,气氛热烈。上菜前按周克安的提议大家依次把这些年的经历简单介绍一下。


这代人每个人都有曲折的经历,都有一段辛酸得让人落泪的故事。当年,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他们戴着大红花,心里揣着庄严和神圣,在人们的热情的眼光里,在亲人的泪光里踏上征程;然而到了广阔天地,没人买你的帐,在那里,雄心消磨在漫长的岁月里,理想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销蚀,尊严在艰苦中蚕食剥落,每个人都在坚硬的现实中磨爬滚打得遍体鳞伤。后来把返城回家当成了理想和目标,为了回城,每个知青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小蹦豆许珍为了返城,开始想和丈夫假离婚,自己先带孩子回城,然后再为丈夫想办法。可那时孩子的户口随父亲走,丈夫是当地青年,假离婚改成假死亡,在村里给丈夫搞了个假坟包。街道、派出所特较真,派人到乡里去调查,看到那个坟墓后才答应给她们母女报户口。许珍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事后那个街道干部悄悄对她说,其实他早就看出破绽了,但想想你们知青真不易,回家有什么错啊!回自己的家不违法!说到这里许珍再也说不下去了,几个女同学都落泪了,男同学也都红着眼睛,铁青着脸。


大家述说着发泄着。苏令烟说,不管如何总算回来了,今天不都好好坐在这里了吗?


是啊!大家感叹着。


苏令烟的身世更让人感慨:父亲解放前夕随国民党军队逃到了台湾,把一大家子留在了大陆。从他懂事就知道自己有父亲,但见不到父亲。当一批批台湾寻亲的消息不断传来,他和母亲好生盼啊,盼望有一天父亲能笑咪咪地站在眼前,然而等来的是父亲战友从加拿大带回的骨灰盒。大理石的骨灰盒刻着母亲、哥哥和自己的名字,父亲临死也思念着亲人啊!返城后老婆得了类风湿关节炎,在床上瘫了二十多年。他一手服侍老婆一手拉扯儿子。如今儿子进了清华,老婆也灯油耗尽。苏令烟说,送儿子到了清华园,面对那一片教学楼自己感慨万端,我告诉儿子,这里本来应该是我念书的地方,现在你要替老子实现梦想,好好念!


酒店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雾,大家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几分钟的叙述又仿佛经历了几十年,张张脸上有迷茫有痛苦有欣慰。


酒菜上来后,大家都站起来十分郑重地为三十年后老同学重聚干杯!盛满酒水饮料的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酒是好东西,马上把大家的兴奋劲推向一个高潮。周克安说班长第一次参加聚会应该先敬她,大家纷纷响应。


林笛微说只能喝点干红,于是男同学都举着六十五度红星二锅头,女同学举着红酒敬她。还没喝半圈她就桃红满腮了,一个劲摆手说不行了。


苏令烟在她身边不知怎么鼓捣了一下,端着红酒继续劝笛微喝。笛微再喝到嘴里就淡淡的没有酒味了。

她看了看苏令烟,见他挺着胸一本正经地坐着,心说,这家伙还那么鬼灵精!


大家正热闹着,一个半老女人老远就招着手过来了。大家连忙起来让座。


王光华!苏令烟给大家介绍。林笛微想起来了,班里当时有个坐在后排的女同学经常迟到,学习还不错,家里生活困难,寡妇母亲在粮店卖面,小王光华脸上经常蹭着霜一样的白粉。


王光华是个爽快人,拽把椅子就坐在苏令烟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苏令烟的肩膀,死鬼,也不早通知我,我把老头子安排好,才赶过来。然后向大家说,老公心脏病成天卧床,一住院就找苏令烟帮忙,这老同学老邻居,真是没说的,好人!


林笛微看见王光华的眼神里一丝女人的柔情一闪而逝。

 

人们带着醉意在歌厅里继续狂欢。暗黑的歌房里五光十色的灯球旋转着,音乐伴着歌声象催化剂,再经过酒精挥发成游离的分子弥漫在空中。苏令烟用有些沙哑的嗓子唱着姜育恒那首老歌:

 

经过了许多事
你是不是觉得累
这样的心情
我曾有过几回
也许是被人伤了心
也许是无人可了解
现在的你我想一定
很疲惫……

 

林笛微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这么兴奋了,喝了这么多酒,摸着脸都有点烫手,心里飘飘的。一年多家庭变故的伤感,仕途中断的悲戚,还有几十年曲折的经历汇成一种说不清的意绪在心里翻滚,搅拌着,缠绕着。当苏令烟邀她跳舞时,她几乎象抽去骨头和灵魂的一堆绵软的酥肉,挂在那强有力结实得象钢铁结构的身体上,服贴地让男人的气息烘烤着。


真的醉了,她几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把屋子照的通透明亮,林笛微醒了,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被子里,脸倏地红起来。以前她有个习惯,每当自己情绪躁动就爱把自己脱得光光的。从丈夫去世,她再没裸睡过。笛微急忙穿上内衣,靠着床头。


好久没有这么疯了,真是快乐的一天。她象一条晾在沙滩上的小鱼,忽然的涨潮让她游回了愉快的水中。少年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有同这群少年的同伴在一起,象一颗一颗小水珠连接起欢乐的海潮。


她感觉自己的生活象一座衰微的古堡,那久已锈蚀的大门,突然咔咔地响了,开启了一条缝隙,透过那门缝她似乎看到了童年向往的森林,弯曲的小径,碧绿的草地,流淌的溪水,远处淡蓝色的山峦。

 

想到自己喝醉了的失态,就拨通了雅芝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咯咯的笑声,别提你那狼狈劲了!人家苏令烟把你抱上出租车,我们俩把你送回家的,你睡得想个死狗,人家老苏把你背着,你给人家T恤衫抹了一下子口红和口水,该死吧,让人家一个光棍晚上怎么睡得着啊!


夸张了吧,编得够悬!林笛微红着脸说。


哎!你这人可真没良心,不够朋友。我倒没什么,人家苏令烟累得满头汗,累傻小子呢?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啦!


林笛微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说哪天请客。许雅芝立刻一口死死地咬着,下周日中午12点,楚江天见,请我和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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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对酌

 

该死的许雅芝吵着闹着让请客,笛微都坐在饭馆的沙发上了,她打电话说有急事来不了了,气得笛微骂她,雅芝笑说,有人陪你就行了呗!


本来三人聚会,成了笛微和苏令烟二人对饮,弄得两人都有点尴尬。


苏令烟穿了一身簇新的深蓝西装,扎了条孔雀蓝领带。宽宽的肩膀,两条长腿,挺着胸,让笛微想起商店那黑色塑料模特。她差点笑出声来,捂着嘴向窗外望着。心里倒也满意他的庄重,起码人家对自己是尊重的。林笛微是不容男人俯视自己的女人。


笛微笑着说,你穿得象个新郎官!


令烟说,班长请客不敢怠慢啊!


看他诚恳的样子,笛微心想,现在难得见到这样的男人了,整个一兵马俑!


笛微点了两个凉菜四个热菜,苏令烟说太多了,吃不了浪费,让服务小姐划掉两个菜,笛微没争执,随他的便。要了两瓶啤酒边饮边聊。


大厅散座人不多,说话声音都挺轻,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苏令烟说,弹琴的女孩子应该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何以见得?笛微瞧了一眼大厅角落高台上弹奏钢琴的女孩,心想这兵马俑还懂音乐?


弹得中规中矩,显然经过严格训练,但没有激情,苏令烟说。


笛微嘴角一裂,弹半天才一百元能有激情吗?


看着那女孩子僵硬的面孔,两人由商业化扯起艺术。话题又自然转到小时候的事儿。


初一的时候,苏令烟痴迷画画。一次美术老师让大家临摹图画册上的《女少先队员》。结果全班交上来的三十五份图画作业画了三十四个丑丫头,只有一份作业让大家瞪大了眼睛:一个美丽的少女像,比图画册上那个圆鼓鼓的女少先队员多了几分神气。


林笛微!不知谁叫了一声,随后大家都说象,太象了。于是那份作业在全班迅速传看着。林笛微看到那女孩子瓜子脸盘,那眼、那鼻子、嘴还真象自己。


往事如烟,两人都感叹时光无情。笛微问,那时怎么想起画我啊?


图画册的那个女孩子粗眉大眼的有点傻,全班就你漂亮,当然画你啊!苏令烟顿了一下说,林总现在风采依然!


笛微叹了口气:“昨日黄花了!”


不会的,人的美丽不会因为年龄而衰减,不同年龄有不同的标准,你现在可以说够得上幽雅了,女人美的最高境界!


别忽悠我吧!笛微不屑地说。作为美女,从年轻耳边就灌满了类似的恭维话。



真的,不是忽悠!苏令烟一本正经地说,你说电视《封神演义》里的妲己漂亮吗?肯定漂亮,但那叫狐媚,一股妖气,呵呵。挂历女郎个个艳丽,但那眼神一片茫然,读不出东西,她们都称不上幽雅,幽雅即要端庄美丽,还有内在的文化修养,心地善良,象圣母那样的和善、大度。


苏令烟单眼皮的眼睛迅速地眨着,真诚地瞅着笛微。

哟!你还真有一套理论哪!笛微心说,这家伙可不是兵马俑。

 
问问你这小白脸如何变成黑老包的行吗?笛微戏噱着瞟了他一眼。


哈哈!不好意思!苏令烟用手捂了一下脸,然后又指着自己的脸说,这是岁月的痕迹!


返城后,我不象你们都有个老爸老妈顶替,俺老爸在台湾呢,我倒是想顶替,人家台湾没那政策。老妈说,你自己闯吧!当时老婆病病恹恹的,儿子已经都会跑了,为这个家也得挣啊!我什么都干过:火车站扛过大包,饭馆当过堂倌,歌厅也干过,那时候歌厅在海员俱乐部,招待海员和老外,别说,喜欢音乐就从那时候开始的,后来在游泳池当过救生员,成天坐在高凳上晒太阳,天长日久就这样了。


笛微说,你是社会大学毕业啊!上山下乡是主课,返城是选修。


令烟宽厚地笑着,是,是,社会大学,当了把高尔基,就是不会写小说。


笛微让他边吃边说,两个人逐渐熟络起来,又回到了当年。


苏令烟说,最可笑的是,我还摆过卦摊!


笛微用筷子指着苏令烟鼻子,真行,当大仙骗人!


半仙!呵呵。我家老邻居王大爷一直干这行,他教过我两手。后来也是实在逼的没饭吃了,我就留起胡子,把爷爷的水晶核桃老花镜带上去蒙事,别说,还真赚钱,一天有时候一张大团结,弄好了两三张。


笛微让他逗得挺开心。问算卦全是蒙人吗?


不全是。这里有些玄机。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算一卦。咱当场试验。


笛微起初不想让他忽悠,但女人的好奇心让她伸出了手。


苏令烟捧着笛微的手煞有介事地看了半天,说,富贵之手!父母双全!


废话!用你说啊,我老爹老妈活得结实着呢,谁不知道!


不!我真不知道,我是算出来的:你这手心三道纹是天地人,这人纹特长,证明你长寿,长寿遗传的因素很大,你父母肯定就长寿!


他让笛微把拳头攥起来,看她小拇指,说你以后会幸福,儿子孝顺,还会运走桃花!


笛微一下子让他说了个大红脸。


不听你瞎白虎了!——你有这麽聪明的脑袋瓜儿怎么没去做生意,发发财啊?


发财谁不想啊,我也下过海,一脚下去感觉不对又上来了。咱不是生意人的料,还是吃我的技术饭吧!


笛微在企业上层混了多年,也想听听这个来自下层高人的高论。


当代的中国想发财必须具备红黄黑三色。红就是学胡雪岩,红顶商人。没有政治背景,你的生意做不大;要想官商勾结就得贿赂,这就是黄。你在企业待的时间长最明白。


笛微说,我是搞技术的。


这黑就是心要狠啊,只要赚钱,看准了亢哧就一口!哈哈!


笛微说,你这理论不新鲜,虽说有点道理,但把事物简单化了,现在许多企业家未必象你说的那样都是红黄黑啊,人家就是规矩做买卖。


那是他已经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马克思早就描述过资本原始累的血腥。


其实他们活得挺累,成天提心吊胆的,他们的幸福感低,危险系数却比我们高得多。


这句话倒击中了笛微的穴位,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令烟呷了口啤酒,转动着杯子说,生活有时候给你划了一个圈子,说它是命运也行,问题不在于你能否跳出那个圈,而是你要在你的圈子里有所作为,动脑子,艰苦用脑,绞尽脑汁去寻找生活的空隙,象接榫,把生活安排得严丝合缝。


妻子瘫痪后,苏令烟每天外面挣钱,家里还要侍侯妻子,他搞了许多小发明,即不耽误自己上班还让妻子生活的很舒适。自制了自动吃饭、读书机,妻子可以自己躺在床上吃饭看书,甚至洗碗,非常便利,即锻炼了妻子身体,也省了自己许多时间。他专门换到一楼,开辟了美丽的庭院,把房子通向庭院的门和走道让轮椅通过自如,妻子自己就可以到院子里晒太阳。

 

吃菜!笛微给令烟加菜,自己端着小碗一匙一匙地喝汤。望着对面这个男人埋头吃饭,那样子十分认真,两腮蠕动着没有一点声响。笛微心里有些粘稠:聪明的男人!他象高明的厨师,把生活这道难做的菜烹调得有滋有味。


给尊敬的老同学点首曲子吧!说着苏令烟起身向那个弹钢琴的小姐走去。


大厅里响起温柔飘渺的旋律,如春风吹拂海面,又如母亲张开温暖的怀抱。


好美的曲子啊!


古诺的《圣母颂》,如果有大提琴协奏更好听。

两个人沉浸在美妙的乐曲中。

 

许雅芝说王光华的丈夫心率衰竭住院了,同学们都去看望,林笛微没等她说完,就说到医院看看去。


当笛微和雅芝走到医院二楼的时候,正遇到苏令烟背着一个穿条格衣服的男人爬楼梯,那男人紧紧地扒着他的肩膀,象个孩子匍匐在那宽阔的脊背上,很依赖的样子,苏令烟的长腿一步一步迈得缓慢而结实。王光华跟在后面托着丈夫的臀部想减轻苏令烟的负担,见到她们二人就数落医院不象话,让到六楼检查,结果所有电梯都坏了,多亏了老苏!


苏令烟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没说话,冲笛微笑笑,爬到六楼也是气喘吁吁了,王光华用毛巾给苏令烟额头沾着擦汗。

 

林笛微回家后,脑子里都是这个男人的影子,那两条长腿一步一步塌实地迈着。笛微想起自己也曾喝醉了趴在这宽阔的背上,这脊背一定很结实,让人感觉靠着它那么塌实那么放心。


想起王光华那样凑得很近给他擦汗的样子,自己心里竟然升起一种无名的嫉妒。


笛微好久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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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家宴

 

许雅芝几次怂恿笛微到苏令烟家作客。笛微说,你这人才怪呢,人家不邀请我,我凭什么到人家做客?再说,有什么好去的啊?

 
许雅芝神秘地说,没听同学们说他家是一景。


什么景?


到那儿你就知道了。许雅芝还卖个关子。


后来不知道她怎么攉通的,苏令烟就打电话邀请笛微,说让雅芝作陪。笛微也想看看这个有趣的家伙家里该是什么样子,就爽快地答应了。


苏令烟居住的小区是七十年代末的老居民区,房子都是火柴盒,秃的连房檐都没有,这种老的居民区没有物业管理,居民们就很方便地发挥了无限创造力,尤其住一楼的都是前面盖小房子,后面扩庭院。


林笛微拎着一袋礼品跟随许雅芝七扭八拐地找到他家。楼洞三个门,那个牙黄色的门就是他家,门下放着一块色彩艳丽的塑料脚垫。


许雅芝刚一按门铃,就听到一个标准的男声录音:热烈欢迎林笛微、许雅芝女士莅临寒舍!


咿!新鲜!林笛微惊奇地望着门铃。她们还没回过神来,哗啦一声,门已经打开了,苏令烟带着围裙笑容可掬地让她们进屋。


哈!老苏同志,搞什么名堂,还来点高科技啊!对班长就这么溜须啊,往日我把你们家门坎踏破了也不欢迎一次!雅芝打趣地说着。


苏令烟憨厚地一笑,班长第一次来,得造点气氛,小把戏,小把戏!


林笛微到人家串门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礼遇,又新奇又兴奋,问他如何搞的。


很简单,在门铃里加个录音的小芯片就成,苏令烟说。


外表破旧的老式房子,内里却宽敞明亮,看来苏令烟也是个收拾房子的好手。      


她们被让到客厅,苏令烟不无炫耀地打开音响。一曲柔和美妙的轻音乐顷刻弥散全屋。


因为丈夫喜欢音乐,林笛微也多少受点熏陶,能品出这音响的档次。苏令烟说是德国西门子一老式音响。笛微说价值得上万吧?苏令烟微笑着点头。


许雅芝耸着眉毛问,你抢银行了?


苏令烟说,不是抢银行,是憋宝憋来的。一个国营厂破产前处理物资,我去的时候,就这套音响落满灰尘扔在仓库里没人理,音箱的边脚都碰裂了。功放上连牌子都没有。我多少懂点行。攒在一起一听吓了我一跳,绝对是好东西。问多钱处理,人家一开价又让我吓了一跳,1000元。我怕他们反悔,还假装划价,最后跑回家拿了钱就把这宝贝拉回来了。我自己修理了一下,看看,绝对名牌!


许雅芝向林笛微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怪相。


苏令烟说去做几个菜,让许雅芝陪着林笛微。


许雅芝陪着笛微参观了苏令烟当初给妻子做的几个助残小机器,还参观了盆景一样精致的后庭院。让笛微没想到苏令烟一个初中学历的工人竟然有这么多藏书,那个雅致的小书房,一个大书橱占据了整个一面墙壁,中国四大名著,《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百年孤独》等中外文学名著都是精装本,屹立在书架上,还有历史和哲学书籍,《史记》、《资治通鉴》、黑格尔的《小逻辑》、萨特的《存在与虚无》。笛微心里有些惊讶,这兵马俑还真不能小看! 


此时,小窗户的窗帘把小书屋的光线遮掩成淡蓝调子,写字台上的飞天石膏像让人感觉那么柔美,静谧,笛微心里倏忽产生了在家的亲近感。


突然,笛微眼前一亮,许雅芝把墙角一木柜上红绸子揭开,一个闪光的萨克斯躺在那里。望着与丈夫那支几乎相同的萨克斯,笛微心里颤动了一下。


随着苏令烟一声开饭了,林笛微和许雅芝回到客厅。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和餐具,白玉瓷碟碗和有着细致花纹的银筷子、调羹无不显示着主人的内行和考究。烹调的菜肴红黄绿白黑煞是好看,还摆放了三支高脚杯。


苏令烟说,今天给老同学露一小手,做个鸡尾酒。许雅芝和林笛微有点惊奇地看他鼓捣。


苏令烟端出一个不锈钢托盘,上面有两瓶葡萄酒还有果汁、冰块、牛奶、柠檬、樱桃等配料。他站在那里,手里拿个不锈钢的东西哗啦哗啦摇动着,象化验室的化验员搞药物试验,又象魔术师变魔术,两只灵巧棕色的大手迅速而有节奏地舞动着,一会儿,三杯鸡尾酒象三朵鲜花开在餐桌上。苏令烟指着一杯下青上白的酒起名字叫“独钓寒江”;又指着一杯下黄上红的酒称为,“迎春满山”;最后指那透明的紫红、绿黑、橘黄三色酒让许雅芝和林笛微起个名字,笛微想了想说叫个“三仙对酌”吧!许雅芝接茬说咱们就是这三仙啊!


于是三个神仙就频频碰起杯来。


苏令烟今天话语滔滔,先说鸡尾酒的来历,说这种东西不单纯是喝酒,已经成了艺术品。


笛微插话说,西方人喝鸡尾酒很讲究的,象自由古巴、红粉佳人、尼克拉斯加、教父等著名鸡尾酒都是有固定的配方,连冰块的溶解度都要求很高。问苏令烟的做法依据什么。令烟笑笑说,我是无宗无派,中西结合,既然是艺术就应该创新,自家的条件不可能有酒吧便利,咱就因才而做,追求的是新鲜、热闹。
喝鸡尾酒,其实就是欣赏一件艺术品,或者更简单的地说是在寻找一种感觉罢了。


笛微喝到嘴里感觉味道还真不错,点点头说,还行!


许雅芝几口就喝得杯子见了底,苏令烟问味道如何?她眨巴眨巴眼,没顾上品!


笛微说,你叫牛饮!


苏令烟又大讲中国的吃文化,细致地描述了桌上每道菜的来历和讲究。确实,桌上的菜肴没有一个是名贵山珍海味,但都做出了花样,做出了新意。他指着盘中的一个碧玉的圆盅,盛满玉丝,说叫冬瓜燕窝,全是冬瓜做的,用配好的汤料一煨就有燕窝的意思了。


林笛微和许雅芝吃得兴味昂然。笛微也是走州过府见过大世面的人,但从未在这种气氛中用餐,这麽有趣,这么悠闲。三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都喝得红霞飘腮。


饭后林笛微请苏令烟演奏萨克斯,苏令烟熟练地演奏着,当一曲《人鬼情未了》缓缓响起那压抑而亢奋的旋律,一下子吹乱了笛微的心:那缠绵悱恻,那绕梁不绝的丝丝缕缕让笛微激动着,下午的阳光淡淡地照在她闪着泪光的脸上,缓慢忧伤的旋律仿佛跟随丈夫回到家中,丈夫斜挎着闪光的萨克斯摇动着身体痴迷地吹奏着,笛微不知是酒的醉意还是音乐的魔力,望着那修长的手指在金属键上象只大鸟上下翻飞,眼前的苏令烟幻化成丈夫,丈夫又变成苏令烟,那反复的几个音符,那反复的旋律象丈夫顽强的性格,他恬淡地微笑,丈夫和苏令烟竟然混合在一起,那宽宽的肩膀,那脸上的线条,那单眼皮眨眼的频率都是相同的,此刻,一切形成了一种场,一种磁场,一种震动频率相同的磁场,难道爱情里有这物质参杂其中吗?


此刻,林笛微象泡在蓬松的软化物质里,自己僵硬的心,近一年来已经硬化的心被泡软了,泡瘫了,泡成了收拾不起来的一滩水银,一滩金水。

 

苏令烟——这个特别的男人就这样闯入了林笛微几乎封闭起来的世界。笛微在变化着,身上本来具有的那种活力苏醒了。这个有趣的男人就象鸡尾酒,有情趣有味道,他的话语听来象一首首曲子,那么入耳,那么动心。

 

自从那次相亲事件后郭大年和笛微闹得挺不愉快,不象以前那样十天半个月到饭馆和酒吧吃喝一次。林笛微退居二线后,郭大年内心有种歉疚感,又经常来找笛微。起初笛微还按时赴约,后来就经常推脱。大年是什么人啊,敏感地看出笛微身上的变化,尤其最近,一扫颓丧的样子,身上的香水味又浓重了,脸色又红润了。大年搅动着咖啡,望了笛微那光洁的面颊,怎么恋爱了吗?笛微倏地脸红了,辩解了几句。笛微同郭向来不掩饰自己,加之自己也有几分得意,就把苏令烟和自己的交往和盘托出。


不至于吧,我的亲妹妹!部长不嫁嫁工人,发烧了吧,说着还夸张地摸摸笛微的脑门。


别是看上你那200平米的房子和你的钱包了吧?


你这种人永远按照自己的逻辑去理解世界,理解别人,笛微撅着嘴,告诉你,同老苏在一起,我快活极了!


郭大年确实感到了笛微的快活,从她那闪光的有些疲惫但非常兴奋的眼神里。


笛微临走时关切地说,大年!觉着你最近消瘦了,脸色也不好。

大年点点头,皱着眉毛说,是啊,最近感到特疲乏。我还真有点羡慕你了。不过,妹妹还是谨慎些好。

 

以往,笛微与苏令烟交往都是和许雅芝三人一起,后来许雅芝诡秘地笑着,我不当电灯泡了!那以后笛微就单独约苏令烟了。她喜欢单独和他在一起散步,让他陪自己在公园那小径上慢慢地走着,听那路旁高大白杨树哗哗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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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野泳

 

一辆宝石蓝帕萨特在公路上飞驰,两边的绿树飞速从眼前向后掠过。林笛微好久没这样开车了,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她深踩油门,小车箭一般地射向远方。

笛微那天说特想游泳,让苏令烟陪她到跳水馆游夜场。


野泳敢游吗?苏令烟问笛微。


什么叫野泳?


就是在江河湖海里游泳啊,我给起的名字,可能也有人这样叫,苏令烟呲一口白牙微笑着。


游野泳那美劲儿,是游泳池得不到的,我们这些“池中之物”应该回归大自然。


笛微喜欢新奇刺激,于是他们约好在市郊人工湖见面。


笛微正在飙车,突然从后视镜见一辆摩托车追来,骑车人向她招手致意,当两车并行的时候,苏令烟向她来了个飞吻,然后一股风刮过。笛微见他带个兰色头盔闪着光,一身黑色摩托服,袖子上金属扣子也一闪一闪的,俨然一个英武的骑士。苏令烟在前面挥着手,给笛微开路,笛微心想这个男人真会讨人喜欢,心里灌满了蜜。

 

开阔的湖面,阵阵湿润的雾气扑面而来,笛微站在湖畔,在这夏季溽热的早晨感觉浑身松爽,心情也很放松。湖面一眼望不到边,远处莽莽苍苍,几只叫不上名的水鸟贴着水面飞翔,天上大朵大朵白云在飞涌,一会把太阳遮蔽,一会又掩饰不住太阳那万道霞光。不是假日水里没人游泳,显得很安静,象未睡醒的少女,还在懒懒地躺在床上,那肆意放浪的样子让人喜欢。


在这喧嚣的城市难得这样的好去处,笛微虽说经常路过这里,但从未拐进林带看这湖水,此刻心里有些好笑,以前成天钻进文件堆,要不面对机关里一张张木讷的面孔,忙什么呢?面对这一湖清水,面对这真切的愉快享受,以往的日子如灰尘刮过,她的心里象水面的波纹涌动着。


环境影响人的心境,林笛微才发现生活中有许多让人兴味十足的东西,关键是你要深入进去,象深山探宝,日常的平庸麻痹了自己,发现不了生活中的美,以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些无谓的消耗中,那是生命的消耗,这种认识只有自己退下来,只有在眼前这个可爱的男人的诱导下,生活才为她开启了非常有意义、有趣儿的大门,她似乎刚刚悟出生命的真谛。


笛微正沉浸在思索中,苏令烟戴着红色泳帽,穿着红色小三角裤正向她招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鼓捣出个巨大的黑轮胎,说是给笛微预备的橡皮舟。苏令烟让笛微换游泳衣,自己先下水试试水温。


望着苏令烟那棕色健壮的身体,林笛微脸上一下子升起两片红云。她早就听人说,到一定火候的恋人才一起游泳,难道我们已经恋爱了吗?她喜欢那棕色健康的身体,那闪着光的弹性肌肉充满了力量,远不是那些刚过盛年就松松垮垮耷拉着赘肉的男人。


笛微穿了一件酒红色连体泳衣,下摆象芭蕾舞裙那样出来一溜裙边,把身体映衬得雪白。


苏令烟没有说话,只是冲笛微含笑点点头。


湖边是错落的大青石,笛微第一次野泳有点战战兢兢,苏令烟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进水中,猛地淌进水里,凉得笛微惊叫了一声,苏令烟把她的胳膊也搀住了。


野泳视野开阔,水波荡漾,让人在水中情绪亢奋。笛微摆脱了苏令烟的手,象条红鲤鱼钻进水里,苏令烟紧紧地尾随着,两尾美丽的鱼在波涛中自由前进。


天空被聚集的乌云遮盖了,水面刮起了微风,水波有些汹涌了,笛微越游越兴奋。下雨了,冰凉的雨点调皮地敲着他们的脑壳,他们感觉水里更温暖就全身陷在水里,只露着头部。这时候,雨幔笼罩成一口巨大的锅把他们扣在水里,雨越下越大了,白色的雨线被风吹得斜斜地抽打着他们,他们更加亢奋,大声尖叫着,闹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湖水时不时地溅在嘴里,一种咸涩的味道,刺激得好不畅快。


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欢乐啊!此刻,林笛微忽然想起自己曾对丈夫说的,丈夫是蝴蝶自己是蜜蜂,此刻自己也变成蝴蝶了,当那无性别的蜜蜂奔来奔去,她太累了,她要羽化为美丽的蝴蝶,要自由地飞来飞去。我只属于自己,属于我的爱人,我们自由地畅游在大自然母亲的怀抱里。


笛微从来没有这样亢奋,她继续游着,苏令烟引导她向岸边游,在浅水里两个人站起来。苏令烟把笛微揽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笛微,笛微软软地靠在苏令烟的怀里。


阔大的水面上经常是一片云彩一片雨,也就是半个时辰,急风暴雨就过去了。大朵大朵的云彩飘向远方。苏令烟让笛微躺在大轮胎上,他推着她,笛微确实有些累了,酸软地躺着,仰望着蓝天白云,身旁是自己心爱的男人,她幸福地睫毛上汪着泪珠。


笛微在上岸时不小心让石头咯了脚,苏令烟搀着她一瘸一拐地向岸边走,他突然一把把林笛微横着抱了起来,笛微雪白的胳膊紧紧地环着自己心爱的人。

 

 

                 七.尾声

 

林笛微接到郭大年妻子的电话,说是大年住院了,大年想让她来医院看看。


什么病?林笛微吃了一惊。她知道,一般大年妻子从来不给自己打电话的。


膀胱癌!大年妻子说。


三个吓人的字象窜出的毒蛇咬了笛微一口,又是癌症!

   
林笛微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年的病房。病床上的大年眼睛塌陷在眼窝里,颧骨凸着,面色土黄,头上戴个白线软帽,短头发碴斑斑驳驳。刚刚几个月,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一下子就脱了形,她脑子里立时现出丈夫临终的样子,笛微浑身一阵颤栗,眼里沁出泪花。

   
大年的女儿叫了声阿姨,搬了把椅子让林笛微坐下,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病房里堆满了鲜花、礼品,病床边摆放着监视仪、呼吸机。床头茶几上凌乱地放着纸杯和瓶瓶罐罐,还有两本杂志一本书。笛微扫了一眼,是一本《庄子集注》,笛微顺手整理着。


望着睡觉的大年,笛微泪水湿透了纸巾。眼前这个男人,比丈夫更了解自己体贴自己。前几年人们曾把他们当成桃色绯闻的主角传得沸沸扬扬,可是他们心中没鬼,硬是顶住了。

  
过后,大年曾在一次酒后,紧握着笛微的手,动情地说,笛微爱我吗?


微点点头,她将头偎在大年的怀里,她喜欢这个男人,她用长发轻轻地蹭着大年厚实的胸脯。

  
大年慢慢地将她轻轻推开,用手蒙住了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大年和妻子都是知青,在乡下就结婚了,妻子人很安静,胆小、木讷,对大年百依百顺,为他生了一双儿女。跟着他也吃了不少苦。大年属于理智型的男人,他知道自己和林笛微都不可能离开各自的家庭,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两人心中都保留一个美好的情感庭院,那里有最美好、最高尚的精神寄托,他们都有打开大门的钥匙,但是他们就是守望着,守望着,不去开启那大门。

  
此刻,这一切就要消失,林笛微抓住大年的手大滴的泪珠落在大年手上。

  
大年醒了。笑着说,正梦见你,你就来了。干吗啊,我还死不了,谁让你来哭丧的啊!


笛微用手捂住他的嘴,她感觉大年干燥的嘴唇象纱布。笛微感到这纱布在蠕动,在磨砺自己的手指,她痛苦地扭过头去。


大年让笛微把病床摇起来,他握着笛微的手说,死去原知万事空啊!我现在已经开了天目了,呵呵,什么都看清了。什么乌沙帽啊,都是狗屁不如的东西,我这后半生咬着牙拼着命地向上攀登,不就为了那帽翅越带越大吗?到头来又如何呢?可是,我们错过了多少美好的东西啊,我来不及享受,即使唾手可及的幸福我也没心思享受。人一进入那怪圈后,都会异化为变态的小白鼠,只能在那轮子上疯狂地蹬踏,这轮转似乎成了生命的唯一。


从医院出来,林笛微耳畔还絮絮着大年梦呓般的话语:笛微别苦着自己,你的选择是对的,好好享受生活吧!

 

开完郭大年的遗体告别仪式,林笛微从殡仪馆大厅出来,这时正下着小雨,她用手遮着头大步向停车场走去。一把花伞忽然遮在头顶,一个男人高大宽阔的身体紧挨过来,正是苏令烟。笛微冰凉的全身有了种温热。

  
你来干什么?


接你。


苏令烟接过笛微递过来的车钥匙,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笛微挨在他身旁。苏令烟看了笛微一眼,把她耷在前额的一缕黑发顺到耳后。


雨越下越大,兰色帕萨特象条大鱼在车流里穿梭,然后冲出车流向开阔的路面驶去。


那车在雨雾中象一艘快艇在江面上乘风破浪,蓝宝石在雨雾中闪着光!

             

                              11/5/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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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到底追求啥,
捕捉浮云是傻瓜,
找寻真爱不容易,
心明眼亮才最佳!
----感谢孙版主的力作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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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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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705 积分:5743 威望:0 精华:29 注册:2008/10/31 12:52: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10 19:35:00 [只看该作者]

   很优美的小说,好看!

童话般的爱情故事闪烁着理想生活的光辉,所表现的价值取向对今天的读者不无裨益。

    两个人物形象塑造很成功,个性鲜明且有典型意义。

我个人认为作者的阅历丰富,生活积累深厚,创作手法娴熟,布局谋篇很见功力,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出色的描写,不论是景物还是人物描写都细腻生动传神。对塑造人物表现主题起到很好的作用,尤其是注意了细节描写,从生活出发,细节比较真实可信,显示出了鲜明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特征。

   作者笔下的爱情是理想化的,祝愿生活中这样崇高美丽的爱情能在文明和谐的土壤上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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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呀,离线,留言给我吧!
闯北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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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6820 积分:36451 威望:0 精华:8 注册:2008/5/15 8:37: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10 20:57:00 [只看该作者]

    这是我们这代人心中的爱情故事,现实生活中,像女主人公这样的人是不大容易想清楚并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但这种决定是最幸福的。小说里的人物都写得活灵活现,两位主人公不用说,就是几位配角也不错。可见楼主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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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小平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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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二星会员 帖子:248 积分:1919 威望:0 精华:2 注册:2008/7/5 22:49: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10 21:16:00 [只看该作者]

  当之无愧地当我们版主的中篇小说,我真的很喜欢,也体谅到这篇小说作者所花费的精力和成年累月的学习的结晶。还有就是这样的主题,我们知青马上都要面临的问题,让孙书权给写出来。我想知道这样好的小说,作者一定有打算,以后如何走文学的道路,圆年轻时候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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