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话三农
“雨水”了,春天就要来了。老伴儿说,要在老家,这会儿就该收拾农具准备春耕了。老伴儿的老家在山西的革命老区武乡,那年——大约是1977年的秋天吧,我带着一岁多的儿子和他一起回老家。从太原出发,坐火车到武乡,又坐汽车到蟠龙镇,说是还有十几里路没有车可坐了,我们只能步行。路蜿蜒在两座不高的山之间,伴着一条河,一路上只见山清水秀,有农夫挑着担子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夕阳的暮霭下,远远的梯田里隐约可见扛着农具收工的人。这让我想起自己插队的那个小山村。1968年底,我和800多名北京知青,来到位于山西临汾地区西山上的蒲县。我们15个学生被分配到山中公社军地村,那是个只有18户人家、百十来口人的小村。那里的地势与这里不同,是黄土高坡,光秃秃的,垣上没有水源,常年靠天吃饭。像这里的那条小河就只在沟地下流过,要想担一担水,得花上半前晌的功夫,而且沿路没有放担子休息的地方。但人们没有放弃这块祖辈留下的黄土地,在垣上挖了不少旱井,收罗雨水和雪水,供人畜饮用。只要是有水的地方一定种了树。县上给公社派了水保队,省里给大队派了种子站。人们热爱土地看重庄稼,我曾亲眼看到,1969年的春末夏初,一场冰雹打坏了秧苗,全村的男人们跪在地上仰天长叹,痛哭流涕。哭罢,咬咬牙,在队长的带领下,又抢种了小秋作物。
我正自想着,忽然前面有人打招呼,原来是接我们的人到了。村子掩映在小河边的绿荫中,大多数人家还是土窑,担水就在河里,不是用铁制的水桶,而是粘土烧制的水罐。婆婆家的门前就是那条河。顺着河水不远有一个池塘,清凌凌的水边,爬满了小蝌蚪。村子是顺山势建的,最高处是磨坊,全村人轮流到那里去磨面。在那里住的几天,我看到的是青壮男人们的辛勤耕作,妇女们主要是在家中侍弄菜地、饲养家禽、收拾家务,孩子们则在村中的学堂里读书。一如我们插队的那个小村,虽然还很贫穷,但是家家有地有庄稼,碰上风调雨顺,日子过得也还顺畅。
待到我1991年再去的时候,大嫂家已经在村口盖了五间新房,三个男孩子已经不在村子里,而是跑到长治、太原讨生活去了。听说,村子里已经很寥落,青壮年们大都出去打工,许多田地都已荒废,连小学校也没有了。我们插队的那个村子更惨,原来通公交车的“汽路”,因为不再通公共汽车而变成了晴天一层土雨天一层泥的土路,村子里除了承包了山林的几家,其他人家的孩子也都到临汾太原甚至北京去了,剩下的老人孩子还在从贫瘠的黄土地里刨食。
到了现在,虽然我许久没有回去过,但信息的畅通,亲人的来往,让我对村里的消息仍然知道的不少。老伴儿哥哥家的三个儿子都在城里结婚生子,弄到了城市户口。妹妹家的女儿到了深圳,儿子一家到了武乡县城,他们说,村里的学堂没有了,孩子们无法上学,千方百计也要在城里买下房子买下户口,要不然将来没法办。他们这一代,根本没在农村劳动过,他们对土地、对庄稼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城市的繁华与富足对他们更有吸引力,他们既出来了就不会回去了。我插队的那个县,倚仗着地下的煤炭资源,早已是富得流油,我当年教过的学生,给我寄来了光盘,记录了县城如今的繁华。而我们那个小村,则几近消失了。那些有煤炭资源的村落,很多好地几年前就被征用了,今年春节前,每亩3万元的补偿款发下来,加上先前给的五千,合每亩地3.5万元。种地的壮劳力几乎没了,村里自然也是萧条得不行。不知那区区几万元钱能否使失地农民们依靠终生!县城里的官员们,不是靠挖煤致富,就是靠领取本该农民得到的退耕还林补贴而发财,甚至有了自己的山林庄园。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农村、农业和农民。三十年风云变幻,令人难以评说。梁鸿的《中国在粱庄》更是让人触目惊心。无休止的占地开发,无数的人失去土地,异想天开的合并教育,还有那些落不到实处的惠民政策,那些中饱私囊的贪腐官员...... 我不知道,这样的现状,将会发展成什么?新的党中央带来了许多新的气象,新的一号文件也已下发,我真希望能通过认真贯彻、能凭着家庭农场的兴起而有所变,真希望能有诚实可信的人来做农场主,真希望能吸引那些四处奔波的人来做新农民。
“雨水”节气依照大自然的规律,如约而至了,但愿她能带来一个美好的春天,让那田园锦绣、大地丰硕的景象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