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班》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清楚“学习班”的真正含义,我问过一些80、90后,他们认为进“学习班”和上党校学习一样,是升官前的培训,学习后一定高升。可我们这一代人对“学习班”却谈虎色变,那是关押、拘留的变名词,是失去尊严、自由的地方。我1968年12月到山西晋北插队,69年秋却经过了一次进“学习班”的经历。
68年插队我是自愿报名去的,做为66届高中生,那年已经22岁了,心里状态比较平衡。插队后和老乡处的很融洽,尤其是成了我们村的娃娃头,每天周围老是有一帮十四、五岁到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我和他们一起玩、一起闹,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指挥他们比生产队长、民兵连长都管用。通过他们我和老乡、社员的关系也非常好,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知冷知热的,衣服脏了有人帮助洗,衣服破了有人帮助补。69年大队团支部改选,我还被选为团支部组织委员。就这,谁知却得罪了一些人。
首先得罪的是在我们大队蹲点的公社武装部特派员,他二十七、八岁,复转军人,只有小学文化,只会瞎指挥、乱喊乱叫,狐假虎威的,谁也看不起他,谁也不听他的。看到年轻人都听我的,他很不舒服,老找我的岔儿。另外不知为什么这也得罪了在一个锅台上吃饭的同是北京来的同一个学校的“同学”,看到我和社员、干部的关系混的好,有人就感到不舒服,也老找茬。69年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抓“五一六分子”,有人就和这特派员说我在北京时就参加了516组织,是铁杆“516分子”,这下他可有把柄了,动不动就训我,我根本不理他。不过说我是“516分子”之事我还不知道,还蒙在鼓里。
一天村里的民兵连长找我,说特派员通知,叫我第二天上午8点半到公社去开会。那时我经常出去开会,还参加了全县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没多想就爽快的答应了。从我们村到公社有7里地,我早上不到8点就出发往公社走去,那天我看到一些社员站在村口看着我,样子怪怪的,也不和我打招呼,我没介意,大步朝公社走去。
到公社已过8点半,公社门口有一干部看见我后非常横的说“是学习来的吧,怎么刚到?快去吧!”,我上下瞧了他一眼,没多说朝礼堂走去。推开礼堂的门,看到公社武装部王部长正在低头念稿作报告,把门的一个干部让我坐到后面一个板凳上,我站在那儿没动,我觉得不对,这是什么会呀?我看到我们村的坏分子毛XX、唯一的地主分子刘XX、反革命梁XX、……都坐在那儿,其他的人也不像好人,这不是“地富反坏学习班”吗,让我到这儿干嘛?我正发呆,把门的干部过来推我,说“快坐哪儿去!”,王部长听到动静抬头看见我,问“你干嘛来了?”,我说“特派员让我来开会的”,他说了一声“胡闹!去去去!你到我屋等我一会儿。”我立刻出了礼堂,来到武装部办公室。我坐在那儿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气,让我上“学习班”,这不是把我当反革命坏分子了吗!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王部长推门进来,坐到我对面,我问他这是为什么让我参加这学习班?他也不回答,只是和我聊家常,尤其是对文化大革命中北京的派性斗争非常感兴趣。以前我和他接触过几次,也聊得来,今天也就越聊越投入。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给我端来一个馒头、一个窝头、一小碗菜,让我吃午饭,他吃的和我一样,我们一边吃一边又聊,他就是不回答我的问题。吃完饭后,他终于说出:大队让你来的原因是你们北京知青有人多次反应,说你是“516分子”,在北京时参加了516反动组织,而且是骨干。我一听那个气,我说“我出身既不是红五类,但也不是黑五类,文革中大部分时间处于游手好闲、到处参观游览,没有参加什么组织,我连516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何时成了516分子?这不是胡说八道吗!”王部长说“你的情况我早已了解了,你和516没关系,放心回去吧。”正说着大队书记和民兵连长赶着大车来到公社,原来王部长出去打饭时给村里打了电话,让大队接我回去。这时王部长也不听我解释了,硬是把我推到车上,让大队干部把我拉回村去。
在回村的路上,我还是越想越气,也不和大队的干部说一句话。到了村口,我看到还是有很多社员在那儿看我,其中年轻人多。大车把我拉到了大队长家,他们让我进去,我到了屋里一看,大队长、大队贫协主席、特派员都在,加上和我一起进来的书记、民兵连长,大队的干部全在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吃饭,说是给我“平反”,让我和特派员解除矛盾。大家都说了很多话,包括特派员也向我赔礼道歉,我还能说什么,也说了一些好话,我问他们是谁瞎告我的,他们也没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晚上我的屋里又围着一帮年轻人,又热闹起来。
这事虽然过去了,但每想起这事还是很后怕的:如果王部长也和特派员一样,那我可就惨了,按我当年的性格脾气,能否活到现在可就不一定了,少说也得缺胳膊少腿了。我1974年在地区知青办搞全区知青情况调查时,看到就有当初被诬陷,被整的很惨的知青,没地方去说理!
谁诬陷我的,我知道!但四十年了,我一直没有将这层纸捅破,不过这也是我不愿参加村里知青聚会的原因。对于王部长,我们后来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