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红 - 辽阔的内蒙古 - 中国知青网

内蒙兵团15团战友杜仲秋，写了一篇特好的博文，说不会发到网上，我禀杜兄之命代发。

我和小红

看到这个题目，不要有邪念！小红是一匹马。

一九六八年底，我中专毕业了。被发配到巴盟中滩劳改就业农场。当时劳改就业人员还没有遣散，我也没分配具体工作。那些就业人员对我们是“敬而远之”见了面管我们叫“政府”。

“政府”闲来无事。我和两个蒙族的中专生就想弄匹马来骑一骑。到了马号，（养马的棚圈）一个就业的老头迎出来：“啊！政府来了，有事吗？”“我们想骑马。”我回答。老头说“能骑的马都放出去了，只有一匹小儿马（公马）在，可从来没人骑过。”两个蒙族哥们儿倒高兴了，“我们能骑！”只见其中一人去赶马，一个从老头的屋子里找出一根不算细的长麻绳，三下两下编了个“笼头”就套在小儿马的头上，其中一根绳子穿过马嘴从两边嘴角出来，他们说这叫“嚼子”往哪边勒马嘴哪边就疼，它就往哪边走，没有马鞍子，他们说就骑“光腚马。”打点停当，其中一个飞身上马。小儿马觉得很奇怪怎么身上一下子沉了好多，惊了！撒腿就冲出了马号。风驰电掣，旷野里卷起一路烟尘。我太佩服他们了，你想啊：他们来自科尔沁草原，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马背上嬉戏玩耍。他们的老祖宗就是凭借骏马的铁蹄，横扫亚非欧，成就“一代天娇”的美誉……。正想着小儿马跑回来了，气喘吁吁一身的白毛汗。
      年轻气盛。我不能比他们差。我接过僵绳学着他们的样子爬上马背，打着小儿马从马号向旷野走去。可能小儿马还没缓过劲儿，或是不愿再跑，走得很慢。我骑在马上心想：“别看我第一次骑马；这有什么呀”！小儿马走出有两里地了，我想调头回马号，刚勒了一下僵绳小儿马猛地返身就疯也似地往回跑，速度之快不可想象我只觉得屁股在马背上不停的上下敲打，耳边风声大做鼻涕眼泪哗哗直流。我赶紧勒紧马僵，想让它停下来，由于腿不会夹住马肚子，又骑的“光腚马”手上没劲勒，反作用力使屁股向前移。慢慢地移过马的前腿，坏了！我完全骑在马脖子上了！我赶紧松了僵绳用手和腿紧紧地抱住马脖子，心想：反正豁出去了，死活不能松开手。也不知跑了多远，最后小儿马跑进一个很大的垃圾坑里，由于我吊在马脖子下面小儿马低着头，我身子离地很近这时我松开手脚，重重地摔在垃圾上。就在同时，随着一声马嘶，小儿马两前蹄腾空后腿一使劲，整个马身站立起来。仅一两秒钟马的两个前蹄垂直向下朝着我迅速地落下来、我“啊”地一声，脑子一片空白。就在马蹄快踩到我的时候，只见小儿马挪动了一下身子前蹄稍微改变了一下方向落下去，落蹄的地方离我头部只有一尺左右，踏起的灰尘溅到我的头上，我面目全非了。
      这时，垃圾坑边站了好多的人，吃惊地看着我。还听有人说：“这个‘政府’命真大，差一点头就被马蹄踩碎了。”想起来，我也很害怕。后来我听说，马通人性一般都不踩人，要骑毛驴就不同了，说什么“毛驴是个鬼，掉下驴的不折胳膊就折腿。”
     为了感谢小儿马“绕我一命”。第二天我从食堂“偷”了两个馒头去马号看它、小儿马在。看见我去了，大概是想起昨天的事，它低着头两只眼睛看着我。一只前蹄在地上刨着，发出“嗒嗒”的声音。我这时才认真地看了它：这是一匹比较纯的蒙古马，身子长，腿较短，通身是暗红色的毛只是蹄腕处马尾尖和脑门正中的毛是深黑的，眼睛很大睫毛密而长两只耳朵竖立着，耳廓同时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后地寻着声响，鼻子不时地发出“突鲁突鲁”的声音。听马号老头讲：“场里的马到后山去放牧，和蒙族人的马群混在一起，回场时这匹小马就夹杂在马群中到了这里，那时它还很小，很弱。好歹也是一条生命，我们就把它养起来了。”我很可怜它，离开了妈妈是个孤儿呀！我拍着它的头对它说：“我以后每天都来看你，给你起个名字你就叫‘小红’吧”！我把馒头拿出来喂它，它吃得很香。
      从那天开始，我一天三顿饭都“咪”下两个馒头，食堂随便吃不定量，一天三次去马号看小红。食堂的人择菜我就去“帮忙”总往大衣口袋里装点萝卜、菜叶子（那个年代也只有这些可拿）去喂“小红”每次小红都很高兴，前蹄刨地鼻子“突噜”着，有时它在圈外头，一看我去了，马上就跑回来把头靠在我胳膊上，显得很亲热。
       一个多月后“内蒙兵团”成立了，我们这些人整体划归“兵团”成为职工。“中滩农场”叫“17团”形成班排连团师的编制副连以上为现役军人，排级一般是复员军人担任。连里给我分配了工作，和北京电报大楼下放的干部一个中年妇女叫陈大姐的一块到牛圈去放养42头奶牛。白天，我一个人赶着牛群到离连队十几里路的荒滩上去放牧，陈大姐在牛圈里打扫卫生和准备饲草。中午我不能赶回连队吃饭，便带两个馒头和咸菜，在荒滩上吃。那时是冬天很冷，馒头冻得很硬啃不动。后来连长说：给我解决一下“交通工具”，中午回连里来吃饭。“交通工具”自然就是马啦！所有的马我都不要，就要小红！而且我把小红从马号拉到我的牛圈里喂养这样好跟小红“朝夕相处”。
      每天骑着小红赶着42头牛去野外放牧。回来还要添草料饮牛，给牛饮水要从十几米深的井里打水，一头牛每次饮一桶水。饮一回牛我得用绳子从井里干拔上来42桶水，手被井绳磨出血泡，后又变成老茧。我还学会了挤牛奶。每天和牛群来到荒野里牛儿吃饱了，卧在地上，我穿着“白茬皮袄”靠在牛肚子上休息。小红脱了僵绳卸下马鞍，自由自在地野地上啃着草根，一般情况下都给马带上“绊马索”就是把马的两前腿和一条后腿在蹄腕处用绳子栓住，前后留出一定长度这样马既能慢慢向前活动，又不能乱跑。防止马儿跑丢了。而我的小红根本不用绊马索，当它走远了，我喊一声“小红”它就很快地回到我身边，这时我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豆饼（黄豆榨完油后豆渣压成的饼）喂它。这豆饼都是我每次到马号去玩趁人不注意“须”回来的。有一次被后勤排长（姓谭爱用河北口音唱现代京剧，还自称“谭派”）发现了要汇报连里。我跟他理论：“又不是我吃，给小红吃的，难道小红不是你的“属下”吗”？还夸他京剧唱得好，正宗的“谭派”。排长高兴了：“拿吧、拿吧”。这下可好，名正言顺可以把整块的大豆饼搬回牛圈了，还有老玉米豆、蚕豆之类马饲料。我要给小红预备足够的饲料，我不能亏待它。在那时，除了那群把我累得“贼死”的牛，能听我话能整天陪伴我的只有“通人性”的小红啦！
      对小红我也做过一件令我“肠子都悔青了”的事。那年的七月，我和另一个战友赶着小红拉的车去附近老乡地里买西瓜，买了西瓜装上车高兴地往回走，为了图走近道让小红拉着车从一座用木头棍子搭的专走行人的小桥上通过。车轮刚好轧在桥边上两面也没有护栏，当走到小桥中间车轮一边轧空连马带车掉到河里，河水深而急，刹时间车和小红就不见影了。只有西瓜在水中漂着随波而去，我心里一下就凉了半截，心想：“完了。”正在着急时，水中露出了小红的头它正奋力地游向岸边，吃力地向岸坡上爬，啊！后边还拉着那辆车呢。我赶忙跑到河岸上只见小红湿漉漉地站在岸边喘着粗气，颤抖着身躯，甩干身上的河水。我过去摸着它的头，一下就看见小红的后大腿上部靠肚子的地方被车辕擦掉了碗大一块马皮，鲜红的肉露在外头。我落泪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一个动物落泪。泪水是我向小红表示歉意的唯一方式。我赶紧把小红卸了套，让那个战友把车拉回连队，我带小红到兽医所治伤，在兽医所，和对小红的伤不以为然的兽医吵了起来：“你怎么不着急呀啊！倒是赶紧弄啊！给你屁股扒下这么大块皮你就知道着急了是吧？”小红的伤治完了，兽医也让我给气“完”了，小红伤好后留下一块永不长毛的疤痕，留下了我对它的永久歉意。
      同年的十月底，师部一纸调令把我调往十五团政治处去担任放映组长。离开十七团那天，小红驮着我和行李到了团部，是它最后送了我一程。我要坐汽车走了，我把僵绳系在它的脖子上，用手指着来时的路，喊了声“小红，啾”！它便顺来时的路往回走了，还不时地站住回头看看我。马是认路的，知道回家，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它是靠什么“定位”的。
      一晃四五年过去了，有一次我到师部开会，在招待所见到了“谭派”（就是那河北口音唱京剧，自以是“谭派的”）他已是副连长了，到师部办事，说起“偷”豆饼自然谈到小红，谭排说：“小红那次送你回来，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论是套车出工，还是收工回来，都要到牛圈去，在你住过的那个房子门口站一会儿，用前蹄刨地鼻子“突噜，突噜”地响几声，不情愿地回到马号，给大家弄得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么个畜牲倒挺“仁义”的。”
    “后来呢”？
      后来小红归连部通讯班使用，每天拉个车跑团部来回一趟三十多里地，一天跑好几个来回。小红跑得快，又老实听话被大家称为“兵团吉普”。后期的兵团管理松懈，纪律涣散，通讯班的马车谁都用，去团部看病的、购物的、探友的，发信的。苦了小红了，从早到晚地跑啊，听到这儿我鼻子有些发酸了问：“后来呢？”
    “有一天有六七个战士坐小红拉的车去团部，那是小红当天第六次往返团部了，回来时天已黑下来，离连队只剩一里路的时候，小红倒下了，你想一天要跑这么远的路，人们只知道使唤它，什么草料、饮水没人管。路上小红稍微慢一点，鞭子、棍子、鞋底子一齐打在它身上，它能受得了吗？”
      我眼睛发红了，“后来呢”？
    “再也没起来”。
    “后来呢”？
    “进了伙房了。”
      我无语……只有泪水。
我已年近古稀，一辈子唯一一次和一个动物结缘留下这么多回忆。只是我的小红太可怜啦，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马年到了，人们以马寄托自己的心愿，什么成功啊！吉祥啊！好运啊！有钱啊！……全是胡扯！人都遂了心愿，吉祥了，我的小红“吉祥”了吗？！
    后记：
       马年春节，有人送给我家小孙子一个布偶小马，是红色的，以示吉祥。就是这红色的布偶，勾起了我的记忆。心理学“记忆曲线”表明：越是久远的事物到老年记忆越深刻。看来是真的。
      我有一位姓关的朋友，老先生对马有造诣较深的研究和体验。他说“马通人性，马懂感情”，以出于对这种高贵动物的尊重把“驯马”写成“训马”换成言字傍的“训”说马能“听懂”人话。
        我所叙述的事情是我亲身经历，在那个“火红”的年代，在那艰苦的困境中，有那么一个“通人性”的尊贵动物陪伴着我，一起经历磨难和历练，也是人的一种幸运。我们人类应该对它们表示尊重。回忆它们以净化自己的心灵。

2014年2月
写于北京家中

主题：我和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