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3789
积分：22190
威望：0
精华：15
注册：2009/12/6 11:25:00
|
我的四合院（5）--林成  Post By：2010/6/12 7:51:00 [只看该作者]
我的四合院 （5）
秦姨和张叔叔
秦姨三十出头，体态丰满修长，二个大卡子别在大卷花的披肩发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只要看着你，不用开口，你就会被她的美震慑住，举手投足，风情万种，那满身的活力立刻会感染你。秦姨是我们胡同里最漂亮的一个女人。
秦姨也是典型的家庭主妇，二个女儿，一个儿子，我们都叫他小三，小我一岁。中午晚上只要一炒菜，秦姨咯咯的笑声就会在整个里院响起来，隔着三门洞我家都能听见，直到吃饭，她的笑声都不会停下来。秦姨还能写一手隽秀漂亮的钢笔字，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教育，她屋里小书桌的玻璃板底下压着几张她最得意的照片，全都上了颜色。
只要看到她满头的烫发卷，就知道她要出门了。她一出来，铺满院子的海棠花都会黯然失色，全院的目光都会盯着她，那身旗袍穿在她身上，婀娜多姿，中国女人的娇媚让她演绎的至臻至美无瑕可击。
看多了，我们都知道秦姨一共有二件旗袍、一身套装、三双高跟鞋，冬天有一件长毛绒大衣，这些衣服穿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已经足够了。
秦姨管我们这帮毛孩子统称为“芦花鸡”，我问小三为什么叫芦花鸡：全都长着小鸡鸡，当然叫芦花鸡了！小三理直气壮的回答我。早晨找小三去上学，推门进屋，经常见秦姨一丝不挂在洗漱，我对小三说：你妈真没羞！小三反驳：才不呢，我妈最好看了！69年16岁去兵团了我也不明白，这三个孩子，那么小怎么就懂得什么是美呢，这可能就是家庭熏陶吧。
张叔叔是乐团的乐手，吹黑管的，小提琴拉的也好。张叔叔想把小三培养成小提琴手，所以对他管教极严。小时候练琴，我们玩儿，小三是玩不了的，必须拉完练琴的钟点才准出屋。
为了这小三没少挨打，张叔叔打人的方法特别，称为“猴叮儿”。就是用右手拇指顶着中指形成拳头，用凸起的中指关节敲小三的前奔头儿，当、当、当，一般是三下，小三的奔头儿上会鼓起小包！可见下手的力量。张叔叔说，小孩的前额骨头硬没关系。小时候我们玩扑克谁输了，让对手“弹脑奔儿”，劲儿大了，也能给前脑壳儿弹起包来！
张叔叔的另一面又是个极其幽默滑稽的人，听他讲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会让我们憋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听他讲笑话，又会让我们把嘴里的糖块喷出来。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曲子，每天晚上，黑管那种特有的、宁静悠扬的旋律会从里院飘出来。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女人在我们大院里形成了一个核心，我们都爱往小三家跑。想起来真够惊奇，五口之家就靠张叔叔几十块钱的工资，竟能让妻子娇媚，三个孩子健康成长，一家人其乐融融，那年代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样一个女人在66年是逃不过去的！她太美了，也太出众了。
徐爷爷死后没几天，那是一天晚饭后，胡同里昏昏噩噩，像群乌眼鸡样的众乡亲接到革委会的开会通知，早早的就到场了，不知道今天又该轮到谁了，我们大院被挤的水泄不通。
纠集红卫兵进院，主持大会的是院里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是个厨子，祖宗三代雇农，苦大仇深。一双儿女，媳妇不识字是个文盲。从他搬进院，大姨大婶们开始嘀咕，常说丢了这，丢了那的，其实就是些旧衣物、蜂窝煤、小物件什么的，大伙儿都怀疑是他媳妇偷的。不知道秦姨什么地方得罪他了，这回机会来了。
就听红卫兵小将一声大吼：“把资产阶级臭流氓秦XX揪出来！”
口号震天响 --- 轰轰轰 --- 翁翁翁 --- 大妈大婶们（她们从前对秦姨毕恭毕敬的）冲上前来将秦姨推进屋里，换上那件最好看的旗袍、把高跟鞋挂在脖子上、剪刀从旗袍的下摆直剪到大腿根、接下来鬼剃头也叫阴阳头，把秦姨那头漂亮的披肩发剪成了黑一块白一块。
出身地主兼资本家成了秦姨的头号罪状，我和小伙伴都不明白，地主就是周扒皮，这谁都知道，什么叫兼资本家呀？但可以肯定地主兼资本家就更坏了，还有资产阶级世界观、卖弄风骚、臭美、臭流氓 … 全都扣在了秦姨头上。
三个孩子吓坏了，不知藏到了哪里。因为找不到任何事实和证据，秦姨没有挨打只是被羞辱，她站在院子中间，低着鬼剃头，但仍不失漂亮女人的风韵，讯问她的财产藏在那里，秦姨将仅有的二枚结婚金戒指交了出来：所有的财产都在这，她说话还是那么清亮。大人孩子没人不信，因为秦姨最拿手的炒菜就是醋熘白菜！
秦姨被带走了。因为没有找到任何事实证明是资产阶级臭流氓，关在学校半个月后，秦姨被放了回来。 监督劳动，以观后效，那是当时流行的结论。从此秦姨负责打扫全院的卫生，那段日子院子里一尘不染，冬天连片树叶也被秦姨捡的干干净净。
秦姨把头发全剃光了，戴上了帽子，即使这样，只要她抬眼看着你，她的美还是让你震撼。几个月后秦姨的一头秀发恢复如初，三个孩子围在身边，院子里又听到秦姨咯咯的笑声。
每次见到秦姨，我再也不敢抬头直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因为我做了一生中最不应该做的事，我站出来揭发：秦姨家有封资修的小人书！
其实那堆小人书早就让我们这帮孩子给翻烂了，谁去了都看，有《聊斋》的鬼故事、有孙悟空猪八戒的《西游记》、还有《水浒》和《西厢记》…
这件事折磨了我几十年，只要想起来，我都会问自己：当时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什么让我站出来？那些小人书是自己去看的，为什么反要嫁祸于秦姨？当时是种什么心理？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是幸灾乐祸？还是想表现自己？是革命？还是造反 …
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这是我一生的耻辱，尽管那时候13岁。
67年秦姨搬走了。此后再也没见到过秦姨。秦姨要健在，应该是七十几岁的老人了。
我只想对秦姨说： 对不起，秦姨，我错了。
我还想告诉秦姨： 秦姨你不知道，直到现在你都是我心中的女神。
我想秦姨会原谅我，因为我已经深深的忏悔了。
六团二连；林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