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本事的是那个人,一只手抱两个西瓜,另一只手托着半个西瓜,走了一半路就尿了一泡,快到村口又尿一泡。进了屋说道,尿了两泡尿也没舍得扔了这半个瓜,我说,你抱着西瓜怎么尿的尿,他说,放下这两个,托着这半个。你看,尿尿都舍得放下那两个,舍不得放下这半个。他说,不对呀,那两个溅上了尿,洗一洗还可以吃,这半个可就不能吃了。最终他还是吃了那半个西瓜,这次,在灯光下我们瞧得清楚了:他吃西瓜时一边啃一边把瓜子从另一边的嘴角漱出来了,自始至终嘴都没有离开过西瓜,真是绝技。归其(天津话:最后的意思),夜里又起来尿了好几泡尿。第二天清晨,天刚刚亮,看瓜老汉急冲冲地敲开了知青家的门,说,你们这些后生(年轻人)偷瓜吃,吃完了还把西瓜皮扣过来,噁(我)就机密(知道)是你们偷的瓜,把瓜秧都揪坏了。下次想吃瓜,到瓜地寻(找)噁要哇,噁给你们摘熟的瓜,省得糟蹋生瓜。听了老汉的话,把我们羞得不行。当天,生产队长就派了个知青到瓜地看瓜去了。以后再没发生过知青偷瓜的事儿。转年,我从家乡带了天津产的西瓜籽到了内蒙古,种出来的西瓜个儿特别大,一个西瓜有十多斤重,老乡们都管这种西瓜叫“侉子瓜”。
不偷瓜了,我们又想到了毛豆角。毛豆角是黄豆尚未成熟时的绿色豆荚,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很好摘。到生产队的地里胡乱摘一些,又到地里掰几个嫩嫩的玉茭茭(玉米棒子)放到锅里一煮,挺香的,现在想起来还回味无穷。当时不知道那块地是那个生产队的,也不知道那块地是谁家的自留地,只要看到有毛豆角就去摘。通常毛豆角长在高粱或玉米地的间隙里面,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六队农民的自留地里摘豆角,恰恰那个农民经过自留地,他说,别在我家摘豆子,要摘就到队里的地摘。那时,我们才知道不能在农民自家的地里摘豆子或其他东西,那是各家农民自己的私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以侵犯的。至今回忆起这件事情来,我们的心里还内疚,总在想用什么方法补救一下,用以安慰自己不安的心灵。
秋天,地里许多庄稼都开始成熟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家,发现还要点火做饭,没有水,要到农民家去借水桶扁担,两个人一起去井里打水,村里一共有四口井,一个生产队一口井,井水有深有浅,通常我们打水的井有三十几米深。以前井边有一个公共用的柳条编的水桶,后来使用坏了,也没有人管,各家各户就用自家的水桶打水,知青们刚到农村,不会用水桶打水,经常把农民的水桶掉到井里,得捞半天才能把水桶捞上来,一般农民们都不愿意把自家的吃饭家伙借出去,而且假如借给知青了,一是不小心磕碰坏了,二是不能及时送还,老农还要找上门来讨要。因此,大家都不愿意去找农民们借东西,要找老农借东西,我们坐在屋里的炕上往往要沉默半天,谁也不愿意主动去找人家借,但终于得有人出面,厚着脸皮去到容易说进话的人家去说“借”字。这时年龄最大的知青才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声音低低地说,“可要及时还给人家呀!”把水挑回来又发现没有火柴,又找农民去借。如此反复,还不如到地里偷点儿毛豆角煮一煮好了。当时知青过的日子,象俗语说得“寡妇过日子,要什么没什么”。所谓家的温暖就在于这些日常琐事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家里都会安排好一切,出门在外就不一样了,事事要靠自己,事事自己都要考虑到。过了一年,生产队给知青们配备了一付水桶,还有水缸。
近年,老知青们开始陆续地退休了,有了闲暇的空余时间在一起瞎聊天。一次,老知青们聚在一起喝酒讲笑话。我讲了一个在呼和浩特听说的笑话,他们都说是真事儿:准格尔旗有个干部到旗里坐火车去外地办事,火车还没有到站,他就到候车室歇一歇,喝口水等待火车进站。过一会儿,火车来了,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喝水,拿起碗一喝,发觉水太烫了,又把碗放到桌上,等水凉一凉再喝。过了一会儿,抬头一看,火车开走了。干部勃然大怒,急冲冲地跑出来喊道,火车火车你站住,噁是准格尔旗的干部。火车没有听话,还往前开。干部更火了,声嘶力竭地喝道,火车火车你站住,噁是准格尔旗的干部。火车还没有停,不住地往前开。干部叫道,噁还没有上车呢,为剩(什么)你就敢开车了,不等噁?老知青们说,你这个不算笑话,我说一个你们听,这是从黑龙江克山兵团听来的:一个从未出过门见过世面的老农到了城里,见到一列长长的火车在铁轨上跑得飞快。他说,妈呀,这东西在地上爬着跑还这样快,要是站起来跑,不更快吗?!天哪!火车站起来跑!笑话!大家哄堂大笑。老知青们在一起回忆过去的事情,张三李四,王五贺六,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渐渐地话题就带了一点颜色出来,正如鲁迅先生说的,谈到了脐下三寸,谈到了人世间永恒的话题——爱情,谈到了男女关系,谈到了谁和谁好后来没有机缘,终于没成眷属,自然而然地讲起了桔色笑话。说它是桔色笑话是因为它比之桃色和黄色略逊一筹的缘故。大家要听呢,我就讲,大家要不听呢,我就当作写了一篇笔记而已。想一想最年轻的老知青也已经将近六十岁了,还忌讳什么?怕什么?道貌岸然的君子和君子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谁是活生生的人。如果都当了和尚,小和尚从何而来?如果不谈论性,性知识从何而来?自古以来,从未有父母长辈将性知识传授给儿女的,性知识的传授来自于听说读写,来自于平辈之间的言谈话语,来自于刊物影视,以至于自己的女儿出嫁时,母亲一定要放些压箱底的图片给女儿看,长一长性知识,还一再叮嘱别忘了新婚之前看。《论语》上说,“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 择其善者而从之 其不善者而改之”。说到性知识还要抬出《论语》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说,非也。我的意思是说,谁说得对就听谁的,不能偏听一面之词,兼听则明,孰是孰非以自己的判断为主:几个人一起喝啤酒,“满上满上”,桌长说,“都把自己的酒杯满满地斟上,一起幹杯!”。桌长一口气喝幹了。对面的小伙子一边喝一面说,“我幹完这杯就走,有急事儿。”喝完撂下酒杯就想走。边上一个小子说道,“别走别走,你没阴茎”。“你才没饮净呢”,小伙子一面回头一面说一面看,果然自己酒杯边上的啤酒沫子,又流下来了,杯底还留有薄薄地一层酒花儿。小伙子又嘬了一口,扔下酒杯又想走。“回来回来”,那小子说,“你没睾丸”,“我搞完了,你才没搞完呢”,小伙子气呼呼地走了。“喂!”那坏小子对大家喊道,“生殖器走了”,“你妈才生着气走了呢!”大家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个没完,差点溜桌了。忽然想起桌长来,大家一起对桌长喊道:“你没阴茎!”,“你没睾丸!”,“你没生殖器!”。桌长愕然。
有可能日后退休的我们整天无所事事,除了沉浸在回忆中之外,就想说一说年轻时想说又难于启齿的话语,或是那些憋在心中一辈子都羞于骂出口的脏话来。还有的人借酒浇愁或借酒发疯,俗话说酒助熊人胆,胆子一壮,也能惊天地,泣鬼神。我们这一代人,走的路都是别人给规划好了的,从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从没有想过要走自己的路。当你想走自己的路的时候,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很亲切地对你说“想碰壁呀?”。有点本事的又不敢“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终于象《家》《春秋》一样,想爱的,不敢爱。想恨的,不敢恨。象古代伴君如伴虎的官僚,一生都在唯唯诺诺中度日。有点文化底蕴或国学基础的,学学琴棋书画,且不管它大雅还是小雅,或许在风烛残年的时候能赶上末班车,潇洒走一回。
————于文坚 博客名:蛮汗山人/remanyuee
2009-12-13
注:应某先生的建议,将我首发在新浪上的一篇难登大雅之堂的博文呈上,聊博一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