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先开始使用依妹儿(E-MAIL)是跟苏老师,她是英国人,教我们英文。
她讲课很有意思,用的是快乐教学法,被同学们称为游戏教学法。比如,她会设计一个超市或一个餐厅,让同学们轮流在顾客和服务员的角色之间互换,几堂课下来,不仅让你掌握了许多商品的英文名称和菜点名称,而且让你对英文数字的反应能力也得到了极快的提高。
苏是典型的金发碧眼英格兰知识女性,端庄睿智,幽默沉着,我俩第一次见面就成了好朋友。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说不清楚的,跟苏一接触就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一样,我们俩无拘无束什么都谈。
我每天下午下课后,都到卢塞恩湖畔被我称为“七棵树”的地方去游泳。那个地方可以裸泳,在没有学校女同学的情况下,我就跟周围的老外一样,一丝不挂地跳水、游泳,晒太阳。
那天下午的第一节课上,同班同桌的琳达悄悄跟我说:“你下午游泳的时候小心点,穿个裤衩。苏问我来着,说你每天下午都一个人离校,问你干什么去了?我说你是去游泳。她特高兴,约我下午去看你游泳。”
“谢谢你,琳达。你不提醒我,我还真的是裸泳呢。”
琳达出国前的工作单位在廊坊,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财会师,工作家庭都好好的,不知抽着哪根筋,非要跑到瑞士来读书。于是,她跟我就成了同班同学。从第二学期开始,她又跟我成了同桌。
琳达有一个能唱美声的金嗓子,《我爱你,中国》那样难度的歌,她唱起来却悠然自得、轻松自如。苏也非常喜欢她。
卢塞恩湖的湖水非常深,据说最深的地方达到400多米。这个湖还有一个德文名字,叫四森林湖,是向北汇入德国莱茵河的源头之一。
我每次跳入湖中后,一般是游到湖的中心再折返回来,这段距离大约有一公里左右。游回岸上,晒晒太阳再回到学校,差不多就到了吃晚餐的时间了。
那天下午,我由湖心向岸边回游时,在水里看到身材修美的苏拎着一篮什么东西,琳达扛着一卷毯子,沿着湖岸,正朝我放衣服的地点走着。我心想,幸亏琳达提前打了招呼,不然我将一览无余地向她俩作出彻底交代了。
等我从水里爬上来,她俩已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铺好了地毯。苏从篮子里拿出了各种点心,水果、杯盘,还开了一瓶红酒。
“奥利沃尔,你游得真好,速度那么快!”苏表扬我说。
“奥利沃尔说过,他上辈子是鱼,这辈子投错了胎,才变成了人。”琳达补充道。
“是这样吗,奥利沃尔?”苏大笑着问我。
“是。”
晒着太阳,喝着美酒,吃着点心,聊着大天,我们师生之间,那个乐呀!
自那天开始,我们三个天天都到湖边作如是游。不同的是,来回的路上,分量最重的地毯由我来扛了。我原来是滑着轱辘鞋来走这段路的,有了她俩以后,我照样滑着我的轱辘鞋。因为滑行的速度毕竟比她俩步行快,我只能忽而滑在她俩前面,再转身面对她俩倒着滑聊天,忽而绕滑到她俩身后或与他俩并肩聊天。总之,不影响我们之间的瞎侃就行了。
她俩也下水游泳了,但我决不允许她俩游到湖中心去,因为满湖都是穿梭来往的游艇,我怕出事。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卢塞恩湖畔.jpg:
好景不长,大约半个月以后,苏在伦敦找到一份报酬非常高的工作,她向校方辞了职,要回英国去了。
我组织全班同学为苏举行了一个欢送帕提。在帕提上,琳达为苏献的歌是电影《上甘岭》里面那个著名的插曲《我的祖国》,苏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后来,琳达不幸去世,苏一想念她的时候,就听琳达当时的演唱录音。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我送了苏一幅8平方尺的行书作品,内容是我自己做的一首七律,并另外找了一张纸翻译成英文。苏到伦敦后,在唐人街把这幅作品裱好装框后,挂在了自己家的客厅。现在,那幅作品还在她家墙上挂着。
第二天,我和琳达把苏送上了她瑞士朋友来接她的车上,分手时,苏再三叮嘱我俩一定要保持跟她的联系。直至今日,多少年过去了,我和苏一直在通过伊妹儿联络着,从未间断过。
琳达学习非常刻苦,每天几乎到午夜还在学习。她的英语听力稍差一点,我俩同桌,要是老师讲课时哪一句她没有听懂,她会稍稍向我这里微侧一下头,我就会小声把那句翻译给她听。
在瑞士,留学生们互相理发、剪头。因为到正式的理发店剪个最平常的头至少也要30个瑞郎,合人民币180多元,剪个稍好点的头,能要到60多个瑞郎,合人民币360多元。而找同学给理发,大家约定俗成地只给对方5个瑞郎就行了。
琳达是理发好手,她不仅能给男生理一头好发,而且也能给女生剪一头秀发,手艺一点都不比理发店的师傅差。就连学校的外国老师们都来找她理发。我那时留着长发,不像现在,永远留着寸头。所以,我的头,每个月就交给琳达来打理了。琳达从来不对我收费,说她还欠着我的瑞郎呢,因为我对她学习上的帮助太大了。
瑞士是一个法治国家,每个留学生都必须上各种保险,其中包括医疗保险。有那么几天,琳达的脸色不好,我问她身体哪里不舒服,她说可能是累的。我说:“不对,你这样子不像是累的。最好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
因为临近期末考试,琳达又是要强的人,她说:“奥利沃尔,你别大惊小怪的,吓唬我?等考完试,说不定我的老样子又恢复了呢。”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答应我,考完试就去医院检查身体。
我把瑞士的考试称为“凌迟”。十二门课程要在一周内考完,总分数不及格就必须留级。如果留级,一是你面子上不好看,二是等于你上一个学期的学费就白交了,谁不心疼?琳达是自费生,我想,大家就可以理解,考试对她有多大的压力了。
因为考试前,我就在德国驻苏黎世的领事馆办好了假期到德国旅游的签证,所以,在考试结束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离开学校坐公交车到了苏黎世,然后登上了去法兰克福的火车。头天晚上,我去琳达宿舍,专门叮嘱她第二天必须去医院检查身体,琳达答应了我。我让她无论如何要把医院的检查结果通过伊妹儿发给我,因为我不放心。
第四天,我在法兰克福朋友家的电脑上收到了琳达的信,她说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肝癌。她打算立即回国动手术。
我当即给她发了电子邮件,让她留在瑞士做手术,因为国内的医疗条件根本就无法跟瑞士相比。同时,我又给苏发了电子邮件,让她也劝琳达留在瑞士治疗,反正我们都交了医疗保险嘛。在瑞士治病,意味着琳达能得到世界上最先进的医学治疗,吃到世界上最好的药。
那时,我还没有笔记本电脑。接下来,我去了德、法、荷、比、卢等几个国家。当返回法兰克福朋友家的时候,半个月已经过去了,一上网,我就看到了琳达和苏的电子邮件。
苏和我一样,劝琳达留在瑞士治疗。但琳达执意回国,说她想自己的独女了,也希望在做手术期间,有家人陪伴。
最后一封邮件,是琳达回国后,在做手术的前一天发来的,她让我放心,说手术大夫是科主任,技术很高明。手术后,将进入化疗阶段,让我不要为她担心。她还跟我开玩笑说,等她回瑞士时,要给我设计一个新的头型,让我显得更年轻。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兔子的宿舍.jpg:
放完了假,新的学期开始了。给琳达发伊妹儿没有回音,苏也是如此。于是,我给琳达打国际长途,但每次都是她的家人应话,说琳达手术后已进入化疗阶段,非常虚弱,无法跟我们说话。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苏,苏认为,如果琳达听我们的劝,留在瑞士治疗,就不至于这样。
三个月后,学校开始放冬假,我决定回国探一次亲。到北京的第三天,我找好朋友开车拉我去廊坊看望琳达。
打听到琳达住的医院,我直奔监护病房而去,琳达的妹妹、妹夫在病房门口等候着我。
跟琳达妹妹握手时,她说:“姐姐现在不能讲话啦,但她以前总念叨你......”没说完,她就捂着脸就蹲在了地上,但又压抑着自己,不敢哭出声来。
我低声问琳达妹夫:“你告诉我真实的情况,琳达到底会怎么样?”
“医生说,不行了。让准备后事呢。”
“她丈夫和孩子呢?”
“出去做准备工作。要给我姐穿上她最喜欢的衣服。”
我压抑着自己,强作笑容进入了病房。
我不想写出琳达当时的模样。
当我疾步走到病床前时,琳达好像知道我来了一样,睁开了眼睛。她笑了一下,但是,泪珠马上就从她那长长的睫毛内滚落出来,嘴唇微微动着,试图要说什么,但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力气再说话了。
我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讲话,伸出另一只手跟琳达妹妹要来了纸巾。我边给琳达擦泪,边向她转达校长、老师和同学等每个具体的人对她的问候,并从包内掏出每个人送给她的礼物,摆放在她的床头。说完这些话做完这些事,看琳达的表情,她好像还在期待着我说什么?
“琳达,你是想让我说说苏吧?”
琳达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看来,还是我最了解琳达!
我掏出口袋内的那张纸,是苏用伊妹儿发给我,让我转交给琳达的信,我打印了下来:
我亲爱的琳达,你现在所有的情况,奥利沃尔都告诉我了。自从你回国治病,我每次去教堂都要为你和你的家人祈祷,我恳求上帝,让你活下来!亲爱的琳达,我比奥利沃尔小两岁,你又比我小两岁,但我们三个人是一代人。原来,我不了解中国,不知道我和你们虽属一代人,成长经历却是那样的不同!你们在青少年时期,都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机会,但是,我却看到了在学校最有教养,最让人尊敬的学生就是你俩这样的人。我们老师之间,当时就议论过,说看到琳达和奥利沃尔那样刻苦学习的状态,就能理解他们是多么珍惜受教育的机会了。有你们这样的人,也使老师们明白了中国为什么会崛起的道理。亲爱的琳达,我的儿子托马斯已考取了驾驶飞机的执照,明年就要进入皇家空军学院学习了,我总是给他讲你们俩的故事,事实上,你俩是他的榜样。亲爱的琳达,我想念你和奥利沃尔的时候,就翻看我们在一起时的照片,播放你的歌声。我曾找来伦敦的中国留学生,把你唱的那首歌翻译出来,你们真是你们国家的好儿女。亲爱的琳达,我希望你像你以前对待困难那样,坚强地挺过这段日子,我还期待着到中国旅游时,有你和奥利沃儿的陪伴呢!
念完了苏的信,琳达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两天后,琳达离开了这个世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