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锄和送水
支边到了内蒙农场,我们被分配住在大寝室里,里面有南北两铺大炕,可以睡四、五十个人,平均每个人大概也就一米左右的宽度吧。
你说,挤在那种好几十个人睡在一起的大寝室里,谁能休息得好呀?不说那个混浊的空气和无处不在的虱子,就是晚上睡着以后的那个响动啊,也会要了人的老命!那里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有恨之入骨的咬牙声,还有吵架似的梦呓声,偶尔还会爆发出一、两个惊天动地的响屁声,似乎天天都在上演着声情并茂的扰人交响乐。所以,对于象我这样比较文静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磨难。老话说:“呒钱买补食,早困早将息”,我们早困得了么?只好不停的抽烟,有的时候一个夜里甚至能抽上一包呢,当然是那种只有一毛多钱一包的破烟了。
何况现在又正是夏锄的农忙季节,夏锄是农场活计中最繁忙的一项工作,每年的六、七月份,正是北方天时最长的时候,4、5点钟,就有点蒙蒙亮了。当我们酣然方浓,要命的哨子就响了,好象是在催魂似的,紧接着,“当!当!当!”,外面又敲响了大车轮子的破轮箍,于是,大家只好一边揉着蒙胧的双眼,一边骂骂咧咧的从炕上起来,打着呵欠,简单的洗漱一下,挟着锄头,到操场上集合了。
“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晨风吹来,还感到一阵阵的凉意,大伙儿排着队一脚高一脚低的,向5、6里外的苞米(高梁)地进发。连长在前面还作着战前动员:“同志们,加快步伐,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这连长也真是的,他也是我们一起去的知青,他怎么就不怕累呢?看来,那时候当官的和现在还真是不一样,真干呢!
到了地头,大家懒懒散散的一字排开,我一看那望不到头的垅就感到阵阵心怵,透过微微的亮光,苞米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微风中摇曳闪动,好象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随着连长的又一声哨音,人们就开锄了,左一锄,右一锄,中间补一下,“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噢,不对,苗还是要的,不要的是草。
一阵过后,本来排在一起的队伍就渐渐的拉开了距离,干惯了这种活的贫下中农老师和当地农工,左一锄右一锄,早就跑得很远了,落下的大都是我们这些不熟练的知青们了。大家也急了,于是,不管是苗是草,就搂巴搂巴的过去了,有的干脆就把两腿骑在锄头上,一路小跑着往前撵,当然其结果是苗被铲掉了不少,以至于在我后来几天给大伙儿送水的时候,挑着小半桶水也楞是撵不上铲地的。
天渐渐的开始变热了,汗水已经满脸,于是大家脱掉了早晨为防凉而穿的外衣,并把它们们系在腰上,便形成了一道东北铲地的独特的风景线。
连长忽然发现被铲掉的苗太多了,于是及时吹响了哨子,召开了田间学习会,大家扔掉了手中的锄头,在田边集中。连长手中拿着几棵没了根的苞米秧,开始讲话了,先是说了种苞米,广积粮的重要性,接着又联系到被铲掉的苗,痛心疾首的说,这是国际国内帝、修、反的反动思想在侵蚀我们的革命队伍,要求我们接下来一定要提高警惕,尽量不锄或少锄社会主义的苗。
当然,我们是希望这样的现场会开得越长越好,可以多歇一会,可是在一阵激昂的口号中,铲地又要开始了。
铲着铲着,腰也酸了,背也疼了,不时的抬头向前望,苗垅就象火车铁轨似的还是无限的向前延伸着,离到头还有很远很远呢,于是脚上就象绑上了铅块,变得滞重起来,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就连系在腰上的外衣也结上了一片白色的盐花,这漫长的垅,这漫长的路,何时是个尽头呀!苞米苗也在摇着头,仿佛在说:唉,你们这些人呀,咋这么没用呢?
就这样,连铲带跑,一个上午,我们好歹也能对付一个来回,至于铲地的质量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是刚下过雨,这个地就更不好铲了,湿土总是会沾在锄板上,不时的得拿刮锄板去刮蹭,速度更会大大的降低,好在那时我们是没有工作定量的,快慢倒也无所谓。
不过每天收工回来,天都已经快黑了,干别的活的农工们,早已吃过晚饭,正乘凉呢,我们还得擦擦身子,再去食堂打一点凉饭,当然是高梁米饭或是苞米茬子,就着白菜汤,稀里糊涂的吃一通了。
还得抓点紧,要不然晚间学习又要迟到了。
高梁、玉米已经长到快一人高了,正是铲第三遍地的时候,这时候天气也闷热得要命。
铲三遍地就省事一点了,只要打一打苞米底部的蘖生芽,往地下摁摁就可以了,不过那时苞米也长高了,锋利的苞米叶子会东一道,西一道的在你的胳膊上割起一道道的红印,一出上汗也疼得很呢。
夏锄真的很累!
由于我的铲地水平跟不上趟,总是要人家来接趟,大大地拖了革命队伍的后腿,所以,连里便安排我去给在大田里铲地的人们送水。
送水这活正经不错,一是不用起早,喝水的一般都是在半当午才渴,二是也不算太累,挑个半担水就足够大伙儿喝的了。
但是,送水却是必须要掌握好时间,等人们大概铲到地块中间的时候,我正好把水送到,这就叫做恰到好处,因为,第三遍地比较省事,主要是打一下根部的蘖枝,稍微铲一下土,就过去了,我要是送得迟一点,很可能就会追不上大部队的。因此宁可提前,千万不可落后,最好是在林带的中间等他们。
接到送水的任务后,我就把工具去领来了,两只铁水桶和一根小扁担,水桶不大,打满水可能会有7、80斤水吧,小扁担是用柳木做的,两头是6号铁丝做的铁链和钩子,虽然没象我们南方的竹扁担那样软而有弹性,不过挑起来也有点可以忽扇的感觉,这样挑着感觉才省劲呢,我们那里的水碱性很重,烧开后就跟黄汤差不多,人喝了以后谁知道会不会得病,但至少可以解渴,据说碱水还可以洗肠呢。
看好时间,我跑到水房,在锅炉上接了半担水,并在两边的钩子上挂上了几只铁皮茶缸,同时又去食堂里拿了一些苞米面大饼子和几块咸菜疙瘩,这是给铲地的同志们带的“点心”。一切准备妥当,我晃晃悠悠的就出发了。连长预先已经告诉我了,今天都在40号地干活,我当然认识地方的啦,大概也就8、9里地吧。不过为了抄近路,我选择了从地块中间穿过去,因为在每块地中,都有好几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世上本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了”,这些路就是这样来的。
有人说:南方人会挑,北方人会抗,可我们以前又没经过多少的锻炼,也并不擅长挑呀,因此虽然是只有半担水,也就是4、50斤的样子,可是我感觉挑着走长路也是挺累的呢。但也没办法,总比铲地轻松一点吧。
我一个人穿行在庄稼地中,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 “青纱帐”了。如刀似的庄稼叶子,横着竖着穿插在一起,微风一吹,悉嗦作响,倒真是个打游击的好去处!不是在说:“青纱帐里,游击健儿呈英豪”吗?,这时候,我却还记起我们的苏“同志”曾经有一句诗说的是“青纱帐里一琵琶,纵有阳春不敢弹”。是呀,这时候若是真有个二八佳丽在陪着你,那又该是什么景色呀,肯定脚步屁轻了,哈哈,小伙子,有点想入非非了吧。
我步履匆匆,地中小道,没有行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开水桶与庄稼叶子的碰撞声,水桶没带盖,开水上已经落满了一些叶子和泥土。没事的,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去40号地要穿过五个地块,我已经挑过一多半的路了,可是走着走着,挑担的右肩有点感觉酸疼了,是呀,远路无轻担么,还是换个肩挑挑吧,换肩这个动作我是会的,以前小的时候在家里去河边挑水,有时候也换过。于是,我把担子在右肩上这么上上下下颠了几下,一个转身,就把肩换过来了,挺容易的。
换过肩后,我继续低头快步的向前走,一边在心里想着:当我把水挑到正在干渴的同志们跟前时,大伙儿一定是会很感谢我的,肯定会说:好样的,小伙子,可解了我们的渴了。是呀,我一定也会美滋滋的说:不要紧,为大家服务,应该的应该的。于是,便会有人把卷好的叶子烟递过来,抽上一口,正宗的蛟河烤烟,那个美呀,真带劲!
我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想尽可能的赶到他们的前面去。
可是,自从换了一次肩后,就觉得担子越来越重了,肩膀好象也越来越疼了。
还是歇歇吧,于是放下担子,就在地里小坐一会,可时间也不能坐太长了,因为怕不赶趟,咬咬牙,站起来再走,就这样走走坐坐,跌跌撞撞的往前赶。
快了,算算路程,应该是快到了,已经走过4个多地块,快到前面的林带了,坚持一下,再加把油,曙光已经出现,胜利就在前头,估摸着大家也快铲过来了吧。
……
终于,好不容易我挣扎着把水挑进了林带,然后放下担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就开绐寻找同志们已经铲到什么地方了。
可是,仔细一打量,就发现有大问题了:透过林带中的白杨树,我竟然看到了很多的房子。不对吧,地中间怎么会有房子呢。再仔细一瞅,嗯,奶奶的,这不就是我们连队的房子吗,还看到了我们的宿舍呢,胡汉三我又回来啦?
百思不得其解,问题出在哪里呢?把整个过程再仔细回忆,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我在路中间第一次挑累了换肩的时候,轻飘飘地转了个身,肩,倒是换过来了,可是走的方向却也跟着换过来了,我走在地中间,又看不到什么标记和参照物,那可不就是顺着原路就回来了吗。
眼看着时间早已过了,再挑过去也不赶趟了,行了,今天上午就拉倒吧,这又不是我的错,让他们渴去吧。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真得好好编个没送水的理由,要不然人家听了肯定会笑掉大牙的呢,哼,我真的又不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