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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五月底我的宽带已到期,六月到七月搬家等事宜得重新申请,估计两个月不能上网。为了感谢朋友们、网友们的关注,将发一小中篇作为感谢。
野稗子 2014、5、23
七元钱·七克拉·小洋楼
一
故事发生在老西门绣华弄5号院的一座白色小洋楼里……
绣华弄是一条铺着小方块石子的安静小弄堂,被人们脚下的布鞋磨得光亮亮的弹格子路尽头的五号院,被一堵高高的长满青苔的青砖墙围抱着,厚厚斑驳的黑漆杉木门上的铁圆钉,有的已经锈蚀的将要脱落,兽头衔着的紫铜门环闪着莹绿色的铜锈斑,院门前种一棵多干散枝的夹竹桃,春末夏初满树白花,散到弄堂缕缕花香,绿色的枝叶映衬着那静静无人喧闹的院落,一幢白色的三层小洋楼安座其中,在这条石库门的小弄堂里大有鹤立鸡群之感……
弄堂里的成年人们每每看着小洋楼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儿,小孩子们总是扒着门缝儿朝院子里张望,谁都想知道却不知道这个小院里,这座小洋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天的弄堂里是不分男女老少惟一纳凉的地方,姆妈婆婆们说着家长里短,论着鸡毛菜老黄瓜,好棋的人手里摄着过河卒与老对手杀得难解难分,毛头小伙子们穿着裤头光着脊梁大呼小叫地立在克郎棋盘前,你来我往执杆捅着飞来飞去的木棋子,姑娘们远远地坐在一傍叽叽喳喳地说着悄悄话,一辈子在黄浦江上当搬运工的老爷叔,躺在吱吱作响的老竹椅上,一手摇着破了边儿的大蒲扇呼哒哒地扇着赶走又飞来的蚊虫,一手握着一个破嘴的小茶壶吱吱地喝上一口当年的春茶碧罗春高末儿,小孩子们吵闹着围成一圈央求他讲故事,老爷叔便鼓起撒气漏风的嘴巴讲起大上海的新闻旧事,还有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的里弄老故事……
五号院里的人家是不出院门的,那是弄堂里的另一个世界,既便是他们在院子里纳凉相隔只有一堵青砖高墙,院外弄堂里的人们也是听不到五号院里人的动静,张家阿婆瘪着嘴巴小声说:五号院里的人走起路来都听不到动静,是属花狸猫的——!
五号院里的那个一头白发如银的老者,解放前在这条弄堂里正经是个人物,听人说他是早年圣约翰大学的高材生,出过国流过洋,曾与蒋家少爷做过同窗,在外滩一家跨国银行里做襄理,没钱谁家能建得起小洋楼呀……
张家阿婆是老户——绣华弄的万事通,一提起五号院的事体来那是眉飞色舞,没了大门牙的嘴里咂得嗞嗞山响,一边卖力地刷着马桶一边有声有色地念叨:那可不得了,不得了呦,每天上班下班阮先生的黄包车,在弹格子路上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整个弄堂响得嘞,震得人头疼嘞!
阮先生的太太长得不算漂亮,却生得白净一副江南女子的苗条身材,穿衣打扮得体入时,常常是素雅一身白色的旗袍,镶上一串紫色蝴蝶结的疙瘩襻儿——点睛醒目,一头大波浪的烫发披肩,脚下总是踩着一双白色的丁字半高根的小牛皮鞋,不爱说话的她见到邻里妇人们只是嘴角一翘、微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张家阿婆一提起这事总是大不满意噘着嘴说:人家是大小姐嘛,咋瞧得起咱这买小菜刷马桶的婆娘那。
阮太太姓白名彩莲儿,是白家的独生女,她家的老子在霞飞路上有卖买,一家很大的珠宝银楼,人家阮太太从小过得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受过高等教育的她自然与为吃穿发愁的平民百姓没有过多的言语了。
听阮先生讲解放前夕银行撤离,同学同事多次劝他移居国外,为了不离开这座他喜爱的小洋楼,他做了一件终生后悔的决定,在炮声隆隆中留在了大上海,后来,政府也给他找过工作,阮先生怎么也放不下身架,做了几天便不再去了,靠着先前的家底过生活……人家是虎死不倒威、驴死不倒架,阮先生仍然是西服革履,雪白的头发油光铮亮,落个苍蝇能滑得翻跟头劈大叉,不同季节里变化最大的就是阮先生脖子上那些不同颜色的花领带、红黑领结,一成不变是阮先生脚下咔咔作响的三接头白皮鞋,那可是响当当的意大利名牌货。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俩口照旧上红房子吃西餐,照旧在兰欣大戏院听梅兰芳的《贵妃醉酒》,照旧到静安寺的百乐门跳交谊舞……
小洋楼有一个后院,后院里种着一棵石榴树和一些花草,盛夏的傍晚,阮太太常常坐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摇着一把檀木柄绘着兰花的小绢扇,那绢扇轻摇带来一阵阵微风,微风里嗅出丝丝檀木的芬芳,她慢慢地翻看着一本精装的《简爱》,不知是思考还是倦了她闭上眼睛,头靠在藤椅上似睡非睡,一朵刚刚戴在头上的红石榴花斜刺刺地滑下发丝,小橙上放着的一杯散发着淳淳的香气儿的咖啡慢慢地凉了……
<!--EndFragment-->三
不知是应了张家阿婆的话,还是阮德贵命中注定,二婚也六七年了,老婆梅银娣瘪瘪的肚皮就像个没吸过血的瘪皮臭虫,俩口子夜里不停闲地忙活着,就是做不下胎没得生养,老婆梅银娣扯着阮德贵的耳朵骂声连连:嫁给侬算触了霉头了,连个姆妈都当不上。
开始阮德贵还敢还个嘴:又怎么了,缺侬吃还是缺侬穿。
梅银娣杏眼一瞪:啊——呸!吃侬啥?穿侬啥了?都是吾娘家带的,侬个不要面皮的小瘪三儿,侬自己生不了还赖别人,侬就是个有枪没子弹的小赤佬!光想着打鸣不下蛋的费物鸡!
说罢飞起一脚朝着阮德贵的命根子下了死手,疼得阮德贵趴在地上央求:银娣——要不咱也领养一个吧?
阮德贵也从叔伯亲戚家领养一个三岁女孩子,起名叫:阮媛。
阮媛人小鬼大,五号院里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有一句老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父母可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
等到阮老先生伸腿闭眼撒手人寰的时候,阮家早就没什么好当的了,等出了殡阮太太住的楼梯间里已是家陡四壁了,阮老太太正式步入无依无靠、没有收入的城市贫民一族……
阮老太太人虽穷了,骨子里的傲气一点也没收,弄堂里的人们总是看见她一身旧衣洗得干干净净,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慢悠悠地去逛城隍庙,张家阿婆指指点点:瞧见没——阮家老太,这才叫驴死不倒架儿!
阮老太病得卧床不起,阮德贵两口子没一个去看望,更别提照顾了,还是刚搬来的赵老师送阮老太去了街道小医院……
清晨,张家阿婆手脚麻利地在弄堂口边演奏着马桶进行曲,边小声地对摘着小菜的邻居婆婆说:听前院的人讲阮家老太到城隍庙的小吃摊上吃人家的剩饭哩?
谁讲的,这怎么可能那。
真的——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能假喽。
唉——大家闺秀享了大半辈子的福,老了老了落到这步田地,阮老太实在是可怜的呦。
养儿防老,没儿不行吧。
都讲生恩不如养恩,我看呦——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不亲!
一点没错——白眼狼喂不熟—— !
阮德贵那小子太没良心,早晚得报应!
人在做——天在看,侬信不——?阿拉信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