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探亲
次日清晨,急于回新立看看的我们早早起床,匆匆用过早餐之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或许是心情太好,我们似乎感到这两天老天爷十分帮忙,风和日丽、气温适度,尤其是蓝天白云,让我们那些在大城市呆惯的城里人,感觉黑土地的环境特别舒适宜人。以至于有人说,怎么黑龙江的环境这样好?很多人当即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们说,其实黑龙江的环境以前更好,只是当年忙于辛勤劳作的我们是没有时间和心情去细细欣赏和品味。
“依维柯”开了不一会就上了逊克通往孙吴的公路。眼前的大道已全为白色水泥公路,路途显得较为平坦,感觉原先印象中的那些陡坡似乎也已不多,大约20多分钟的模样,汽车已来到了新立林场往孙吴和松树沟公路的岔道口。
到了岔道口,就知道道路一侧的山,便是我们所说的北山,便想起以前我们曾在北山种植的松树。只见得山坡上有许多松树,司机孙师傅说,那就是落叶松。落叶松,不就是我们亲手栽种且一直在思念的树种之一吗?!我们急忙让司机停车,下车后来到道路边上,细细观察一下当年亲手栽下,如今虽不粗壮却已长得非常高大(约五六米高)的落叶松,以及另一端的樟子松。
看到虽未成材但已长高的松树,思绪一下重又回到在新立林场植树的当年,似乎重又回忆起三十多年来我们走过的艰难历程。光阴似箭、人生如梦。此刻,经历过农村艰苦岁月磨难、城市改革开放大潮洗礼,重新又回到当初梦开始的地方的我们,有一种百感交集的心灵感受。尤其是知道过了新立林场,再走6里地,便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新立村时,只觉得我们的心房已全被焦急、兴奋、忐忑等心情所占据。我们都在心底默默地呼喊:新立,我们又回来啦!
道路实在太好,没一会,我们就来到了新立村的路口。这路口从所处的方位看,估计还是以前从新立林场至新立再往松树沟的十字路口(现从新立林场至松树沟的公路,已不再从新立屯经过,而是直接由原百货站那里斜插村东头的公路)。只见路口设有一块由彩色照片为底板的护林防火宣传牌,上面赫然写着“防一把林火,保一方平安”几个红色的大字,旁边还有一块种植云杉树苗的责任牌。大概是水泥路的缘故,只觉得这路口显得比原先干净多了。我们还见到村支书的绛红色私家车已经等在了路口,随后我们所乘坐的“依维柯”便在那辆轿车的引领下缓缓驶进村子。
或许是乡亲们都已得知我们的到来,很多人都已聚集到接待我们的那幢漂亮的屋子前。车还未停稳,便见得村里已燃放起欢迎我们到来的鞭炮,乡亲们也都围拢到车前。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再加上已回到“第二故乡”的那种特殊心情,我们心中顿时涌起非常兴奋和万分感动之情。
那一刻,最无法抑制感情的是女同胞。车子还未停稳,怀着激动心情的她们,便迅即下车,与迎候在车门口、留在新立的女知青金伟和顾永秀,以及沙桂香等当地的姐妹长时间地紧紧搂作一团,顿时所有在场的姐妹们激动万分,失声大哭,泪如泉涌。目睹此情此景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因为这些姐妹间发自肺腑、似乎有些失态的举动,只有当事人才能更明白其中的内涵。那种真挚的情感交流,也只有经历过那么多年风风雨雨磨难的人们才能深切体会。难怪,随我们一同回黑龙江的王玉华之胞妹——王玉英,见到知青与乡亲们见面时如此激动感人的场面,亦情不自禁潸然泪下。事后她对我们说,那一刻实在太让人感动!
男同胞要比女同胞内敛许多,尽管大家也很激动,但相对表现得比较平静些,大家热情地与前来欢迎的乡亲们相认与问候。三十多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霎那,但对短暂的人生来说能有几个三十年?当初的年轻人如今都已几近花甲,当初的许多大爷大娘已经离我们远去,在前来欢迎的人群中,很多人彼此间已难以相认,只有报出姓名方有如梦初醒的感觉,一些人甚至在记忆中也已难以搜寻。
村子里专门将平时用于村民们举办婚丧喜事或集会的一幢漂亮的屋子,用作宴请我们和供我们休息的场所。几张桌上放满了苹果、香蕉、猕猴桃等水果,开心果、瓜子、糖果和蜜饯,只觉得满屋子都洋溢着亲切和温馨的气氛。尤其是目睹屋内墙壁和屋外电线杆上,分别张贴着的“欢迎上海知青重返第二故乡”和“知青您好吗?家乡人民欢迎您!”标语时,更是让人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村里原先与知青熟识或并不太熟识的乡亲,都聚拢到了那间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子。与我们年龄相仿的李国芝和李国林姐弟,早先队里的会计、本人第一次上山砍柴时的师傅关永鸣,当年的车老板阎锡柱,赶车与机务的好把式王富义,从山东落户新立的赵春禾,分别从车陆或松树沟等地赶来的周玉家夫妇、李英峰和张秀梅夫妇等人,都忙不迭地与我们相认、握手与寒暄。当时那种热闹、亲切和欢快的场景至今仍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新立原先的老人已不多,当当年的二队队长马有利到来时,我们一下就认了出来,除了岁月留痕外,只觉得马队长并无太大的改变,还是那样的亲切与朴实。最有趣的是当年民兵连长徐洪福的到来,人还未进屋,便听得“张关荣在哪里”的吵吵声。原来,当年调皮捣蛋的张关荣,曾经一直是徐连长重点帮助和“管教”的对象。待见到徐连长时,觉得已七十多岁、细瘦个子的徐连长还是像从前那样精神,还保留着一股英武气势。当徐连长与张关荣的两双大手紧紧相握,尤其是说到当年的那些趣事时,大家都欢心地开怀大笑。
有些令人吃惊的是,还未进屋,我们就见到一位瘦瘦、戴着一顶帽子、架着一副眼镜的老者,早已等候在屋子前。当我们下车后他便赶紧走到我的前面,将手伸过来动情地对我说,我们可一直在想念着你们,在盼望着你们。我粗粗一打量,咦,多么熟悉的脸庞!尽管长得有些瘦削的此人,不太干净的穿着似乎显得有些落魄,但仔细一看,还是很快认出,那不是孙树生,当年的大队支书、《游斗》一章节的一位主角吗?他这么早地出场及如此一番深情的表白,有些始料未及,刹那的尴尬之后,彼此还是将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此时,我深深体会到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含义。尽管本人与孙树生并无什么恩与仇,但当年他的行径毕竟深深地伤害了我们的一位姐妹,当年我俩毕竟曾是游斗他时完全站在对立面的斗争者与被斗者。时间会消弭很多东西,就当年的那件事而言,经过漫长的岁月,对我这局外人来说,应该不会留下太多的伤痛记忆,但对作为弱者的另一位当事人来说,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不过,我牢牢记住了我俩在交谈中,孙树生对我所说的一句话:我要向知青谢罪!
作为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能够在这场合对我说出那一似乎发自肺腑的话语,我毫不怀疑他真实的忏悔意图,我也没有权利对他的那番真情表白表示任何的疑义。三十多年,对许多人来说,多少恩恩怨怨都能化解和消除,但我不知道,他和另一位当事者以及当事者家人的那份恩怨能否就此得以了断?说实在的,我还是从心底里感到没底,甚至始终觉得有些怀疑,有些担心。
但是,我们已经很难再找到留存在记忆中的许多东西。原先布局杂乱、高低不平、满是坑洼的土路不见了,替换它的是规划合理、宽阔平整的水泥道路;原先的马号不见了,因为人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依靠马匹装运东西或耕地趟地;原先的机库不见了,家庭承包制让所有的农机都停靠在拥有者的庭院中;原先的供销社也不复存在,早已被村内的多家小店铺所取代;原先的泥墙草屋已不多,如今乡亲们大都已住上了红墙白顶宽敞漂亮的住房;原先村里随处可见的水井与辘轳亦已不见踪影,人们吃水早已用上机井……也许,除了尚留存的少量泥墙草屋,只觉得以往保留在头脑中所有的概念几乎均已被颠覆,所有自以为清晰的印象似乎已荡然无存,所有青春的记忆已被时间和岁月剥蚀得支离破碎、几近湮灭。
我们来到了原先知青宿舍所在地,除了得知当年知青宿舍宅基地上新建砖房的主人是王洪泰外,已找不到当年留下的任何痕迹,有人指着旁边的一间泥墙草屋,说那是当年知青食堂的一部分,尽管如此,但我们已很难辨认,似乎也无法作进一步的考证。唯一能确定的是,原先知青宿舍北边,那块曾经淌过本人不少汗水、留下卷心菜丰收喜悦的那块菜地,应该是确凿无疑的。这块地里种着一大片长势很好、绿油油的大豆,站在地边上远眺,能看到远处曾经非常熟悉的北山,以及两座山之间的坳口。望着这块记忆中的菜地和远处葱茏的北山,不仅感到非常熟悉和亲切,而且似乎还寻回一种当年远望北山时极易产生的迷茫感觉。
离开知青宿舍原址,我们顺路先后拜访了留在新立的三位老知青的家。由于三位老知青与三个家庭各自的情况不同,因而每个家庭的生活状况也各有差异,有的生活富裕一些,有的则显得稍差些。不过,因现在的农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非常辛苦地劳作,所以从总体上说,她们的生活还是比以往要好许多。尤其是有着三百亩地、被我们戏称为大地主的陈军,她家的日子自然也就潇洒得多,看着停在她家院子里的轿车和拖拉机,以及屋里的陈设,觉得她家过的日子,应该丝毫不比城里人家来得差。
在村期间,我们除拜访三位姐妹家外,还顺便看望了一些曾经非常熟悉的乡亲。我们看望了曾患脑血栓、当年知青的老朋友王坤,看望了因股骨坏死而卧床近十年、当年驾驶28拖拉机经常为我们知青提供服务的辛克英。此外,大家还分别拜访了一些其他的乡亲。所到之处,我们都受到了乡亲们的热情款待。最难忘的是,在滕云喜家,主人端出了刚煮熟的鲜嫩苞米让我们尝鲜,女知青们则丝毫不客气,在她家的菜园中尽情过了一把采撷瘾,在一片欢笑声中,大家的手中捧满了新鲜的西红柿、黄瓜和李子等瓜果。
我们还特地到村里的小学校去看了看,学校也与原先的大不一样,学校占地面积大概是以前的两倍还多,两排砖房已取代了以前简陋的泥墙草屋,学校的水泥操场显得十分平整,尽管操场上的篮球架和学校旗杆上的国旗显得有些陈旧,但总体感觉学校已今非昔比。学校的硬件肯定是以前无法相比的,但软件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据乡亲们反映,如今农村学校的办学情况是每况愈下,即使乡一级的学校也没多少生源,因为,农村中望子成龙的家长也像城里人一样,都在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子女送到县城的学校就读。在这种情况下,村一级的学校、尤其是质量不好的村级学校,自然是毫无任何竞争优势。说实在的,闻知这一情况后,我们很担心农村学校、包括新立学校的未来,但愿我们是杞人忧天。
村子里转悠一圈之后,我们重新回到了那栋接待探亲知青的房子。此刻,离午宴还有一段时间,不知是谁发出了在村子路口留张合影的倡议。这一倡议自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于是我们那些所有重返新立探亲的知青和至今仍留在新立的三位知青姐妹,一同站立于村子的一个路口,将这一难忘的时刻永远定格在照相机中。
灿烂的阳光、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欢畅的笑脸,干净的小路,那一刻,16位曾经同吃一锅饭、共饮一井水的知青,重又相聚在新立的蓝天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愉悦的神情,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着欢乐的激情,每个人也都在默默祝福曾经在新立生活、工作过的所有知青幸福安康。
杀猪宰鸡、拣菜烹饪,忙碌了一个上午的厨师们,已将欢迎我们的午宴准备停当,只等着村支书发出的开宴命令。热情的乡亲闻知我们的到来,硬是动员一家老乡将原先准备过年再宰杀的一头肥猪提前“使用”。尽管我们事先得知村里的这一计划后,曾再三要求千万不用专门为我们宰杀肥猪,并声称我们并不喜欢吃肉,但乡亲们一再强调,那是我们的事情,你们就别多管了。除此之外,乡亲们还特地杀了鸡,买了鱼,整了许多新鲜的蔬菜,就像办喜事那样忙忙碌碌准备了好长时间。
大约正晌午时分,村里为欢迎我们重返新立而隆重举办的酒席正式开始了。村里的各路领导及与知青熟悉的乡亲代表和我们集聚一堂,大家都在以中国人这种传统的欢庆相聚的方式,心情舒畅地进行着感情交流。酒席一侧,刚调试完、由我们集资购买赠予乡亲们的52吋液晶大彩电,正播放着色彩鲜艳的画面和悠扬的歌曲。各桌酒席旁坐满了开怀畅叙的知青和乡亲,厅堂中充满着一片欢声笑语。
酒宴正式开始前,自然得有一个正规的欢迎仪式。村支书张维福首先致词,他热情洋溢地说: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在这里欢迎上海知青重返第二故乡,在此我代表新立村及全体村民,对你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同时对逊克知青的到来和参与表示衷心的感谢,对曾经参加过新立建设和发展、今天没有回来的所有上海知青、四川知青、逊克知青表示真情的想念和诚恳的欢迎,希望你们能常回来看看,常回家看看,家乡人民感谢你们,家乡人民欢迎你们。
三十年前,你们带着满腔热情和对农村的热爱来到了新立村,和新立村人一起开发新立、建设新立,你们带着知识,带着青春,不怕苦、不怕累,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立村的生产与文化建设中去,为新立村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三十年间,你们带着北大荒的豪情和磨砺,在新的岗位上勤于工作、乐于奉献,为国家建设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你们返城后仍不忘众乡亲,热情地帮助每一个找到你们的乡亲,去过那里的乡亲被你们的热情温暖着,没去过的乡亲被你们的豪情感动着。
三十年了,你们回来了,见面了,却一时间都说不出话,你们眼里含着泪水,乡亲们眼里也含着泪水,真情在这一刻已经永恒。千言万语在心间,最想说的一句话却是:见到你们,真好!
张维福最后说,让我们记住这一刻,为昨天的豪情,今天的相聚,明天的永恒,干杯!张维福代表新立乡亲所致的欢迎词,情真意切、十分感人,让我们这些重返新立探亲的知青非常感动,大家都深切体会到了乡亲们所给予我们那份厚爱所带来的暖意。
张维福致欢迎词以后,李桂珍代表我们上海知青致了答谢词。她在答谢词中说,今天,我们终于回到了曾经奉献青春和热血的黑土地,值此久别重逢之际,大家欢聚一堂,感到非常高兴。
三十多年前,我们从松江城下和黄浦江畔先后来到了黑龙江边,来到了新立的父老乡亲身边。在难忘的农村岁月,无论是在工作中或是生活上,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曾经得到了各位父老乡亲的真诚帮助和悉心呵护,我们相互间也结下了难以割舍的真挚感情。
虽然在黑龙江的年月是短暂的,尽管这段历史也已过去近40年,但那段过去的时光,是我们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我们成长过程中的一笔宝贵财富;尽管,后来我们离开了新立,离开了父老乡亲,回到了上海,但我们一直难以忘怀大家在新立一起辛苦劳作的年月;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的记忆已开始变得模糊,但东北边陲的生活情景、松树沟的山山水水和风霜雨雪永远无法忘却。同样,我们一直忘不了新立的父老乡亲,也一直想抽空回家、回到曾奉献过青春和热血的新立看看。因为我们始终认为:黑龙江是我们上海知青的第二故乡,新立的乡亲们永远是我们的亲人!
回城那么多年,新立的知青(除了蒋明顺道回了一次新立之外)没能真正组织过一次回新立探亲的活动,这一直是最使我们感到遗憾和不安的事情。今年年初,云喜大哥带来了乡亲们的殷切嘱托,希望我们能够早日回新立看看。当时,我们就决定尽快成行回新立看一看,看看那片非常眷恋的土地,看望一下大爷大娘和当年的朋友。
今天,在赴黑龙江插队四十周年来临之际,我们终于踏上了久违的黑土地,终于又回到了新立的父老乡亲身边,终于实现了长久以来一直记挂在心头、回新立走走看看的愿望。重返黑土地是所有新立知青的愿望,但由于工作或其他原因的牵扯,很多知青此次不能与我们一同前来。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让我们带来了对各位乡亲的问候,并表达了明年或是其他时候回新立看看的意愿。
由于工作或其他原因,本次回新立的探亲活动行程匆匆,虽然欢聚是短暂的,但我们坚信亲情则是长久的。尽管我们离开新立已有三十余载,尽管上海和新立相隔几千里之外,但我们与乡亲们在黑土地上结下的深厚友情,是时间和空间无法阻隔的。“常回家看看”和“常来常往”,应该是我们彼此间加深情谊的最好方法。
李桂珍在致辞的最后部分,向村里和乡亲的盛情款待表示了衷心感谢。李桂珍致辞以后,此次随同我们一同回新立探亲的上海知青媳妇、原新立青年刘淑梅和葛秀芳,也分别以简短发言等不同方式表达了心情。酒宴间,知青陈志荣和当地的朋友等还以引吭高歌的形式,为大家齐聚一堂献歌助兴。
那天的菜肴非常丰盛,每张桌上都放满了美味佳肴。各种新鲜的绿色食品不仅让我们大开眼界,而且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白切肉,应该是个十分普通的家常菜,但是大家品尝以后,一致认为,这肥而不腻的肉远比上海市场上买的来得新鲜,这肉的味道也远比我们平常吃过的肉来得鲜美、来得可口。非但肉是如此,其他的菜也丝毫不差,灌血肠、白斩草鸡、红烧鲤鱼、炒蕨菜、小鸡炖蘑菇,以及时令蔬菜炖土豆、炒豆角等,都让大家大快朵颐。不知是回到第二故乡的感觉,还是三十多年来好久没好好品尝过正宗的东北菜的缘故,大家直呼:这一餐吃得十分过瘾、吃得非常高兴。
那天的欢迎酒会,是上海知青返城后重返新立的第一餐,也是知青与乡亲离别三十多年后再次相会的庆祝仪式,席间,无论是离开新立多年的知青,还是一直辛辛苦苦劳作于那片黑土地上的乡亲,大家都很激动,都为能够在那个十分美好的季节中再相会,能够坐在一起敞开胸怀快乐地喝酒唠嗑,能够幸福地回忆当年的趣事逸闻,感到非常兴奋、非常陶醉。
中午的酒席散后不久,稍事休息的我们,便忙不迭地驱车前往松树沟。去松树沟,除了回应原先曾负责管教我们知青的辛贵财的盛情邀请外,更重要的是那里曾为松树沟公社的所在地,也是当年我们筑路营的一个营地,很想借此机会故地重游一番,很想重新看看当年我们修过的那条道路如今何等模样。
出村东头不久,便见到了那熟悉的东大泡,东大泡依旧静静地卧在公路的右侧,依旧被周边的绿色所相拥,依旧那样恬静、自然、勃勃生机。见到东大泡,当年下泡子捞苎麻的劳动场景瞬间浮现于眼前,苎麻恶臭留驻发间长久不散的尴尬仍记忆犹新。当车辆往东驶至东发屯约一半路途时,辛贵财指着车右侧一个犹如泡子的大水坑说,那就是当年王承乾等知青勇救落水马的地方。
听闻此言,我便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个永远留在我们记忆之中的大水坑。想不到,经过三十多年的风雨岁月,那个原先曾吞没过一头马匹生命的水坑,竟然已演变为一个常年积水的小泡子。若不是辛贵财的指点,我们是绝不会将其与当年取沙的那个大坑联系起来的。同时我也思忖,大概除了如辛贵财那般上了点年纪的人之外,新立的年轻人大概是不会知道曾发生在那个大水坑的那段惊险经历,也更加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名叫王承乾的知青,曾冒着生命危险在此抢救过一匹落水马匹的故事。
车辆驶过东发屯不久,便来到了逊毕拉河边,不同以往的是,河边再无原先的渡口和渡船,只见一座约七八十米长、十来米宽的钢筋水泥大桥赫然横亘于逊毕拉河之上。人们再也不需采用以往那种用船摆渡的麻烦费时方式过河;人们也不再有因受气候影响而无法过河的担心,汽车瞬间就能穿越宽阔的河面。
车至大桥中央,大伙急忙叫孙师傅停车。一行人便急速下车,欢快地在宽阔的桥面上漫步。当我们倚靠在大桥的栏杆上,目睹桥下逊毕拉河飞速奔向远方的景象时,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艰难过河的种种印象,湍急的河流,摇晃的小船,高悬的钢索,笨重的渡船,封冻前过河的危象,开冻前过河的惊悸,以及因气候原因过不了河的窘迫……五味杂陈般地涌上心头。
此刻,脑中很自然地浮现出毛泽东的两段诗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与“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只觉得,毛主席的那两段诗句,可以非常确切地反映大桥的作用和人们对大桥功用的体会与感受。
架桥过河,曾是我们当初的一个梦想。但是,如同许许多多的美好愿望化作泡影一般,当时我们从未敢将架桥的梦想与现实真正联系在一起,因为觉得这似乎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架桥过河,也许对居住在逊毕拉河南岸的乡亲和知青来说,这种愿望更为强烈和迫切,因为他们对过河难的困扰和体会更为深刻、更为直接。当架桥过河成为现实时,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时代前进和社会进步的势能,感受到改革开放的力量。正是这两种因素的作用,才能使得许许多多人的美好梦想能够成为现实,才能使人们的生活变得如此美好。
穿越逊毕拉河之后不久,汽车便行进在三十多年前我们曾经修筑过的公路上。尽管以往的泥沙路面已被平整的水泥路面所取代,但整条公路还是在以往的路基上向前延伸,因而,一切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瞬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回到当年在松树沟修路的那些日月,脑中重又浮现出当时艰苦愉悦的筑路营生活。也会油然而生一种河山依旧,人生如梦的沧桑感。
依维柯依次经过北镇、复兴屯,这曾经是我们驻扎过的地方,说实话很想停车进去看看,哪怕是看一眼。但由于行程的关系,只能坐在车中匆匆一掠而过。印象较深的是,复兴屯的路口有一座较为气派的钢架牌楼,整个屯子的路面和建筑非常齐整。当我们感到有些惊讶之际时,乡亲们说这些不无与复兴的一位上海知青在省建设厅工作相关。从这不仅让我们看到了知青知恩图报的那份真挚情怀,也折射出知青与乡亲们结下的那种深情厚谊。
车子进入松树沟不久,便从一所学校的一侧经过,当闻知此处便是松树沟学校时,急令孙师傅停车,快步跑到学校跟前。松树沟学校那栋漂亮的一层主教学楼依旧是原先的模样,红色的砖墙、灰白色的房顶,大概是因粉刷过的缘故,感觉比以往更加气派。环绕操场有一条水泥通道直接与校外的马路相连接,看来即使逢到雨天人们也不怕被泥水脏脚。学校的西南角有一座一层的辅楼,想必是以后建造的,相比主楼稍显得有些简陋,有些不太协调。
原先围于学校四周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已不见踪影,中间还未铺上水泥的操场似乎还是原先那般大,有约两三个篮球场那么大小。但是操场与那漂亮的主楼显得很不般配,只见一副篮球架孤零零地竖立在东边,能看出那里还有人前来光顾,而在操场的西半部分,则长满约一尺多高的杂草,显得有些荒凉和寂寞。看到该学校如此糟糕的操场,便生出一种如此景象必定是疏于体育之结果的揣测。我不知道松树沟学校的教学质量如何,但似乎可以肯定是大好不妙。
松树沟没能多逗留,在辛贵财和张秀梅两家稍坐片刻后便返回新立。不过在松树沟所到之处,总觉得那里的街容村貌似乎比不上新立村,这不知是因为那里毕竟交通不如新立方便的原因,还是我们那些新立知青自以为“癞痢头儿子自家好”的缘故。
车子重新回到新立,从松树沟进入新立的那条道路没有变,所变化的是,村东头原先那些泥墙草屋已不见踪影,取代它们的是一栋栋漂亮的红色砖房。与知青关系一直相处得很好的牛月献的家仍然在村东头,但宅基显然是后退了许多,房前铺了一大块平整的水泥地坪。总之看上去整个院落非常干净整洁。
大概是牛月献知道我们返回新立必须从此处通过的原因,他已早早迎候在那里。见得我们的车已来到跟前,他忙不迭地从家中取出了两个大麻袋。这麻袋中装的何物不得而知,但显然不重,因为牛月献的两只手就可以提落。牛月献迅速地将两个大麻袋扯到车门前,并让我们放到车厢内。然后说,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些黑木耳,给大家每人一份,还有几份请带给其他几位没回新立的上海知青。
牛月献的举动非常令人感动,因为这不仅只是一种礼尚往来,而是包含着知青与乡亲间的一种情谊。原来,好多年之前,牛月献因脑部患了肿瘤到上海医治,其间,是新立的知青洵多等人帮助他落实了治病的医院。牛月献在沪期间,华山医院医师的精湛医技使其彻底摆脱了疾病的缠绕,同样知青们也都给了其许多关爱。除帮助他就医外,知青们还多次到病房探望,临走之前几位女知青还陪其上街并为他添置了一些衣物。
知青们的如此热情和帮助,使牛月献非常感动。或许他没有想到,分别那么多年、生活在大城市上海中的知青,居然丝毫没有任何冷淡和嫌弃之意,而是满怀深情热心相助。解除病痛折磨的牛月献,除了在乡亲中念叨知青的肝胆之情外,他也总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好好报答一下知青的深情厚谊。我们的重返黑土地之行,对他来说,或许认为是一次最好的感恩机会。
我们很理解牛月献的行为,但是,我们认为没有理由就此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送的礼物。虽经极力推辞,但拗不过牛月献的一番盛情,于是,我们只得暂且收下。当车子驶离他家后,我们还是委托村里的领导待我们离开后将这些东西还给牛月献。因为我们一直认为,当初所给予牛月献的帮助,这完全是我们知青应该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报答。毕竟,当年我们在农村那会,知青们也同样受到许多乡亲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帮助。
我一直很清楚地记得胡景菊经常跟我念叨的一件事情,当年有一次她得病躺在宿舍里,昏昏沉沉睡了好久,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往往得病之时也是思念亲人和家乡之际,面对缺少亲人照顾和远离家乡且病卧床上的景况,只觉得热泪随着思念之情簌簌下落……正在忧愁和沮丧之际,村里的姐妹沙桂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送到了胡景菊的床前,飘着香气的面条上面还盖着两只荷包蛋。尽管这些东西或许值不了多少钱,但乡亲们的那份情义、那片真情,着实让胡景菊牢牢记了一辈子。
正是由于知青和乡亲们在生产及生活中所结下的那份深情厚意,知青帮到上海治病的乡亲们一把,自然也就是一件十分简单和应该的事情,当然也就不必酬谢和报答。尽管我们没能了却牛月献的一件心事,但我想他一定会理解我们的想法和做法。
在新立村的那顿晚餐也很丰盛,尤其是老知青顾永秀特地为我们烹制的红烧酱鸭、香菜粉皮、盐水花生、香辣黄瓜等菜肴,不仅色香味俱佳,且吃口很好。更绝的是,她还端上了特地为我们精心熬制的大馇子粥。看到久违三十多年、而且是花了三个多小时炖制的大馇子粥,不禁让大家食欲大振,忙不迭每人舀上了一小碗,不一会便吃了个碗底朝天。
晚餐的规模要比午餐小了些,除了村里的头头脑脑和与知青相处得极好的乡亲外,还有个别没赶上午餐的乡亲也赶来与我们见面并话别。餐间,我们和乡亲们继续进行着交流和互动。顾荣铭在致词中代表知青深情感谢村里乡亲们的热情款待,乡亲们与知青还都以献歌等形式,很好地表达了各自的心情。
印象最深的是,当我遇见匆匆赶来的扈继禄时,尽管见到其时觉得非常眼熟,且也能从自己嘴中嘣出“你姓扈”的字样,但怎么也叫不出其的全名。意想不到的是,其马上叫出了我的名字。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一一认出我们所有重返新立的知青,甚至连顾荣鸣的外号也记得非常清楚。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当年的知青生活,对我们而言固然刻骨铭心,然而,对乡亲们而言,同样是如此深刻与难忘。我总觉得,对人而言有许多事很容易淡忘,但对一些事则会永远铭记。通过新立之行,我对此又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体会。
傍晚时分,天空下了一阵细雨,纤细的雨珠不仅湿润了空气,而且使得空气更加纯净,同时也给有些闷热的白天降低了温度,使人感觉非常舒适宜人。细雨和着微风飘洒大地的那一情景,细雨落地后似云烟氤氲带来的那种恬静气氛,以及这一过程中细细嗅出的唯有雨后特有的一缕清馨,顿觉有一种似曾相遇的意味。那种感觉,似乎很遥远,但又觉得很贴近且很熟悉,似乎觉得是只有当年在新立特有的,似乎又不是……但不管怎样,当时只觉得自己已非常陶醉于那份细雨洒落的梦幻意境之中。
暮色降临时分,按照原先的行程,我们不得不与众乡亲挥手告别。此刻,细雨已经停止飘落,空气变得格外清新,用完晚餐的知青甫出餐厅,便被热情前来相送的乡亲团团围住。依维科四周都是一张张热情纯朴的面孔,女知青还是如刚回新立时那般,与知青姐妹和其他姐妹搂做一团相互道别,其间自然少不了热泪挥洒。自认为能够自持的男知青们,则显得有些绅士般地与众乡亲热情握手以示告别。
那一刻,我再一次感受到我们知青与乡亲们间那种纯真质朴特殊情感的魅力。感受到那份难以割舍情感的真挚和坚实。此时,只觉得任何热情的表白,似乎都显得有些多余;任何炽热的话语,似乎都显得有些苍白。也许,只有“以后常来常往”、“别忘了多回来看看”或“欢迎大家到上海来”等朴实的告别词,则显得更加亲切、更加实在,更能表达知青与乡亲们间那一刻的心情、那种特殊情怀。
依维柯载着眷恋、载着深情,在众乡亲的热情告别声中徐徐转动车轮,渐渐驶离留下回家深刻记忆的那栋漂亮屋子,驶离曾经带给我们不少憧憬与希望,也给我们带来许多失落与失望,甚至是留下我们青春与热血的新立村。别了,新立;别了,乡亲们!一天的回访时间太短,既没能很好地角角落落遍走一遭,也没能静静心心与乡亲们很好地叙叙聊聊,更没能潇潇洒洒地重新过上几天已远离我们、且与以往大不相同的黑土地生活,只觉得此次回新立之行,虽然已在相当程度上满足了探访故地的那份怀旧之情,也很好了却了一份向往已久的重返黑土地心愿,但囿于时间和行程等原因仍留下了很多遗憾和不足。
不过,我一直认为,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再一次重新回去看看,到时应该定定心心住上一段时间,仔仔细细再好好观察一下新立,了解一下新立。当然,一定要抽出时间重走一遍当年奔赴三线的难忘之路,重新回到阿廷河边去走一走,去看看当年自己曾为三线建设受过伤的那片山林,去重新寻觅记忆中永远不能忘却的那条清澈的小河。
翌日早晨,好客的周成家做东为我们饯行。尽管是早餐,但桌上放满了精致的各式点心和果蔬等食品,尤其是不同馅子的多种水饺,让我们很好地领略了一下东北食文化的精髓。虽然是临别,又是早餐,但无论是我们知青,还是周成家,或是作陪的乡亲们,都能充分利用这一短暂的时机畅叙衷肠,抓紧进行别前的感情交流。此时,离别的那份感伤,已被一片欢声笑语所湮没、所取代。
走出餐厅,即将踏上回程的我们,遇到了十多位专程起早从新立赶到县城为我们送行的乡亲和我们的三位老知青朋友,见此场景大家十分感动。我们为这次回新立之行给乡亲们增添的麻烦感到有些不安,更为乡亲们特地起早经过几十里地的赶路为我们送行深受鼓舞,因为我们从中看到了相互间那种情感的真挚,看到了彼此间这种情感延续的未来。
在餐厅门口与前来送行的乡亲们合影后,依维柯即将载着我们启程,我们再次回到了前一天与乡亲们告别的那种场景。此刻握手拥抱替代了所有炽热的语言,挥手告别真情表达了彼此间的深情厚谊……当我们坐在车上,看到乡亲们挥手与我们告别、尤其是车子开动后仍对着客车向我们频频挥手的情景时,大家无不深受感动,无不为之动容。
短短的两天逊克之行很快结束,但这两天功夫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日月更替与岁月沧桑,已将原先留存在我们脑海中的许多记忆几乎全然打碎,使得我们无法很好地重新寻觅当年知青生活的历史刻痕,但最值得我们感动和庆幸的是,我们与乡亲们当年结下的那份特殊情感、那份真情厚意,依然是那样纯朴、那样牢不可破、那样感人至深!这应该是本次重回逊克之行的最大收获和最深切的体会。
以后几天,我们开心放松地游览了火山喷发遗址—五大连池景区,见识了石浪滚滚、气势磅礴、景色奇特的火山风光及丰富完整的火山地貌,欣赏了火山爆发堵塞河道所形成互相连通的熔岩堰塞湖——五大连池的旖旎风光。还游览了被誉为“东方莫斯科”、“东方小巴黎”,有着“北国冰城”、“天鹅项上珍珠”之美称的哈尔滨,以及著名的风景旅游避暑胜地太阳岛。尽管五大连池和哈尔滨的行程很惬意、很开心,但与黑河、逊克之行相比,总觉得黑河、逊克之行,尤其是重返新立的探亲之旅,显得更为亲切,更有意义。
当飞机飞离哈尔滨重新在蓝天翱翔时,意味着我们此次的重返黑土地之行已彻底结束,长久纠结于我们心头的一个夙愿已得以实现。望着渐渐远去的黑土地,自己在心中默语,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还会重新回黑土地看看,因为那里有我们的青春,有我们劳动生活的历史印痕,有曾与我们一起打拼过的兄弟姐妹,有曾给予我们很多关怀的善良人们。同时,那里也是我们人生旅途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是永远伴随我们的一段深刻记忆,是我们心中一个永远抹不去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