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八月份的酷署蚊虫一直干到十一月雪花飘舞,筑路队员们住得是四面透风的破帐篷,喝得是山沟沟里的雨水,早晨伴小咬,中午伴瞎虻,夜里听蚊子唱歌,被窝里跳蚤横行,满身的虱子滚成球。修路连是个临时的机构,几天一搬家,没有后勤保障,连队吃不上蔬菜,更没有一丁点油水,一天到晚的豆腐汤,吃得人们一闻见豆性味就干呕,那生活过得真是寡妇过日子——要嘛没嘛。天下就没有过不了的苦日子,没有渡不过去的江河,也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路修好了,团长高兴大声地宣布:筑路队的人员,体检合格调到团部汽车连。真是因祸得福,当时那些哭着闹着不愿去的人,现下可乐得一咧嘴没耳朵根子挡着嘴叉子咧到后脑勺了,兵团最轻松的工作是:会记出纳,卫生员,最牛X的是方向盘,筑路队的人们一个个拿着调令兴冲冲回连办手续去了。
陈志强工作干得很出色,他拿到调令时,心里想着:这回可算是离开干猴子了,等有机会把建国、何萍也调出来。陈志强把调令给了连长,连长说支部研究后再说,三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支部也没给答复,陈志强忍不住去找连长,连长说:“小陈——我没法对你说,你还是去找指导员吧,小陈——好好跟他说啊。”陈志强见到干猴子叫了声:“指导员——”干猴子干笑了笑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你的工作安排,俺们支部研究了,决定你还留在连队,这样对你的进步有好处。”陈志强说:“指导员——我的调令都开了。”干猴子还是干笑笑说:“调令是啥,不就是一张纸吗?你还是放弃吧,在连里养猪吧。”陈志强顿时火冒三丈,他强压了压火气说:“指导员,你不能这样办,你、你这是公报私仇!”干猴子止住脸上的笑模样,慢慢地变得严肃起来,眼角上的皱纹拉开了,他大声说:“小陈同志,你说话要负责任,啥是打击报复,你说,俺打击报复了吗,俺这是跟你谈工作,连里的工作是俺安排,还是你安排,乱弹琴!”陈志强喊:“我到团里告你去!”干猴子又笑出声了:“哈——你去告,你去呀,明着告诉你吧,俺就是不让你走!”
陈志强把事情反映到团里,谁关心一个普普通通的知青的人事调动,军务股的干部还对陈志强说:“小同志——不让去就别去了,以后还有机会。”人生的机会不多,失去了就不会再来,陈志强的满腔怒火压抑在胸中,就像一座不能释放的火山,他跑到白杨林的深处放声大哭。张建国对他说:“志强,忍着吧,有机会咱们一块调出去。”何萍眼里含着泪说:“志强——都是我害的你------”陈志强摇摇头说:“没你的事,我过几天就好了。”
九月末十月初,是北大荒的又一个黄金季节,高梁红似火大豆摇铃时,南去的候鸟已经集群,数不胜数的大雁在天边飞翔,似一片翻舞的云------冬天将降临了。
连队看上去好像平静下来了,闲言碎语总是嚼着也没了新鲜感,越说越少了越说越没人听了,冷不丁地有人提起陈年旧事,有人会说:“别老提你爹跟你娘入洞房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没鲜亮货——闭嘴。”
本应调往汽车队,
偏遭指导留难归,
只能暂时先忍受,
耐心一起等机会。
天下乌鸦一般黑,兵团的干部好像是一个模子扣的,是当今一部分人的先辈了。
志强算是着了道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