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下雪了!清早起来窗外白茫茫恰似进入了银色的世界,窗台上落下了足有两寸厚的雪。这是入冬以来的头场雪,伸手接触洁白无瑕、晶莹剔透、絮状的雪花,我的感觉是那么亲切又那么熟悉。雪花飘飘,挂在眉梢,寒冬腊月、黄棉袄-----哼着万超兄为荒友们创作的歌曲,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兵团岁月。
69年的中秋节前,连长在全连大会上手指着天说:“要变天了,地里的萝卜还没收得赶紧想办法,否则冬季里咱这帮小知青们吃什么。”我们两个排突击这项收萝卜的任务,八十来号人(大部分是知青在66.3老转业兵的带领下)那真是三下五除二只用两天工夫就把地里的萝卜坚壁起来。我们在萝卜地里不远处挖一个树坑,把拔出的萝卜去掉缨子将坑填满,再盖上厚厚的一层萝卜缨子这样让萝卜在地里再坚持十天半拉月也没问题。等连里的菜窖建好了再运回去储存起来。
中秋节那天全连休息食堂改灶,我们知青以班为单位领回豆油、面粉和二斤鲜肉到老职工家改善伙食,那时知青们就盼着食堂经常改改灶大伙儿就能坐在老职工家的炕头上打牙祭了。那天清晨推开房门,我们这些新来乍到的知青全都被一夜突如其来近尺深的鹅毛大雪惊呆了。直到排长招呼着大家拿起扫把、铁锹打扫连队里各宿舍之间的道路时我们才缓过劲来。这雪又湿又沉,据老职工说在东北这叫埋汰(脏)雪,站不住很快就会融化。午饭刚过雪停了,老天好像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缕阳光。连队里紧急集合的哨声响了起来,我们从宿舍、老职工家里迅速地向食堂门口集结。连长扯着带有胶东口音的嗓子招呼着大家:“没有想到这场雪下得这么大,我们昨天刚刚坚壁起来的萝卜现在已经泡了汤,我们得赶紧把萝卜拉回来,否则这么泡上一宿再一冻就全白瞎了。”
这雪还真是化得比下得快,路上又湿又滑,刚到北大荒时多数人没有高腰水鞋,穿的都是农田鞋,踩得满脚满裤腿都是黑色的稀泥,没走多远脚脖子以下和裤管就湿透了。萝卜地里雪化得更快、地更喧更黏,常有人拔出脚来粘掉鞋。昨天刚挖出装满萝卜的坑这会儿已被雪水灌满,那萝卜个个都被泡得干干净净漂在上面。连长说得没错,今天不把萝卜抢回去到了冬季我们的伙食可就惨了。拖拉机挂着崭新的拖斗轰隆隆地开过来,我们百十号人从泥水中捞着萝卜扔进车斗,离着远的就装进麻袋背到车上去。脚下凉,时间一长变得麻木,双手沾满泥水被冻得通红,棉袄袖子、裤管都湿透了,前大襟上粘满了稀泥。冷风吹来冻得我们瑟瑟发抖,有人在不住地咳嗽,鼻下流出擦不干的清涕。没有一个人喊脏、喊苦、喊冷都是咬牙坚持着。记得就是那次我无意中触犯了一只豆鼠,足有八寸长的小东西藏在萝卜缨子里咬了我一口,左手中指被咬破两个深深的洞,鲜血和疼痛交织在一起,是拖拉机手王连秀撕下了一条他的棉袄里子为我包扎,让我感动不已。整整一个下午呀,我们在泥泞的雪地里捞着萝卜,抢运着我们过冬的蔬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雪,那么湿滑、那么冰冷、那么埋汰的雪,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雪下得也是疏密形态各有不同,最壮观的当然是鹅毛大雪,一般是在初冬或是阳春三月,那阵势就像大朵的棉絮倾泻下来铺天盖地,大有淹没整个世界的气概,来势凶猛畏为壮观,这种雪养眼好看,但它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一般都是扮演着急先锋的角色没有后劲儿,可它破坏力极强。记得77年春天雪很大,我们仓库存放机油的晾晒棚顶上原本就存有厚厚的积雪,三、八节前后又一场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降,老主任领着我们几个知青来到现场正商量着给晾晒棚除雪的事儿,突然这巨大的棚子在我们面前轰然倒塌,惊得我手摸天灵盖心里扑嗵、扑嗵直跳,老主任庆幸地说:“亏了我没下这除雪的决心,否则将不堪设想。”据说那一年有许多连队场院的晾晒棚都遭到了大雪的灭顶之灾损失可不小。
立冬时节像柳絮一样的雪花轻盈舒展,纷纷扬扬十分缓慢地飘落下来,这时没有一丝风,山林里静得出奇,我仰卧在雪中眯着眼睛、张着嘴巴、闭住呼吸等待着圣物的降临,能品尝到老天赐给我的甘露绝对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雪天空气得到了净化,使我们远离伤风感冒,不像农忙时节工作一天回来各个一身泥水,排水、脱坯、站播种机弄得浑身是土满脸的泥个顶个的像个小鬼儿。工作环境干净我们知青还省去了许多洗衣裳上的时间。山间公路被两条清晰的车辙所代替蜿蜒着伸向远方,我们兵团的汽车司机大都是由知青和转业兵组成,早已习惯了雪中驾车从不戴防滑链因此与外地或部队的汽车特别好区分。雪天的到来使连队的马车换成了马爬犁还有牛爬犁、人爬犁、狗爬犁这样拉起东西更轻巧。我们连队用拖拉机拉着爬犁到山里装运原木、烧火柴真是多拉快跑又安全,一爬犁顶四拖车。这是大自然的造化,雪能造成人们出行、工作的不便又能被我们人类所利用。刚到北大荒那两年只要有空儿大伙儿就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滑雪、到岗梁上去放爬犁,为我们知青增添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新鲜情趣。
北大荒的冬季里要说暖和还要说是下雪天儿了。71年的初冬我们两个班在西大山伐烧火柴,好些日子了老天爷总是阴沉沉的绷着脸,下雪了!这雪真是潇潇洒洒漫无边际的悄然而至,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我们脚下的雪在不断地增高都没过了膝盖,给我们行路、林子里伐木作业带来不便。可雪天不刮风相对温度高,稍加注意就不会出现冻伤,大伙儿都喜欢在雪中干活儿。午间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学着老职工的样子用长长的树枝挑起冻馒头慢慢地烤化,烤出黄色的嘎查来再慢慢地享用。总是有人嘴急,干啃冻得梆硬的馒头,难以下咽就抓把雪帮着往下送。老职工看见不温不火地说起顺口溜:“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莫猖狂呀后半辈子算总账。”我们将装满雪的铁桶吊在炭火上慢慢融化,用饭盒、茶缸享用冒着热气的高汤。午间休息也是我们最活跃的时刻,各地知青总有说不完道不净的各式各样话题大家在一起诉说着、争执着、辩论着互不相让。味道不对!是谁的衣裳烤着了!大伙儿立刻站起身来查找,大衣、棉袄就连手闷子都检查到了也没找到线索,大伙儿正在纳闷。突然有人笑出了声,大伙儿顺着这位损人的视线望去才发现绰号老蒯(杨立斌)头上崭新的帽子冒着青烟。排长一捧雪捂在了老蒯的头上,火是灭了可老蒯那顶新买的布面皮帽子得补块大补丁了。
到了数九寒天裹着寒风的降雪叫人畏缩,其实这风并不大,可这雪借风势、风助雪威像刀子一样无孔不入地袭击着户外劳作的人们。这时的雪是细小的颗粒状,抓上一把就像是散沙攥不成团儿。下这样的雪,天气阴得厉害、能见度低、持续时间长相伴着北大荒最冷的气候。所谓大雪封山、猫冬就是指的这个季节。同时这也是猎人狩猎的最佳季节,任何动物在雪上留下的印迹都逃不脱猎人的眼睛。赫哲族的打猎队每年都从我们这里经过,猎人最辛苦迎风冒雪走一路打一路,人还没影儿呢狗就进屯了,他们有个习惯只要在此处打尖(住一宿或吃顿饭),肯定要给这里的人们留下点猎物。
刮大烟儿泡则另当别论。在阳光的作用下,松散细小颗粒的雪很快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直径两三毫米左右的雪粒子,时间长了还要演变成厚厚的雪壳子,上面能禁住人。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不住地侵蚀着北疆,大风几乎把大地、山坡、沟谷里的雪粒子刮上天,用遮天蔽日来形容这些二次回到空中又急速流动的冰雪毫不为过,这就是东北的大烟儿泡。它能把没膝深的大雪刮得露出地表,它能把壕沟抹平,它能把老天刮个天昏地暗让你找不着北迷失方向,狂风裹着雪粒子抽打在人们的脸上生疼叫你睁不开眼。这时在户外活动的人们最容易被冻伤,此时如发现自己或对方的鼻子尖、耳朵、颧骨或下巴(凡是皮肤暴露突出的部位)发白就是已被冻住了,得赶紧找个避风处用雪来揉搓,直到恢复本色。这是对付冻伤最有效的办法。
北大荒的冬季特别是我们山区,受小气候影响清早有时也是雾气昭昭,漫山遍野的树挂,公路边杆子上两根细细的电话线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霜花,细细的电话线变成了两条粗粗的绳子。低空一层薄薄的云雾随时都会被阳光穿破,这时也会从空中降下来一些零星的雪花,但它决不是细细的颗粒或絮状的雪团,而是一片片、薄薄的、大小不一的冰凌花,若是仔细观察每一片的图案都是千姿百态,妙不可言。中午时分强烈的阳光,碧蓝如洗的天空和这银色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反差,赋予了北国最壮美的画卷。也是在此时户外长时间劳作的人们被这强烈的紫外线刺痛了眼睛。知青们在冬季里长时间得不到蔬菜的补充,普遍都被夜盲症或雪盲所困扰着。
每年清明节前万物复苏、大地回春,雪薄的地里露出的黑土层开始融化,雪厚的地里表面形成厚厚的大雪壳子要晚半个月时辰。这时的气候是白天开化晚上冻,各连队正抓紧时间在化雪前用爬犁把山里采伐的原木、烧火柴、为基建备好的石料拉回来,一般都安排夜班。林子里的各种动物,尤其是马鹿、狍子、野猪在冰天雪地里忍饥挨饿了一冬又到了产仔、哺乳季节显得更加忙碌,它们疯狂的四处寻觅食物,在山里经常能够看到带血的蹄印,这是雪壳子禁不住动物沉重而细长的蹄子,所以它们的长腿经常(在雪地里)陷下拔出被坚硬的雪壳子连创带磨得皮肉模糊惨不忍睹,是动物们最遭罪的季节。
为了春耕适时早播,连队(白天)出动拖拉机拉着用粗大红桦树做的木拖子到地里耢雪,农工排的兄弟们则是扛着锹、镐去地头、地角、排水沟机械作业够不到的地方刨开雪壳子,在雪多的地方再扬上几锹黑土来加快积雪的融化。这活儿也不轻巧,有的地方雪壳子足有一锹厚,下面的雪都变成像大盐粒一样的结晶体十分松散,午后脚下还会淌出融化了的雪水,因此知青们都穿着套了毡袜的长筒水鞋干活儿、走起路来很费劲。记得那年耢雪大伙儿坐在雪壳子上休息,我发现越接近排水沟荒草长得越厚实,扒开密密的荒草给了我更大的惊奇,有几只一厘米长的大黄蚊子正缓慢地从草心里向外爬,娘呀!这北大荒的蚊子居然能够越冬。到了谷雨大江开化跑起冰排,五一节前最先播下的小麦嫩芽刚刚露头,山上的积雪才融化殆尽,陪伴我们半年多的雪和春风细雨交换着季节的颜色,期盼着再次的轮回。
我在北大荒工作生活了十年,就和雪一起度过了五年多的时光。雪花飘呀、雪花飘、吻我含泪的微笑,雪花飘呀、雪花飘、梦中回到你的怀抱。您瞧我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棰的,但这些毕竟是我在兵团生活的真实写照,是我的亲身经历,是我对雪的认知。不知万超兄能否看到我的短文,但我要着实感谢他带给我对雪的美好回忆。雪花飘飘,挂在眉梢,寒冬腊月、黄棉袄-----
兔年正月十五
国栋,上面照片是黑龙江牡丹江大海林林业局,山里有个小气候,一冬天不断下雪,所以积雪特别厚,也就成了每年拍雪的摄影地,就是常说的“雪乡”。气温零下20到30度。锂电池大约20分钟就放不出电了,只要买一个自动发热的暖宝(象手掌大小),包在相机电池部位,就可以使用三、四个小时没问题。夜间拍摄必须用三角架,可能要曝光一分钟。下图就是在几乎看不见手的环境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