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迢迢,心也昭昭
—读子蕴《跨越文革的人生岁月》
对于32团荒友、北京知青子蕴的新书《跨越文革的人生岁月》在宝岛台湾出版发行,起初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更没有想去写书评,因为深知自己的文笔功力,远没有达到那样一个可以恣意挥洒,侃侃而言的层次,如果勉力为之,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于己,于荒友,都是一种不敬。
诚然,每个人都有怀旧纠结。当年的知青现在正跨越暮年的门槛,梳理记忆,就渐渐变成了一种责任;何况同子蕴一样,我也是文革的亲历者、受害者,也曾经是黑龙江兵团困顿、迷惘的北京知青。在当年老知青的心底,艰辛与失落的底蕴,虽然还在沉默,但并不表示它的不存在。对于人生路上的青葱往事,我一直都是耿耿于怀,在经历了烦恼和挣扎之后,那些刻蚀在脑海和心灵深处的印痕,虽历经几十年岁月的磨洗,却依然清晰可见。
写有关“文革”题材的回忆文章已经很多了,对于一段足以令一个国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历程,子蕴这次又该作如何的描绘呢?在这本书里,我找到了一路读下去的信心。她成功地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记忆之窗,往日的黑土地、白桦林熟悉而又遥远。
子蕴笔下描述的知青生活,最大的特点就是真实。连队当年的往事随手拈来,比如修水利,无虚构、粉饰,笔墨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字里行间释放出一个初涉人生的知识青年无奈、迷茫的脚步。关键是说真话。
文章真实,却又不失生动,比如两位女知青在公路上遇到狼,读得人毛骨悚然。文章写得都是发生在身边的区区小事,每件事并不轰轰烈烈,但叠加在一起,就蔚然大观。就象意义深远的历史事件也同样需要用精细而饱满的情节来诠释一样。
捧读之中,若隐若现的兵团往事扑面而来:冰冷破败的知青宿舍,乏味的一日三餐,初到连队下车伊始的失落乃至嚎啕大哭,无疑,这都是我们的亲历,这一切都是知青时代的缩影。
荒友子蕴曾在32团担任报道员,让我们跟随子蕴的脚步,用思考、记忆去回味当年黑龙江兵团的日日夜夜,触摸知青心灵的跳动,感知命运给我们安排的阴错阳差。
北大荒的冬天漫长而严酷,但那些貌似柔弱的野草还是以不屈之身,从亘古繁衍至今,它体现的是一种精神的支撑。回顾历史,回望荒原,那些离离荒草依然在历史的风声中,坚强地生存。
仅以此短文贺荒友子蕴的新书在宝岛台湾出版发行。
转载 《跨越文革的人生岁月》
下乡第一顿饭
我在北京时,主食只爱吃米饭,从不吃馒头饺子等面食 ,逢到吃饺子我宁肯吃剩米饭。我更不爱吃豆付,肥肉是一口都不吃的,父母带我下饭馆吃涮羊肉时我只吃葱沾酱,但是这些仅有的一点点毛病,到连队的第一天第一顿饭就解决了。
下乡的第一顿饭我们吃的是中午饭。吃饭的地方是连队的大礼堂,说是礼堂其实就是全连开会的地方。地上一排排钉在地上的桩子,桩子上钉着厚厚的横木板,那就是礼堂的坐椅。上面放着几个大笸箩,装满又大又白的馒头。大桶里是白菜熬豆付。我们这些长途跋涉的学生们,一个人一大碗白菜豆付,一个大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从此,我就开始了顿顿吃馒头的生活,再也没吃过米饭,连个适应的过程都没有。但是吃肥肉是第二年的春节了,那时我己调到团文艺宣传队,司政后同在团里公共大食堂吃饭,春节时难得有顿饨肉吃,看着大家都买一份饨肥肉,我不吃太亏了,于是我也打了一份。我把大肥肉夹在馒头里,一咬牙一闭眼就吞下去了。我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讲究的人,从此世上就没有我不吃的东西了,天上的不吃飞机,地上的不吃大炮,下乡期间,我吃过橡子面,喝过地沟里的水,加上北大荒的馒头养人,本来身体就不错的我,这下子就更加茁壮了。
修水利
很快我们就被派修水利去了,我不记得那是哪里,也不记得怎么修,只记得离连队很远很远,大约得好几十里地。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垫子,我们就在草垫子上扎上帐篷住下来了。十月的北大荒己经很冷很冷,因为我是大姐,我只好又住在帐蓬的门帘边。且不说门帘根本关不严,光是夜晚出来进去上厕所那个忽扇劲儿,就够人受的,我没被冻成冰山上来客中的一班长一样的冰人就算运气,就是冻成冰人,也没人向天上鸣枪表达悲痛。我们干的活儿就是用铁锹在草垫子上挖泥,草和泥合在一起挖成一块一块的,然后用筐挑到几十米远的一个地方磊起来。湿泥巴连着草和水又沉又脏,溅得满身满脸都是泥,加上脚下踩着草垫子渗出的冰冷冰冷的水,就是再卖力气,跑得再快也出不了汗,一停下来小风一嗖冷得前心贴后心。好容易熬到吃中午饭了,送饭的车一到,男同学们就一涌而上,最多的两只手能插上十个包子,几筐包子一抢而光,后面的女生顶多拿上一两个,再后面的,比如像我这样拉不下面子假斯文的,那就干脆吃不到饭。饿一顿两顿倒是死不了,令我难过的是,为什么好好的男生变成这样,既没有公共道德又没有同情心,更别提什么互相关心爱护帮助了,简直就成了一群狼。这时我想开了弟弟,若弟弟在,至少可以给我分一杯羹,可惜他又被留连队里没抽到修水利。怎么办?为了吃到午饭,我很快也加入了狼群,送饭的车没到就提前望着,远远看到车先扔下手里的工具,车一到一哄而上,能抢几个抢几个,反正不再装淑女假斯文了。为了填饱肚皮,淑女斯文卖几分钱一斤? 人啊人!为了活命,你就这么快放弃了十七年的教育成果,没有了自尊和自爱,你就这么快溶入了这个“集体”?!
我这个人是个生性乐观的人,不管干活多累多苦,我很少愁眉苦脸,每天回到帐蓬还是很高兴。晚上没事,我就给大伙讲故事,讲笑话,很快就成了孩子王(所谓孩子就是六九届的学生)。我的故事大多是以前看过的短篇小说和电影,有时还给她们讲鬼故事,吓得她们吱哇乱叫,忘记了的地方就瞎编胡绉,孩子们都很爱听,大家相处很踊洽。很快我就有了几个跟屁虫,无论我走到哪儿,去干什么都跟着我,对我言听计从。
有一个星期天,我想去附近连队或团部去买点吃的或日用品,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离我们最近的是连队还是团部,我决定去试试撞撞大运,立刻有三四个女孩要同我一道去,我们就这样盲目的出发了。那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我们几个人走在己经泛黄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垫子里,,很有些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可惜的是,没有牛羊,只有我们几个单薄弱小身影。我们就这样在草垫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啊走,终于迷失了方向。那时己过正午,肚子越来越饿,心也越来越谎,帐蓬早就没了踪影,于是我说:往回走吧,别天黑了连我们驻地都找不到。因为我不认识东南西北,只好听几个孩子的指点,可她们意见总也不统一,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往回找。终于天黑了,再也没人吵了,大家又冷又饿又怕,穿的棉裤己湿到半截,腿沉得迈不开步,我警告大家,谁也不许哭,团结一心,咬紧牙关,向有光亮的地方走。幸亏我们中间有个女孩,我已记不得叫什么名字,她很沉着,有着和自己年令不相称的镇定,且方向感极强,我让大家都听她的,跟着她走。黑洞洞的大草垫子和天连成一片,好像一口大锅罩着我们,天上星光点点密密麻麻,增加了恐怖和神秘的气氛。这中间我们有幸遇到几次拖拉机拖着水爬犁,我们兴奋的又喊又叫,可气的是,这些人不仅不停车,还在我们身边加足马力,溅得我们满身满脸的泥水。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知识青年最轻贱,就像地上的一只小蚂蚁,就是被碾死了也不会有人管,且那时候人也己经没了人性。更可气的是,连里丢了几个女青年,连队领导管都不管……总之,半夜三更,我们终于回到了连队,钻回了帐蓬我们的窝。我们脱下了湿透了的棉衣裤:有的钻进被窝大哭,有的破口大骂,有的不声不响的刷洗自己的鞋和裤子,只有我这个不知死的鬼向睡眼惺松的全帐蓬的女孩绘声绘色讲述一天的遭遇……
和我一同遭遇此险的有CRS.Wjy.和我忘记了其姓名的沉静女孩。因为我的无知无畏,险些要了你们的小命,现在想起来除了愧疚以外,我好好后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