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柞树林》是由9团28 连知青集体撰写的。
该书收录了28连84位各地知青提供的140 篇文章,并精选了新老照片218幅。本书文体不拘一格,有散文、诗歌、纪实等多种形式。并有幸邀请到国际著名经济学家、香港大学经济金融学院教授,原9团24 连北京知青许成钢作序,为本书增色。
书中所描绘的时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时代,一个苦中作乐的时代,一个偏执疯狂的时代,一个自我牺牲的时代,一个让人无法忘怀的时代。
当然,在这期间也有着我们熟悉的温馨、平凡、正常的生活:在破旧倾倒的马号里入迷地听老职工讲述东北胡子的惊险传奇;借助马灯微弱的光亮偷读世界名著;自制霰弹到冰天雪地里猎捕狐狸;躲到废弃的窑地炖鱼汤解馋……
还有我们讲述自己返城后苦巴巴过日子的故事,有离别三四十年又重逢的喜悦之情,更有因年轻幼稚做了不少错事而至今仍受着良心的责难,有在花甲之年思索这段历史的进程中我们作出了贡献还是虚掷了自己的青春;所有这一切,都记录在本书中。
所以,我们可以真情告白:本书所记录的都是我们真实的经历和真实的内心世界。
转载 《远去的柞树林》
作者 徐伟
一 新建连队坐落在一片树林中
已近春分,北大荒仍是晶莹的世界。
片状的雪花飘飘洒洒,灌入坐在爬犁上的我们的脖领中,湿湿的,润润的,冰冰凉凉。空气清爽极了,没有杂质,就像年轻人纯纯的眼。要到新建连队开荒创业,这光荣的使命多么令人神往。拖拉机拉着爬犁,载着满怀憧憬的我们,在皑皑雪原上拖出深深的印迹,一直伸向密密的树林。
爬犁在林中七拐八绕,终于停下。这是树林里一小块空地:有座长方形土屋,还有一间方方的小马架。这分明是童话里七个小矮人居住的地方!欢快无比的我们雀跃地跳下爬犁,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土屋里已住进几个老职工。女生可暂时塞进小马架,男生则要现搭帐篷。大家七手八脚很快将帐篷支起。空地上有预先砍伐好的树木枝条,用来搭床铺。粗些的做框架,细些的编织床面,再铺些麦秸干草,行李打开,躺上去,嘿,暄喧的好舒服!女生的小马架“床上架屋”搭起了二层铺,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住处安顿好了,舒口气,抬头看天。天空湛蓝湛蓝,雪已停了,金色阳光洒满林海雪原。这时我们惊喜地发现,一棵高高的桦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已飘起一面鲜红的小旗!大家心潮澎湃,仰望着蓝天唱起了豪迈的歌:“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坐落在林中的28连,从此诞生,这一天是1968年3月16日。
二 这是一片柞树林
翌日清晨,每人扛起一把大斧。连长说,要在林中向西砍出一条路,将来到林子那边开荒播种。
被砍伐的树叫柞树,是来北大荒前从没见过的(多年以后才知它就是橡树,又叫栎树,只是没有关内的粗壮高大而已)。冬季里,满树的枯叶牢牢地挂在枝条上,寒风中瑟瑟抖动簌簌作响。那皱皱巴巴的黄褐色叶片没有光泽,更没灵性;树干不比杯口粗多少,加上树冠最高也不过三四米,还有更矮些的,和灌木差不多。这种树能做什么呢?显然不是栋梁之才,我不喜欢,一点诗意也没有。“草木秋死,松柏犹存”,我很奇怪这柞树叶为何不在秋风扫落叶时知趣地褪下,非要忍受那严冬里凛冽寒风的揉搓呢?
砍下的树扛回连部,连长指挥着竟用它们“编织”成了房子!房的墙、柱、梁、椽、檩全部用柞树的枝干搭建,枝条别出的墙壁用泥巴糊严,檩条上苫上茅草,再用泥巴压实抹平。像变戏法似的,几间“经济适用房”填补了连队基建的空白,这就是后来的食堂、马号和豆腐坊……
望着用不成材的树条编织成的神奇房子,想到我们来的头一天搭铺的材料也必是柞树了。我问连长:这树干不粗,结实吗?连长答道:“柞树木质硬,有韧性,结实得很呢!”
天气渐渐转暖,林间柞树上枯黄颜色也悄然淡去,仔细去看,才见枝干间已冒出嫩绿新芽,将上年的老叶拱落。我不禁对这不起眼的小树肃然起敬了:这树的叶子竟然不惧怕自然界的严寒淫威,而是坦然地等待春的到来,在和煦的暖风中以孕育出顽强的新生命来代谢!
我从此记下了这没有白杨的伟岸高大,紫桦的俊俏挺拔,却有着松柏一样坚韧的质地和刚毅性格的平凡小树——北大荒的柞树。
夏天到了,柞树林里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生机无限。
而我们的28连周边林带九成都是柞树,柞树林夹杂在农田间,方圆大约六百公顷。
……
柞树林里褶皱的枯叶依然在寒风中发抖,而我却要离开它们了。当年坐着爬犁进入这片林子的新奇和热情已化作无尽的感伤和酸楚。在这里,我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学到了许多也毁掉了许多。如何回视这段经历?——剪不断,理还乱。
车子上路了,望着渐渐远去的柞树林,知道自己已不再属于这里,我只在心中反复地默念着三个字: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
转载《远去的柞树林》——漫话牛马
作者 刘先立
在北大荒生活了将近7年,断断续续赶了近3年大车。那里毛驴很少,据说是毛驴不耐严寒。驾车、拉车的非牛即马。所以,每回忆起那段生活,熟悉的牛头马面就会鼻孔里呼呼地喷着热气不请自至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和牛相比,马是帅哥。鼻直口阔,四腿修长;挺拔的脖颈,微凹的背脊,高隆的后臀,形成一道优美有力的曲线。飘逸甩动的马尾甚至成为人类不少姑娘展现青春活力的首选发型。然而马最漂亮的还是那对大眼睛,长睫毛,双眼皮儿,高吊的眼角,比丹凤眼还丹凤。特别是那几分清澈,几分朦胧,几分灵动,几分矜持的会使你情不自禁地和它长久对视,正像蒙娜丽莎的眼神几百年来吸引着无数人的凝视,好奇地探询那眼神后面所隐藏的情感一样。那眼神是一个永远找不到圆满答案的谜,因而,也就有永远的魅力!
和牛相比,马还有一股高贵的气质。且不说赛马场上优雅的盛装舞步,白金汉宫前那雍容华贵的气度。就是拉车,马的四蹄也要在大地上敲出铿锵的节奏。除非生病或年老体衰,马是不会在地上随意倒卧的。干完活儿,在地上痛快地打几个滚儿,放松一下筋骨,就会腾地一下站立起来。最让我称奇而又折服的是:一般情况下,马即使睡觉也是站立着的!这在所有大型脊椎动物中,恐怕是绝无仅有的。我常想,这需要怎样一颗高傲的心作为支撑啊!
贵和娇往往是连在一起的。俗话说:铜牛铁驴纸糊的马。从铜铁一下降到纸,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形象地比喻了马的娇气。因此,伺候马要格外细心。比如卸车以后,一定要它充分休息放松,等汗干了再饮水。喂马的草料要干净、新鲜。喂之前要用筛子把里面的沙子筛掉。草要铡得很短,所谓“寸草铡三刀,无料也上膘” 。喂马时,切不可一次倒很多草料,反之,它嘴里喷出的热气会使下面的草发湿而皮软,大大影响它的食欲。所以,喂马要少添勤添,每次只撒薄薄的一层。因而,喂马是一个很细心很辛苦的事儿,一般年轻人是干不了的。为了保证马的营养,常常在夜里还要添几次草。所谓“马不吃夜草不肥” ,就是这个道理。
马不象牛那样会“倒嚼” 。肠胃的蠕动摩擦能力也远不如牛,消化吸收能力要弱得多,因而马极易得肠道病。最常见也最要命的就是所谓的“结症” ,即未消化好的草梗结成团造成肠梗阻。记得刚到北大荒的第一个冬天,24连的一匹得了结症。马号班长交给我和许成钢(当时他喂牲口我赶大车)一个任务:遛马。即绝不能叫它倒下,要一直遛到它放屁为止,否则马就没命了。当时这匹马疼得卧地不起,我们两个人连打带拉,又推又扛,硬是在零下30多度的严冬整整遛了它将近一夜。天快亮时,这马终于放了一个屁,筋疲力尽的我们就象在大旱中听到一声久盼的雨雷,激动万分,之后又是一串“滚雷” 。这匹马终于被我们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许成钢现已是国际知名的经济学家,但那夜晚的经历想必他会记忆犹新的。
马是很重感情的动物。28连有一匹红色的母马因在冰上滑倒摔坏了后胯,瘫卧不起,不久就去世了,留下了一匹刚刚断奶的小马驹,它成了知青们呵护的对象。我每次从食堂回来,都要给它揣一两个馒头。从食堂到马号有一条林间小路,每次我刚刚踏上这条小路,它就会兴奋地嘶鸣不已。待我走到跟前,它会把头拱在我的怀里,鼻孔喷出的热气烘得我胸膛暖烘烘的。我调离28连后,偶而回连顺便去看它,它总记得我,依然把头拱在我的怀里恋恋不舍。
和马相比,牛是典型的传统农民。牛完全符合中国农民的传统的审美要求。最大的特点就是“扛造” 。出一身热汗,一口气喝几桶凉水毫无关系。至于吃,不要说寸草铡三刀,就是一刀铡三寸也吃得倍儿香,更不用少添勤添,一次倒上 满满一槽子谷草,它一会儿就席卷而光。牛没有傲气,吃完就卧在地上。
关于牛,我从小在书本上看到的都是赞美之词。什么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不用扬鞭自奋蹄等等不胜枚举。 “做人民的老黄牛”更是许多人民公仆的座右铭。但依我的体验,牛并非如此“高大全” 。吃苦耐劳是它最本质的优点,当之无愧。任劳任怨等则是文人的溢美之词,每天早晨一走进马号牛圈就会有强烈的感受。马很远听到赶车人的脚步声,就会急不可耐地嘶鸣和跃跃欲动。解下马的缰绳,几乎是它拖着人疾步走出马号。马天性渴望广阔天地,渴望走出昏暗狭小的马号,哪怕是出去干活。牛则截然相反。那小小的牛圈就是它心目中的天堂,“金窝儿银窝儿不如自家的土窝儿” 。你就是走到它的跟前,它也是照样卧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在那倒嚼,还要很不满意地翻你一个大白眼,待你又喊又拉,它别无选择时,就会无可奈何地长出一口怨气,极不情愿地慢慢腾腾站起身来。随后,就是“吧嗒、吧嗒”地甩出一连串热烘烘的牛粪饼,一直“吧嗒”到大车前。俗话说:“懒驴上磨屎尿多” ,其实此话放在牛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牛没有傲气,但有脾气。但这脾气又不是血性的表现,倒有几分赖皮。大车要是陷在泥雪或坑里,若是马车,“叭、叭”两声响鞭,几声历喝,马会爆发出一股拼命的狠劲(骟马除外)。牛则不然,拉不动了,不要说喝叫,甩鞭子,就是用棍子拍打也没用。打急了,牛索性驾着车就地一卧,一副要命有一条,爱咋咋地的赖样儿,叫你哭笑不得。所以,老乡早就总结出赶车的四字真经:打马哄牛。在此时绝不能打牛,越打越糟。只能慢慢哄它,拍拍脖子,摸摸脑门儿,柔声说会儿安慰鼓励的话,最好能塞它个玉米之类的什么,以资鼓励。它或许会奋蹄挣扎一番,这就是牛。
马号牛圈偶而因疏忽而出牛马挣脱跑掉的事儿。上哪去找它们呢?老乡们早总结出来了:顺风找马,顶风找牛。记得28连曾跑丢了一匹混血的洋马。我和上海知青汪启运背着马笼头顺着风的方向趟了几十里荒草甸子,路过了几个开荒连队,一直走到团部附近的畜牧连才把它找回。归来的路上,我心里琢磨:顺风找马好理解,乘风奔驰潇洒惬意,人同此心。可牛为什么要顶风跑呢?百思不得其解。多少年后,电视上看西班牙人斗牛,才似有所悟。牛天**顶点什么,茫茫草甸子,什么都顶不着,就顶风呗。牛啊,你太傻,太率真,太可爱了。可是看到西班牙人用一小块儿红布那么优雅地把牛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心里又一阵悲哀:牛啊,你太傻太可怜了,你智商那么低,和人斗什么气较什么真儿啊!
小结一下吧。
马是帅哥,是贵族,是战士。有相貌,有气质,有悟性,有血性,有情义。因而,它不仅能拉车也能跳盛装舞步,能作皇宫侍卫,能驰骋沙场,开拓疆土,叱诧风云。让它作役畜太委屈它了。甘肃武威出土的西汉马踏飞燕青铜器是它神采的最好写照。虽然马免不了有一些娇气。
牛是传统农民。皮实抗造,吃苦耐劳,有小狡黠无大聪明,有傻脾气无血性,任性散漫,爱钻牛角尖儿,不好高骛远,满足温饱。它当不了叱姹风云的战士和英雄。中国历史上,牛唯一一次大规模参加战争,是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的山东,几百只牛被久困危城的人在尾巴上点着了火,义无返顾地冲向敌阵而解了围。牛尽管有许多不尽人意处,但瑕不掩瑜,几千年的吃苦耐劳使它不愧人类农耕文明史上的第一功臣。它为人类文明发展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牛功劳!
无论马还是牛,都大大有功于人类,是我们的好朋友。我尤其要感谢它们伴我度过了那一段难忘的青春岁月。十几年前,上班的路上偶而还会看到马车,我总要快蹬几下追上去,听一听那熟悉的蹄声,闻一闻那熟悉的马的汗味。至今,偶而在梦中还会听到马高昂的嘶鸣和牛低沉的哞叫。
喜欢拜读您的文章,祝老大哥重阳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