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百里,只为看一场电影
云南往事----NO:8
坐在电影院宽大舒服的沙发里,优美的立体声回响在耳边,银幕上闪过一祯祯惊险刺激的画面。不知不觉间,那画面忽然变成了滇南的山山水水,而我则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那时,我正在云南河口农场的南屏分场接受再教育,我的背后就是连绵起伏的大瑶山。
大山里的生活极度贫乏,没有电灯,听不到广播,送来的报纸也是一个星期前的,知青们白天干活,晚上就只能在油灯下吹牛侃山,或者干脆蒙头睡觉。在农场当知青的三年半时间里,我只看过一场电影,为了看这场不是电影的电影,我们来回竟走了近百里的山路。
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事了。
为了修一条简易的山区公路,我所在的突击连临时住扎在地处大山深处的马滚坡。马滚坡,一个离场部最远的生产队,听其名都要肝儿颤的地方,那里山高路险,沟壑纵横,莫说汽车,连马车都进不去,人们所需的生活必需品和队里外运的稻谷,只能凭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和往来其间的马帮来运输。当年,我曾经有一首诗形容其道路难行之苦:“小路依山险,往来自古今。蜀路尤如此,攀援少人行。独木架溪壑,山藤悬老林。飞瀑落空潭,奇峰挂白云。群猿结队戏,狍鹿隔山鸣。野草自悠悠,长蛇相送迎。瞩目荒凉意,谁人不堪惊?”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工地上打眼放炮,忽然传来消息,山下的场部今晚要放映样板戏电影,而且还是彩色的。知青们都非常高兴,因为自打来到河口,我们还从没有看过一场电影,今天的领导也格外开恩,早早就吹了收工哨。吃罢饭,我们便三五结伴,欢呼着向山下走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黑黢黢的大山里伸手难见五指,崎岖的山路上,只有我们亮起的几束手电筒的微光,身边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恐怖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白天刚下过雨,路面还残存着积水,黑暗中那亮一些的路面一定是水洼,不能踩,而黑一些的地方又有可能是坑,不时有人摔倒,路走的很是艰辛。
四个多小时的山路,我们全然不觉得累,看电影的兴奋压倒了一切,子夜时分,我们终于赶在电影开演前见到了那方熟悉的银幕。
银幕挂在场部前的一块坑坑洼洼的坪坝上,那坪坝的面积还没有一个篮球场大。来得早的人或用马扎,或搬块石头占据了银幕前最好的位置,而我们这些来得晚的知青就只能靠边站了。那个年代的电影是政治宣传的工具,自然也是不要钱的,而为了看这不要钱的电影,二三百人早已黑压压地挤成了一片,大人喊,小孩叫,闹哄哄的仿佛是在赶集。
谁也不知道电影几点开始,大家只能在那里傻等。坪坝边,明亮的汽灯散射着刺眼的白光,一架16毫米的小放映机旁,放映员嘴里叼着别人进贡的纸烟,得意洋洋地和周围的人们说笑着,他也是在等电影拷贝。在那个物质短缺的年代,象我们这样的穷山沟沟,电影是很难看到的,今晚的电影就是几个相邻的分场在跑片放映。
大约两点左右,喇叭里终于响起了京剧的锣鼓点儿,悬挂在营部空场上的银幕也终于亮起了色彩,记不得那天演的是“沙家浜”还是“智取威虎山”,反正当时只觉得好看的不得了。因为我的位置太靠边,实在被挤得受不了,就和几个知青跑到银幕后面,去看那左右颠倒的影像。
由于只有一部放映机,一盘拷贝放完,放映员便要停下来换另一盘拷贝,有时因为跑片的拷贝未到,大家不得不等上一二十分钟,甚至一个多小时才能继续往下看。此时,再看看我们这些赶了几十里山路来看电影的知青,早已是疲惫不堪,一个个背靠背呼呼睡着了。尽管如此,放映现场的气氛依然非常热烈,随着片中跌宕起伏的情节,人群中不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和掌声。
天一点点地亮了,银幕上的影象也有些模糊了,虽然电影还没有放完,但兴致不减的我们没有一个人离开,将近四个小时后,这场令我终生难忘的电影终于结束了,而我们,还要翻山越岭,还要再爬上几十里山路,回到位于大山深处的马滚坡。
这以后,场部又放映过几部样板戏电影,我都没有去看,因为路太远,看一场电影太辛苦了。也许,正因为那晚的电影是我下乡时看过的唯一一场电影,所以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难忘,不因内容,而在过程,在那个没有娱乐的年代,在边陲的一个山沟沟里,看一场电影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四十年过去了,时代在变,世界在变,看电影的方式也在变,今天,当我坐在电影院,当年那走百里,只为看一场电影的一幕便会闪现在眼前,那漆黑的山路,那时断时续的银幕,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孔,也成了一部电影,映射在我的思绪中。
看来你们南屏比我们溪东还要闭塞,是生活在真正的大山中。我们虽然看场电影也很难,如“百年不遇”,但走上几十分钟路,还是可以到达的。哈哈,为了寻求那一点点苦中的乐,百里路也要去呀!理解!理解!
农场知青的浪漫曲
俞小槐
在云南兵团当知青时不仅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精神上也寂寞难耐。没有书籍、没有广播、残缺不全的报纸全是半个月之前的。逢年过节,除了营里业余宣传队自编自演的节目,最好的也就是团宣传队的演出。大概因为我们营较偏远,团宣传队很少来。从我们连到营部来回要走十几里山路,但每次一听说有电影,大家都高高兴兴地结伴而去。但也不时地遭遇“看不见的电影”。记得当年样板戏“智取威虎山”被拍成电影后,团部为了让群众早点看上,采用 “跑片”的办法,我们营是最后一站。伸着脖子在营部等到夜里12点,第一卷胶片才来。等等看看,没等看完电影,天就亮了,只得悻悻地回连“促生产”。
大概是1971年秋天的某日,收工后尚未走回宿舍,就有好几个人都对着我大声喊:“快来快来有好事!”噢,原来是解放军某文工团来16团进行联谊活动和慰问演出样板戏“红灯记”。团部把参会人员分配到各个营,我荣幸地被推举为北京知青代表去参会并看演出。
在其他知青和老职工羡慕、嫉妒的眼光中,我们这些代表爬上了营里的大拖拉机。满车的人都很兴奋和自豪,真是一路欢笑一路歌。一路颠簸到了团部,露天广场上早已坐满了人,周围还停着好多辆各种不同的拖拉机。我们没等拖拉机停稳就急忙跳下来,在人堆里窜来过去的找座位,无奈根本找不到插脚的地方。灵机一动,我们几个干脆跳上离台最近的一辆拖拉机——这下可看清了,只是远一点。
大幕徐徐拉开。尽管这出戏在下乡前我们多次看过,唱腔、剧情都很熟悉。但今天却看得格外津津有味。要知道,这可是下乡近3年来第一次看专业文工团的演出。专业演员的演技就是不一样,唱、念、作、打一招一式的比业余演员强多了。真过瘾!我们不时地鼓掌叫好。多么难得的、美妙的艺术享受!
没等演员谢完幕,我们就急着去找营里的拖拉机。突、突、突,拖拉机深夜在边境公路上行驶的声音特别大。蜿蜒的公路一边是黑压压种满橡胶树的大山,一边是湍急的红河。公路上根本没有车,连长途客车夜间都停驶。为了行车安全,防止“瞌睡虫”传染给驾驶员,带队干部拼命活跃车厢气氛,无奈大家都太疲劳了,车厢里再没有了去时的欢歌笑语。
终于,拖拉机停在了连队的公路边。从公路边到连队还有1里多山路,并要翻个小山包。平时我们三蹿两蹦就能过去,可今晚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此时已离割胶时间不远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桌上摆着早饭和纸条:“看你睡得那么香甜,不忍心叫醒,我们在某号山干活……”我拎上锄头就往山上赶。这天,尽管我完成了劳动定额,还“略有结余”。可在晚上的全连大会上,我还是被不点名地批评了:“毛主席教导我们,抓革命、促生产,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可有的人看了革命样板戏,不但革命干劲没增加,还睡懒觉、上工迟到,这是感情问题、立场问题……我们希望……”坐在台下的我真是哭笑不得。要知道,每天早上不到6点起床,一天的强体力劳动,晚上七、八个小时、近200里的奔波看戏,别说身单力薄的女知青,连五大三粗的男知青也都蔫了。
从此,这样的好事再也没轮到过我。
说起看电影,三营(曼峨)大概比五营(南屏)要好些。除了到场部看团部电影队来放到电影之外,偶尔也有河口县来放的。还有就是直接到河口电影院去看电影。有一次,县上放映日本片《追捕》,哥几个(不光是北京的)走到河口去吊票,完了再走回来,好在三营营部离河口不算太远,13公里。团电影队里的几位朋友是我们的熟人:老夏、老陶、小王,听说已有过世的了。
文化大革命那会儿看的电影,大家形容为:中国的新闻简报,越南的飞机大炮,朝鲜的又哭又笑。苏联的电影《列宁在十月》是最受欢迎的。有哥们说,算准了时间赶去看电影中的天鹅湖片段,看完就不看了。我在的学校后来搬离红河边,到了原368部队71分队曾经的驻地,在我一队和三队间。学校里营部就几里山路,不算太远,只要听到营部的有线广播高音大喇叭一说“今晚放映某某电影”,大家就特兴奋,收工下班后匆忙地吃了饭就出发下山看电影。我自制了一把长靠椅,寄放在场部一同志家,看电影时就搬出来占个地儿。其实,那是看电影并不都是在看电影,还是各连队知青及老同志们相聚的机会,尤其是恋人的“鹊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