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 ——万名矿工地下逃生记
【前言】
里氏7.8级的唐山大地震,导致24.2万多人死亡,16.4万多人重伤,7200多个家庭全家震亡,上万个家庭解体,4204个孩子成为孤儿。
从1976年开始,
(唐山抗震纪念碑)
地震来了,上万名矿工正在井下,谁能带领他们逃离这场劫难?
就在地震发生时,有一群人正处在距离危险最近的大地深处。他们是开滦矿务局的夜班工人,人数足足有一万多。几乎没有人怀疑,这上万名矿工将成为灾难中境况最惨的人!
开滦矿务局位于唐山市区,当时下属共7个矿:赵各庄矿、唐家庄矿、林西矿、吕家坨矿、范各庄矿、马家沟矿、唐山矿。矿区面积达670多平方公里,而且大都分布在震灾较重的地区。
严重的地壳运动,使得这些人站在了距离生死线最近的边缘,地下的他们到底面对着怎样的境遇?最终又能不能逃脱这场生命劫难呢?
先给大家介绍三个人。
贾邦友,一位转业军人,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当时任吕家坨矿革委会副主任,相当于现在的副矿长。地震发生时,老贾正带领1000多名工人在吕家坨矿井下,连续工作了将近7个小时。按原计划老贾和工人们将在5点钟上井。在平常,他们大概几分钟就可以上井,但此时此刻,他们也许永远都不能返回地面了。
罗履常,赵各庄矿通风技术员,因为负责整个矿井的通风工作,所以每一条巷道他都很熟悉。
李玉林,唐山矿工会副主任。
“现在都不敢回想那个声音是个什么声音,相当响。咱们唐山话讲叫瘆人……就这么着,整个听见唐山市一个响——哗啦……”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十秒,但整个唐山却彻底坍塌了。侥幸逃生的李玉林,在安顿好家人之后,就朝矿里跑去。
刚刚离开几个小时的唐山矿,已经面目全非。所有的建筑全部倒塌,运送工人上下井的井架都扭成了麻花,井绳也拧在一起。地震时唐山矿的井下有1600多人,但黑洞洞的井口下方却没有一点声音。
井下通知大家必须尽快撤到就近的大巷里,之后呢?如何返回地面?
地上虽然安静,然而整个开滦的地下,此刻却像炸了锅一样。猛烈的震动过后,巷道里回荡着轰隆隆的巨响,煤尘弥漫。正当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各个采煤区却响起了电话铃声。
地震发生后,电路、通讯线路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那么煤区的电话声又从何而来呢?
磁石电话交换机。这是井上井下专用的一种蓄电池直拨电话设备,类似于军用电话。地震发生后,磁石电话交换机的专用线路并没有被破坏。于是各个煤矿的井下负责人马上用它通知所有的工人。
通知的内容是:必须尽快撤到就近的大巷里。大巷,相当于井下的主干道。相对开阔些,空气流通要好一些。
地震断电后的吕家坨矿井下一片黢黑,工人们能够指望的唯一光源,只有头上的矿灯。此时井下的工人共有1006名。在几百米甚至上千米的地层深处,竖井、斜井、巷道星罗棋布犹如迷宫。而每一条巷道几乎都是一样的,仅凭头上的一盏矿灯,老工人有时也会迷路。
此时的老贾忧心忡忡:要在短时间内,将1006名矿工安全有秩序的撤离井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万一发生哄跑、踩踏事件,后果将不堪设想。更何况他们还面临着不同于其他矿的一大难题,就是垂直于地面的
(开滦煤矿抗震救灾指挥部)
罗履常带着救护队下井了——
当吕家坨矿下的1006名矿工努力撤离的时候,赵各庄矿的地面,罗履常正手拿毛巾,光着身子在废墟上摸索着。至今他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从二楼的澡堂到了地面。
面对着遍地的瓦砾,罗履常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他想先回家找件衣裳穿,而他的家就在五六百米外的家属区。平常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现在却找不到了。身后不远处的赵各庄井下有3000多名矿工,这些人怎么样了,罗履常想都不敢想。
罗履常终于摸回家,但此时家已经平了。不过让他惊喜的是,妻子和三个孩子都逃过了此劫。
按常理说,在这样一场天灾浩劫中能与家人团聚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既然团聚就肯定不会再选择分离,但此时的老罗却下了一个不寻常的决定,在后来的采访中他是这样说的:
“井下工人有好几千人哪!我说那井下工人更不知道怎么样,所以我心里有一种责任心,也可以说是一种阶级感情……”
他顾不上安慰惊魂未定的家人,立刻返回赵各庄矿拿了二三十盏灯,带着救护队下井救援。他们每到拐弯的地方都会做好标记,为了让那些迷了路的工人快速上井。
李玉林光着脚就去北京请求支援了——
地震30分钟后,就在罗履常向井下进发的同时,李玉林却已经决定要离开煤矿,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只有北京才能救开滦,才能救唐山。唐山位于北京的东面,距离北京有100多公里,怎么通知北京呢?
顾不上多想,李玉林又光着脚开始往回跑,当他跑到矿山西门口时,一辆红色的矿山救护车迎面驶来。这是唐山矿唯一一辆没有被砸坏的车,李玉林毫不犹豫上了车,与司机一路向西,直奔北京。汽车驶入唐山市区后,周围是一片死寂。一路上,他们看到的只有残垣断壁。
9点钟左右,只穿着背心、三角裤还光着脚的李玉林赶到了中南海。
此时的中南海虽已获悉唐山发生地震,但急需了解灾区的具体情况,以便部署救援。李玉林等人的出现为他们带来了灾区的第一手资料,也令他们意识到灾难的惨重程度。
10点03分,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锡联下达了救灾命令,不久全国各地的救灾队伍迅速集结出发,他们的目标都是——唐山。
(震后第十天,马家沟矿生产出第一车抗震煤)
贾邦友带领矿工向风井口子艰难行进——
就在李玉林飞奔向北京的同时,吕家坨矿的井下工人,在贾邦友等人的带领下已经转移到负425大巷。老贾向所有人保证,他一定会把大伙安全地带回地面,惊恐的人们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姬玫蓉就是当年这些人中的一员。那时她还是一名小姑娘,对于当时的情况她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们的副矿长贾邦友说大伙不要乱,咱们都服从领导听指挥,肯定把大伙安安全全地带回地面,我现在就到井口上跟调度室联系……正好井上调度室李世民在那儿值班……告诉井下的矿工安心,你们的工人从风井上去。这样从负425到负125,从负125爬到负70,由负70的风井梯子间出来。”
从地下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就在这时,巷道里突然吹过一阵凉飕飕的风。井下的人意识到是有人打开了风门,没有电,风门怎么会自动打开呢?
原来是负责通风的工作人员,在脱险后就用人力代替电动绞车,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打开了全部风门,保证了矿井的自然通风。
很多开滦人都在脱险后,赶回煤矿。这些刚刚逃离生死边缘的人,几乎人人都有伤,也都有亲人受伤、遇难。但他们选择了第一时间赶来救援地下的“兄弟”。
郭振兴他们靠手摇救出了27名凿井工人
在吕家坨工人向地面跋涉的时候,在范各庄矿的新井旁,一个年轻人正想方设法地向地下进发。
他叫郭振兴,二十八、九岁,是范各庄矿工程处矿建一区副区长。地震发生时,郭振兴刚从井下上来。就在他两脚刚一沾地的刹那,地震发生了。郭振兴被甩到旁边一个
当郭振兴爬出冷冻槽时,才发现刚把他运上来的井架已经变得歪歪斜斜。这口新凿的竖井,直径有七、
由于这里的地下涌水量大、井壁的淋水猛,被工人们称为“龙潭”。矿井底部只有60多平方米,每小时积水量达50多吨,这就意味着井底的水位每小时就会上升近
郭振兴和其他地面脱险人员没有放弃,他们将无法运转的电动绞车改成手摇稳车。郭振兴拴上金属软梯和钢丝绳,在黑暗中摸索着滑向“龙潭”深处。
当郭振兴终于下到
(地震发生几天后,解放军仍在努力寻找尚存的生命)
王同焕带着130多名矿工依靠抗震文件中规定的抗震措施成功脱险
同是范各庄的井下,王同焕正带着另外130多名矿工奋力向地面攀登。当年的一篇通讯——《无私无畏的带头人》记录了整个经过:
“
在他们找不到路的情况下,王同焕和班长费玉春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浑身是汗,继续在半尺多深的涌水里奔跑。
‘路标!路标!’两个人几乎同时叫起来。前面的巷壁上清楚地用粉笔画着‘去风井’的大箭头。”
就是在这个箭头的指引下,这一百多位矿工才找到了通往地面的唯一出口。箭头的出现,无疑带给我们一个疑问,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箭头路标呢?
答案就在这里,
在这份文件的第4页写道“加强安全出口的检查维修工作。对各出口如马路、梯子间等要保证畅通无阻,并设指路标。此外各采掘开班组长以上的现场管理干部必须熟悉撤人路线,当好撤人向导……”
而在这场劫难中,吕家坨矿、范各庄矿的撤退过程几乎就是这份文件的现实版。开滦煤矿为井下工人脱险制定的一系列方法,事后被证实很多都是行之有效的。
贾邦友他们1006人全部上来了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跋涉后,吕家坨井下的工人们终于抵达了他们生还的惟一通道——吕家坨矿的风井。风井底部到地面的垂直距离有70多米,而直径却不足
矿工们头上是地震过后的暴雨,脚下是不断摇动的大地。尽快离开险地,是人类的本能。但是在这个决定生死的通道下,却没有拥挤也没有嘈杂。老贾一声令下“女同志先上!”
女工们在男人们的目光和矿灯的护送下,一个接一个地爬上了铁梯,每攀上一级便向生还靠近了一分。
接着是“新工人上!”、“老工人上!”
最后一个爬出井口的,是老贾。当贾邦友爬出井口后,看到的除了满眼的废墟,还有一群静静等待他的工友。眼前的这一切,让这个一生都在与死亡打交道的人激动不已,但是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都赶紧吧,矿上就不用管了,赶紧回家看看。”
(被地震破坏的开滦唐山矿东门外民房区)
罗履常他们3000多人上来了
罗履常所在的赵各庄矿,与吕家坨的情况有些不同。这是一个百年老矿,在它的地下有一条被称为“马路眼”的斜井。建国前井下运输,主要依靠马拉的煤斗子车,所以矿工们将这条斜井称为马路眼。
吕家坨矿和范各庄是解放后的新矿,基本上采用机械提升,所以没有马路眼,只能通过直上直下的风井逃生。因为有这条斜井在,包括赵各庄在内的5个老矿,在撤退上似乎比吕家坨更容易一些。
但是虽然有这条斜井在,但大部分矿工,从来没有走过这条废弃已久的斜井,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们怎么才能找到这条路呢?
就在这时,罗履常和另外7名救护队员赶到了。当时的情景,被老罗救出的一名矿工现在还印象深刻:
“前面就是斜井了,你们赶紧走,他是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头在指挥。”
5年的井下生活,使罗履常对迷宫般的矿井了如指掌,他担任起疏导井下工人的临时指挥员。
上万名矿工大部分安全返回地面
无泪的唐山正等待他们重建家园
此前的8点30分,吕家坨矿1006井下工人,已经全部返回地面,无一伤亡。而在这之前,范各庄矿郭振兴和27名凿井工人已经全部被安全提升至井上;王同焕和一百名矿工以及其他一千多名范各庄矿工也已经通过风井返回地面。当天上午,井下的上万名矿工大部分安全返回地面。
但是这群刚刚摆脱死亡威胁的人,却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他们眼前的唐山,比险象环生的地下还要可怕。
姬玫蓉至今也不能忘记当时的景象:“当时上来以后比在井下还害怕,当时在井下就挺害怕,但是到井上更害怕了,因为看到不少死尸。那时下雨,水都是红颜色,都是血水,不是雨水了。”
面对如此惨景,唐山没有变成一座哭城,而是成为“无泪的唐山”。每一个幸存的唐山人都为了更好的活下去,选择了坚强。脱险后的开滦的矿工们,也是一样。在地震后第三天,凡是能工作的人都自动回到矿区报到。很多人头上还缠着绷带,手上裹着纱布,甚至还有腿伤拄着木棍的。
(救出被埋八天七夜的矿工王树斌)
震后第15天最后5名矿工获救
为上万人的大逃生画上一个奇迹的句号
下到8道巷后,罗履常看见整个井口都被水淹没了。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鬼使神差,罗履常让其他队员原地休息,自己朝巷道深处走去。巷道深处漆黑一片,水声轰鸣。在矿灯照射下,巷道边折断的立柱、弯曲的金属支架,看起来就像地狱的入口一般阴森恐怖。正当罗履常独自前行时,他的腿突然被人死死地抱住了。
这一抱让老罗的心里是又害怕又惊喜,已经是第15天了,常理分析,根本不可能再有人活下来,难道自己碰到的是鬼?罗履常回忆道:
“连吃奶那个力,他都使出来,他们出来一下就把我抱住,紧紧抱住,好像怕我又跑了……一抱住以后,我回头一看,我一看是陈树海,我认得陈树海,他是个老班长,还有人呢,还活着人呢,一共5个人……”
今天看来,在这一场天灾浩劫中,开滦矿务局井下一万多名矿工的生还是一个奇迹。矿上矿下的每一个人都为挽救自己和他人的生命,贡献了一分不可或缺的力量。
最后的5名矿工上井后,开滦矿务局震时井下遇难矿工被确定为7名。其中位于极震区的唐山矿,震时井下工人1600多名,0伤亡;吕家坨矿震时井下工人1006名,0伤亡;赵各庄矿震时井下工人3000多名,2人遇难;马家沟矿4人遇难;唐家庄矿1人遇难。
来源:杭州日报 整理:石瑞老超
(这块纪念碑立于唐山大地震遗址公园门口,镌刻着存亡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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