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之二:
喀什南疆小学——我的启蒙学校
(一) 我的学校我的班
1955年9月,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爸爸工作调动,同爸爸随迁,1956年到了新疆喀什。爸爸的工作调动,使我读书整整耽误了一年时间,1956年9月在喀什南疆小学重读一年级,真正开始了我的读书生活,南疆小学是我的启蒙学校。
南疆小学座落在喀什市西郊,是南疆最大的一所汉族小学,学生主要是部队、援疆干部工人子女,有四、五百名学生,绝大多数都是汉族,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维族学生。校园很大,大门朝南,一栋教室、一座办公室、两栋宿舍、一栋教师宿舍、一座大饭厅(连着食堂),分布在操场四边,还有一些零星设施,如澡堂、厕所等。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之间有一小片桃树林,校园内还有几棵沙枣树。1958年在操场上靠近教室这边又建了两排房子,操场变小了。
教职工全部是汉族,校长姓廖,教导主任姓雷,女性,我们班的班主任姓翟,方脸膛,浓眉大眼,中等身高。体育老师姓赵。低年级每个班都配有一名管理生活的阿姨,我们班的阿姨姓王,我们519大队在南疆小学读书的还有杨树珍、张怀欣、刘贵祥、杜月萍、郭庆莲、郭庆保、吴亚森、李玉龙、高建生等同学。杜月萍(现可能仍在新疆)和我同班,她家住在爸爸单位设在喀什的转运站(喀什石油公司大院),妈妈领我到她家去玩,有时就住在她家。刘贵祥(现可能在广东韶关)比我大一岁,年级比我高,在学校,他一直对我履行大哥哥的职责,处处呵护我。
南疆小学是按苏联的教育模式管理的,对学生的生活管理周密而严谨。家在喀什市的学生也要住校,星期六吃过午饭可以回家,星期天晚上回校。家不在喀什市的学生叫“外县生”,我们519大队的这帮外县生家住乌恰县的巴什布拉克,离喀什200多公里,每逢开学、放假,单位都会派汽车接送。我们班有20多名男生,住在大饭厅旁边那座宿舍里,我们的床和现在幼儿园的小床差不多,只是大一些,用油漆刷得白白的。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1957年 喀什.jpg:
(三) 快乐的童年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玩了。喀什是中国阿拉伯风情最浓郁的城市。刚到喀什时,什么都感到新鲜。星期天带上阿姨给的零花钱(是家长存放在阿姨手上的),约几个同学上街去玩。从学校到大巴扎(现在叫艾提尕广场),要经过一段土路,土路两边都是破旧的民房,经常会遇到维族农民赶着一大群毛驴驮运东西,这时尘土遮天蔽日,弄得路人灰头土脸。街上很少见到汉族人。大巴扎的广场上摆满了小摊,每个摊位都用一块很大的破布遮太阳。小摊卖的都是维吾尔族食品、日用品等。小花帽和匹加克(维族小刀)等维族用品精美绝伦,很吸引我们的眼球,但最感兴趣的还是维族小吃。烤包子,羊肉馅,香酥可口,二角钱一个,吃过一次,永生难忘。烤羊肉串一角钱一串,我特别喜欢闻它的香味。当然,印象最深的是夏天的冷饮了。卖冰块的摊位上,桌上摆着很大一块冰(夏天不知维族人家里怎么存放那么大的冰块),用布盖着,旁边摆一排蜂蜜、醋等调味品的瓶子。需吃时,用小铁钎把冰块铲下来,接到碗里。熟练的卖冰人,铲下来的冰块大小很均匀。然后根据客人的要求,放入各种调料,吃在嘴里又解渴又降温又好吃,只要二角钱一碗。自制冰淇凌,更是维族人的一绝。在卖冰淇凌的摊位上都有一个手工制作的冰淇淋机,一大一小两个铁皮桶套在一个同心轴上,两个铁桶的夹层有两寸多宽,同心轴连着一对90度齿轮,内桶自里向外用钉子钉出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眼,上有许多铁刺。在内桶里装上牛奶、砂糖等,在夹层中放上冰块,摇动手柄,齿轮带动另一个90度位置的齿轮,内桶转动,牛奶从钉眼里渗出,而内桶外侧的铁刺就把夹层中的冰块逐步刮成粉沫,随牛奶一起流进杯子里,两角钱一大杯。这样自制的冰淇凌非常凉,吃快了的话,太阳穴就会难受。这种装置在口里几十年都没见过,不知道现在的喀什街头还有没有了。
喀什的水果非常多,西瓜、哈密瓜、甜瓜、桃子、杏子、李子、梨、葡萄、樱桃、桑子、石榴、木瓜、还有枣子、核桃等。干果有哈密瓜干、葡萄干、杏干、桃干。价钱非常便宜,只要五角钱就可以把想吃的水果吃个够。没有零花钱的星期天,我们就到喀什水利局去偷水果吃。出了校门顺一条小渠一直往南,不远就到了喀什水利局。水利局院里种有杏子、樱桃、桑子、葡萄,每次去都可以得手,吃够了再溜出来。水利局有一位用毛驴驮水的维族人,看到我们,就会用一尺来长的赶驴棍扔过来打我们。他没有我们跑得快,追不上我们,气得他没办法。有时到喀什气象站去玩,捡破气球。捡多了回去就分给其他同学,我们班教室和宿舍里经常会有小气球爆炸的“啪、啪”声。
课余时间的游戏主要是抽牛(又叫打陀螺),扇Pia ji(汉字写不出来,只能用拼音),打土块仗。抽牛,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会玩,人手一副:一个陀螺,一根鞭子。在冰上玩陀螺转得很快,要是两个人的陀螺对撞,就更好玩了。Pia ji是用硬挺光滑的纸折成方形,放在地上,另一个人用他的Pia ji把你的Pia ji扇得翻过来或钻到你的Pia ji底下去,就算赢,这个Pia ji就归他。记得我班里有一个同学爸爸在喀什银行工作,他每个星期都背一书包的国民党纸币,分给大家折Pia ji玩。冬天抽牛、扇Pia ji多了,手背上都是一条一条的血口子。最有男子汉气概的是打土块仗。双方约好时间、地点,人数要差不多,双方距离约15-20米,以土壕、房地基、墙角、树干为掩体,一声“开始”,雨点般的土块落到对方阵地,往往有人被打得头顶大包、口鼻出血。我们519大队在南疆小学读书的男生有十来人,经常组队和别的同学打土块仗,每仗必赢.
照片上维族朋友制作沙郎多克的设备,和文中提到的制作冰激凌的机器很相似。
(六) 除四害.灭蝇
1958年上半年的一天,学校开大会,会上教导处雷主任告诉大家,“今年要高举三面红旗,来一个大跃进”。新疆的汉族人说话口音很像陕甘宁一带的口音,“大跃进”和“大妖精”同音,我听雷主任说“来一个大妖精”着实害怕,不知道这个“大妖精”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吃人。后来一直没看见“大妖精”,只是课上得少了,劳动多了。
接下来是开展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老鼠、麻雀、苍蝇、蚊子被列为四害。老鼠是轻易看不到的,麻雀虽然多,但学校不允许学生玩弹弓,只能是看见麻雀就轰,不让它们落地,说是全国人民都这样赶麻雀,麻雀就没有落脚之地,不停地飞,累死它们。“除四害”印象最深的是灭蝇。学校规定了每个学生每天消灭苍蝇的任务数,饭厅门口有两名高年级的学生守着,完不成灭蝇任务,不能进去吃饭。所有的学生人手一个苍蝇拍,一个装苍蝇的火柴盒。几天功夫,学校里就看不见苍蝇了,任务完不成怎么办?我们就到厕所底下去挖蛆。南疆小学所有的房子都是一层的,唯独厕所是两层的,上面一层是厕所,下面一层是粪池。经常有维族农民用毛驴驮来干土,垫在粪池里,隔一段时间垫一层,然后用砍土镘把混了土的稠粪装麻袋,用毛驴驮走。粪池里这种垫了土的稠粪里有很多蛆虫,也不管厕所上面有没有人,我们就蹲在粪池里挖蛆,装在火柴盒里,直到挖够数为止,交给有关人员,才能进饭厅吃饭。那段时间,这个厕所下面的粪池里人满为患,有时同学们为了抢蛆而打架,同学们的衣服、鞋子都有一股臭屎味。
(七) 欢迎朱总司令
1958年9月,新学期刚开学不久,学校组织我们到飞机场欢迎朱德总司令,同学们异常兴奋,因为可以一天不上课,可以看到解放军最大的官了,还可以看到飞机。
早饭后,老师给我们一个人发两个馒头,一面小红旗。男生穿白衬衣兰裤子,女生是白衬衣兰裙子,全校几百名师生,两路纵队浩浩荡荡向机场进发。机场在喀什市北边,非常远,大太阳晒得我们汗流浃背。等我们赶到机场,朱德的飞机静悄悄地停在那里,旁边空无一人,远处两名站岗的解放军叫我们不要走近飞机,我们还是走到飞机旁,摸摸看看,把小红旗放在飞机旁,希望朱总司令看到这些小红旗,知道我们来欢迎他了。没见到朱总司令非常遗憾,大家都互相埋怨,班里的女同学好欺负,我们就怪她们走得慢。
(八)大炼钢铁. 拣废铁
从机场回来没过几天,学校开始大炼钢铁,我们学生的任务,主要是拣废铁,好像是规定每人每天最少1公斤。家住喀什的同学,有爸爸妈妈帮忙,任务要好完成一些。而我们外县生,每天要捡1公斤废铁,十分困难。学校大门口有两名高年级学生拿着称,守在那里,每个学生拣的废铁都要过称,登记在册,完不成任务的不让进校门。第一天我和班里的两个外县生结伴,上街捡废铁,在喀什街上到处乱窜,两只眼睛一直在地上搜索,一天只拣到两截断了的马蹄掌,一个破烂的半截铁桶,好像是人家装尿的,一股臭味,加起来不到1公斤,好歹有一点,让我们进了门,但被警告:“明天不完成任务不行”,随后的几天,一点废铁都没拣到。学校的围墙下半截是砖的,上半截是木栅栏,我们钻进靠近围墙的一户维族人家中,从他家翻过栅栏进校。过了几天,有一同学说他知道有一个工厂,没有围墙,周围是铁丝网围起来的,院里堆了一大堆废铁,我们去偷一点,交给学校。于是我们吃过早饭,急匆匆往那个工厂赶去。没想到那个工厂很远,中午才赶到,工厂已经下班,院里空无一人。我们很轻易地钻进铁丝网,挑那些重量可以拿得动的,形状好拿的,不扎手的,每人挑了两块,最少有5公斤,估计可以抵一个星期的任务。没人制止我们,我们扛着废铁,在大街上大模大样地往回走。可肚子越来越饿,几乎走不动了,离学校还远呢,三个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一个同伴说找废品店卖掉一块铁,不就有钱买东西吃了吗?于是我们找到一个打铁的铺子,卖了一块铁。店主称完废铁叫我们跟他去拿钱。不一会把我们带进一个不知是派出所还是街办的地方,把我们交给一个腰带上挂着手枪,穿一件皮夹克上衣的维族人。这个人用熟练的汉语问我们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父母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问我们为什么要偷铁卖钱,我们当时很害怕,如实回答,他用维文做了笔录。后来他说:“你们这是偷盗国家财产,我要通知你们学校和家长”。事后不知那位警察是否将此事告知了学校,反正老师没有因此事而批评我们。
没多久,拣废铁结束。当时在教师宿舍前面,也就是小桃树林的西面,已建起两座小高炉,学校开始土法上马,大炼钢铁。小高炉有两人多高,周围堆放着铁矿石、焦碳、废铁等。在炉前炼铁的是教职工,学生砸矿石,用锤子把大块矿石砸成小块,便于治炼。老师们在晚上炼铁时,小高炉冒出的火光很亮,我们坐在附近边玩边看老师们干活。玩具是我们就地取材,自己制作,就是把一个空的装擦脸油的圆铁盒用钉子钉两个眼,穿一根细绳,用两手向外拉动绳子,铁盒就会转起来,越拉转得越快,然后用两个膝盖夹住一块焦炭,用转动的铁盒接触焦炭,焦炭就会“嗞、嗞、嗞”地冒出很多火星。
1958年国庆节那天,我们在喀什石油公司和喀什医院附近的街上捡废铁,突然自北面向城里开进了大批的解放军部队。前面是步兵,步兵分步枪、冲锋枪和机枪方队,队列整齐,步伐矫健,步兵后边是骑兵方队,四路纵队,高头大马,纵横对齐,士兵斜背长枪,腰挂马刀,昂然挺胸,威风凌凌。骑兵后面是炮兵,十几辆大卡车拉着各种大炮,卡车上有高射机枪,士兵都佩带手枪。官兵一律着苏式军装,士兵戴船形帽,军官戴大沿帽,上衣是夹克式,皮腰带露在外面,手戴白手套。队伍浩浩荡荡,场面非常壮观。我们跟在队伍后面跑,一方面看热闹,一方面想拣废铁,可是跟了很长一段路,连个螺丝钉都没拣到。后听说是国庆大阅兵,令我终生难忘。
(十)怀念我的启蒙学校
南疆小学1957年(或1958年?)改名为喀什小学。1959年我转学到乌苏,从此离开了喀什,离开了南疆小学。1986年我到喀什出差,去拜访南疆小学(已改名为喀什第十小学),那天正是教师节,学校放假,只见到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在洗衣服。学校增加了几座房子,总体变化不大,但感到校舍比原来矮了,也许是由于当年是小孩,看房屋很高大,现在人长高了,感觉房屋变矮了。一股沧桑感夹着难言的惆怅涌上心头,我们已经成长为祖国的建设者,培养我们的学校却还是老样子。
斗转星移,岁月悠悠,南疆小学的读书生活已过去五十多年,这五十多年里,我们的祖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同共和国一起经历了无数的风雨磨难,和共和国一起与时俱进,共同成长。共和国的历史,有南疆小学辉煌的一页。最近在网上看到了喀什第十小学漂亮的校园和大楼,变得认不出来了,心里由衷地高兴。可是,南疆小学,我的启蒙学校,始终以原来的风貌存活在我的脑海中,尤其是让我无法忘记的翟老师、王阿姨,你们现在还好吗?你们的学生没有忘记你们,你们和南疆小学一起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
拜读了版主充满感情的文章,您也有新疆情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