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以人传者,“东坡肉”是也。卒急听之,似非豕之肉,而为东坡之肉矣。噫,东坡何罪,而割其肉,以实千古馋人之腹哉?甚矣,名士不可为,而名士游戏之小术,尤不可不慎也。至数百载而下,糕、布等物,又以眉公得名。取“眉公糕”、“眉公布”之名,以较“东坡肉”三字,似觉彼善于此矣。而其最不幸者,则有溷厕中之一物,俗人呼为“眉公马桶”。噫,马桶何物,而可冠以雅人高士之名乎?予非不知肉味,而于豕之一物,不敢浪措一词者,虑为东坡之续也。即溷厕中之一物,予未尝不新其制,但蓄之家,而不敢取以示人,尤不敢笔之于书者,亦虑为眉公之续也。
食物中因为人名而得到广泛流传的,“东坡肉”就是。乍一听,以为不是猪肉,而是苏东坡的肉。唉,苏东坡有什么罪过,要割肉来填千古馋人的肚皮呢?真是太过分了,不能作名士,而搞一些名士自娱自乐的小游戏,更不能不谨慎。数百年后,糕饼和布这些东西,又因为陈眉公而得名,叫做“眉公糕”、“眉公布”的,比起“东坡肉”来,好像就觉得好听一些。而最不幸的是,厕所里面有一种东西,俗人叫做“眉公厕所”。唉,马桶到底是什么东西,而冠以雅人高士的名字呢?我不是不懂得品尝猪肉,但是对于猪肉,一句话也不敢说,就是怕成为第二个苏东坡。就是厕所里的那件东西,我也不是没有改进设计,只是藏在家里不敢拿出来给人看,更不敢写进书里,也是担心步陈眉公的后尘。
这个李渔真是可爱!题目是《猪》,落笔即写“东坡肉”,但正是因为“东坡肉”辱没了苏东坡的缘故,怕人家也将李渔与猪相提并论,“而于豕之一物,不敢浪措一词”。这是虽题为《猪》偏不写猪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李渔坚信“肉食者鄙”,“非鄙其食肉,鄙其不善谋也。”意思是,不是鄙视吃肉,而是鄙视吃肉的人不善计谋。那么也即是说,如果李渔对如何吃猪肉说得头头是道,便是“肉食者”的主动招供,为避免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李渔的妙笔生花在此嘎然而止,所著文字“王顾左右而言它”,由“东坡肉”而引出“眉公糕”、“眉公布”、“眉公马桶”,以及自己“新其制”、“蓄之家”且“不敢取以示人”的“溷厕中之一物”。
李渔不敢将他发明制作的马桶写出来,是担心步陈眉公的后尘。这里倒透露出一个信息,即李渔发明过一种新式的厕所或马桶?果然,在《居室部·房舍》一章中,李渔的“尾巴”露出来了。“当于书房之旁,穴墙为孔,嵌以小竹,使遗在内而流于外,秽气罔闻,有若未尝溺者,无论阴晴寒暑,可以不出户庭。此予自为计者,而亦举以示人,其无隐讳可知也。”这就是“李渔无臭马桶”。现代人古法今用,无非是将竹管改成落水管,然后再装上冲便器接上自来水而已。这个私生活工具,李渔说过不敢写进书里,但最终,可爱的李渔还是挡不住文字的诱惑,“举以示人”了。好在,至今也无人将李渔与厕所混为一谈。
五香者何?酱也,醋也,椒末也,芝麻屑也,焯笋或煮蕈煮虾之鲜汁也。先以椒末、芝麻屑二物拌入面中,后以酱醋及鲜汁三物和为一处,即充拌面之水,勿再用水。拌宜极匀,擀宜极薄,切宜极细,然后以滚水下之,则精粹之物尽在面中,尽勾咀嚼,不似寻常吃面者,面则直吞下肚,而止咀咂其汤也。
八珍者何?鸡、鱼、虾三物之内,晒使极干,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共成极细之末,和入面中,与鲜汁共为八种。酱醋亦用,而不列数内者,以家常日用之物,不得名之以珍也。鸡鱼之肉,务取极精,稍带肥腻者弗用,以面性见油即散,擀不成片,切不成丝故也。但观制饼饵者,欲其松而不实,即拌以油,则面之为性可知己。鲜汁不用煮肉之汤,而用笋、蕈、虾汁者,亦以忌油故耳。所用之肉,鸡、鱼、虾三者之中,惟虾最便,屑米为面,势如反掌,多存其末,以备不时之需;即膳己之五香,亦未尝不可六也。拌面之汁,加鸡蛋青一二盏更宜,此物不列于前而附于后,以世人知用者多,列之又同剿袭耳。
李渔似乎很不情愿将自己的名字与某种食物相联系,怕影响了自己的声誉。但是,在看过上述文字后,还是禁不住要联想,这个李渔若是生活在当代,如果不是个另类酷男,也一定得是个主流小资。他的成就虽然戏剧、诗词方面,但他同时也是个美食家,凭着他的多才多艺,给他的手工面赋予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李渔面”,是理所当然的。“李渔面”比“东坡肉”似乎更绿色,更健康,比起“东坡肉”来,“李渔面”也更显得自然文雅些。倘若李渔活在当下,对这样的命名也不会有多大异疑。
其实“东坡肉”的由来极简单,那是苏东坡谪居黄州时,作有煮肉歌:“黄州好猪肉,价格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能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后来在杭州任知府时又改进为以绍酒代水做成红烧肉慰民工,味极鲜美,后流传到民间,名“东坡肉”。
“东坡肉”流传了,而“李渔面”最终没有浮出水面,何故?因为李渔是南方人,南方人习惯吃米饭,北方人才吃面食。且,李渔本人没有这种名人思维和广告意识。再而且,面食毕竟是粗粮,司空见惯。但那是从前,现在则不然。在崇尚本色、回归自然的今天,打响“李渔面”品牌,不失为传统文化的发扬与广大。李渔祖籍浙江兰溪,生长于江苏如皋,后又移至杭州。那么这三地,当大有文章可做,起码应承担起制作推广“李渔面”的重任。
需知,“李渔面”远非一碗简单的面,它其实是一碗香喷喷美滋滋的“文化面”。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戏言。(文/弘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