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介绍】
《知识青年在佳木斯》
佳木斯市政协 主编
《知识青年在佳木斯》文章选——有个屯子叫东河
陈新/文
我在东河的四年是中苏关系处于临战状态的四年,抚远三面临敌的特殊地理位置,使我的知青生活充满了火药味。尤其是一九六九年八月至一九七零年四月我奉命参加刚组建的抚远县武装基干民兵战备值班分队,配合边防军执行巡逻、站岗、护航、护鱼、战备施工等任务,十个月的经历充满着各种艰苦和危险,对我后来的人生道路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至今难以忘怀。
大滩的瞭望哨
抚远县城坐南朝北一面坡,坐落在浩瀚的黑龙江边,俯瞰着苏联西伯利亚广袤的原野,天晴时不用望远镜就能看见西伯利亚铁路上奔驰的火车和苏联远东第一大城市哈巴洛夫斯克东正教堂的尖顶。在县城西面三公里的江中心有一个不大的岛屿,叫大夹信子岛,因位于黑龙江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历来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中苏关系破裂以后,苏方把大夹信子岛和黑乌两江上的数百个岛屿一起划为所谓“争议岛”,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边界争端。一九六八年,发生了“大夹信子岛”事件,几十名苏联边防军在炮艇的掩护下,公然入侵大夹信子岛,破坏了岛上中国渔民的生产生活设施,绑架了两名中国渔民。一九六九年三月发生的珍宝岛事件,使中苏两国的边界争端升级为直接的武装冲突,抚远县的战备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为表明中国政府保卫国家领土完整的决心和信心,上级领导除要求抚远县定期派渔民上岛正常生产外,还命令在与大夹信子岛隔江相望的我方一侧建立由武装基干民兵值勤的边防哨所,这个地方叫大滩。一九六九年八月,我随值班分队一班进驻大滩,在离岸边五十米处建起一座十八米高的木质瞭望塔(当地老百姓管它叫大架子),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战备值勤。
一班有十二名战士,班长姓洪,外号洪大牙,是县中学的老师;副班长叫李黄,是北大地球物理系的高才生,县气象站长(现任国家气象局副局长);战士中有一半是杭州知青。一顶军用帐篷就是我们的宿舍,两人一组轮流上大架子站岗,两小时一换岗。每当我肩挎冲锋枪,手持望远镜,站在瞭望塔上,一种发自内心的豪情和责任感油然而生。前方是近在咫尺的敌国领土,后方是我的祖国母亲,虽然我们只有十二个人,但在我们的身后有整整十二亿中国人民,“我为伟大祖国站岗”,这首歌正是我当时心情的真实写照。
大滩这个地方是一片稀疏湿地,黑龙江水位稍一上涨,我们的帐篷就泡在水里,进出穿胶靴,人在水上睡,空气潮湿得连被子都能拧出水来。天长日久,湿毒缠身,我的脖子后面长出一个馒头大的疖子,又红又肿,疼得不能抬头。哨所没有卫生员,也没有药品,只能硬撑着,每天坚持上岗、巡逻。一天,我和几个战士下江洗澡,我摸摸疖子有点儿软了,狠了狠心,两手往后掐住疖子,把头闷在水里,狠狠地一挤,顿时疼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住。当我抬起身来,眼看着水面上连脓带血,红的白的漂了一大片,摸摸疖子,瘪了。那时候的人体质好,就那一挤,不打针、不吃药,撕一张破报纸往上一贴就好了,撂到今天肯定血毒攻心,非得败血症不可。除了潮湿,蚊子是一大灾难。当地人说“抚远的蚊子,老毛子种,黄皮黄毛长骨头”,这话一点儿都不假。铺天盖地的蚊子逼得你成天拿块手巾不停地扑拉,要不一捏咔吧响的大黄蚊子一会儿就叮满了你的全身,连衣服是啥色儿都分不出来。分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顶防蚊帽和一瓶防蚊油,但有时麻烦更多,只要有一只蚊子钻进帽里,抓不着,撵不走,还不如不戴呢;防蚊油涂多了,皮肤过敏,肿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不如蚊子咬呢。
最紧张的当然要属边境事件了。一天夜里,苏军的一艘炮艇,关闭了引擎和灯光,从上游顺水而下悄悄地靠上了大滩。突然,两盏探照灯惨白的光柱罩住了整个瞭望哨,晃得两个哨兵啥都看不见。紧接着,一阵俄语的吆喝声和零乱的脚步声包围了瞭望哨,听声音足有十几个人。哨兵情况不明,又无法通知哨所,只好退到瞭望亭里,子弹上膛,手榴弹拧盖,守在塔楼入口的翻盖处。等我们听到动静赶来,苏军的炮艇已经撤走。估计是苏军看到大滩新建了一个瞭望塔,不明就里,仗着船坚炮利,趁黑夜的掩护过来看个究竟。至此以后,瞭望塔安上了电话,哨所配备了反坦克火箭筒,以防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大滩的夏秋之交多雷雨,瞭望塔仓卒上马未安装避雷针,险些出了大事。那天是杭州知青刘为平站岗,后半夜狂风大作、雷雨交加,一声炸雷把他打趴在地下,半天才起来。他本可以下楼避雷,但责任感和使命感使他在自己的哨位上一直坚持到我们来换岗。天亮后,当我看到瞭望塔遭雷击后的惨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四面木栏杆有三面被雷火烧焦。如今年过半百的他,每当谈起此事,心有余悸中仍透着一丝宽慰和自豪,因为在他十七岁那年,当祖国需要他的时候,在危险降临的时候,他表现得像个真正的战士,真正的汉子!
《知识青年在佳木斯》选登——心有鱼记
陈新/文
说起北大荒,有一句谚语广为流传:“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当年写着血书去边疆,相当程度上受了这种天堂般描述的诱惑。四年来,打了不少狍子,吃了不少野鸡,印象最深的还是那遍布河湖港汊,种类繁多、捕之不尽的鱼。抚远位于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三江汇合处,境内湿地广袤、河流纵横,是各种鱼类的天堂,除了春鱼、鲑鱼、秋边子三大鱼汛外,在各种季节以各种方式捕鱼已成了当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今天讲的三种捕鱼方式都是内地人从未见过也不可想象的。
每年春天,三江解冻,河水漫灌,一时间,在水底蛰伏了一冬的各种鱼类被暴涨的江水带到了河流、湖泊乃至广阔的草甸子,开始了它们一年一度的交尾蜜月。东和的东北面有一条小河叫东河,在草甸子里曲折蜿蜒数十里在抓吉流入乌苏里江。1969年春季的一天,队里通知放假,原来,这几天正是鱼群咬汛交尾的旺季,也是钓鱼的好时光。一大早,全村男女老少倾巢而出,扛着鱼杆、带着饵料、拎着水桶、端着脸盆来到东河边,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人手一杆,开始垂钓。所谓鱼杆,就是一根一米多长的柳树条子,鱼钩是用缝衣针弯的,饵料五花八门,土豆子、白菜帮子、面粉团子……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不用饵料也能钓上鱼来。我从来没钓过鱼,周正是个钓鱼迷,我跟他搭伙。还没等我穿上鱼饵,几个老娘们儿就上鱼了,一斤多的大鲫鱼一拽就是一条,杆杆不空,更有那钓鱼老手,一杆两钩,一拽两条,看得我眼花缭乱、目瞪口呆。河水很浅,只有三四十公分深,鱼儿密集处就象市场里鱼贩子的大盆,鱼头攒动、拥挤不堪,就连我这个外行一会儿功夫就钓了十几条,其中有一条干脆连鱼饵也没有,放下就咬钩。老人们说,交尾的鱼体力消耗大,又饿了一冬,见啥吃啥,怪不得着了魔似的咬食上钩。女知青们好乍呼,按捺不住收获的狂喜,草甸子里久久徊荡着她们一惊一乍的叫声和笑声。夕阳西下,该收摊儿了,看着那返程的场面就知道全屯子的人钓了多少鱼:水桶、脸盆装满了,用柳条子穿上鱼腮,一挂一挂搭在牛背上,老邢大嫂钓得最多,他男人用一辆小车才推回家。你见过这样的钓鱼吗?
东北不产竹,知青一到东河,当地人就到宿舍来向我们讨要竹子扁担,我百思不得其解,等我领教了它的妙用,真后悔没带上一捆扁担。将竹子削去竹肉,留下厚2毫米左右的青皮,劈成一公分宽、五公分长的竹片,两头削尖,在锅里蒸煮定型,既不易开裂又富有弹性;将竹片煨成U状的竹弓,在弯曲处夹一小块豆饼,合拢两尖后套上一小节芦苇管固定,在弓背的中心点拴上一根细绳就成了一种特殊的捕鱼工具叫卡(音qia)子。几百个卡子每隔五十公分一个栓在一根长长的网绳上,在春夏之交涨水时,下在漫灌的草甸子里,会有意想不到的鱼获。夹着豆饼的卡子有一定体积,小鱼咬不住,专捕大鲤子。当鲤鱼吞咽卡子时,芦苇管脱落,解除了束缚的卡子一下子弹开,撑住了鱼嘴软颚处,碍于疼痛,卡住的鱼不敢动弹,静静地等着你来起获。
一天晚上,张守来和我划着一条渔船到东河门前的草甸子里下卡子。月光皎洁,撒下一片白光,水面飘逸着一层淡淡的清雾,远处白桦林的轮廓在雾霭中时隐时现,船儿轻轻地滑动,银白色的航迹搅碎了水中的月影,一片梦幻般的景象。万籁俱寂,周围静得糁人,只有鱼儿跃出水面的的“哗啦”声在夜空中徊荡。下完卡子,我俩卷上烟,点上火,吧哒吧哒地抽起来,张守来很有把握地说:“少不了,看明天吧”!第二天一早,我划船,他起卡子,才起了四五米,一条张着嘴的大鲤子就晃晃悠悠地浮上了水面,张守来一手拎着网绳,一手拿起抄罗子(一种网兜状渔具),小心翼翼地从水下接近,刚碰到鱼身,“啪喇”一声,鱼儿一个打挺跃上水面,挣脱了卡子,张守来眼疾手快,一下子兜住了快要落水的鲤子,好家伙!足足有五六斤重。下卡子不是本事,起卡子才见功夫。卡子不是鱼钩,与鱼嘴的结合是虚的,拽的过猛或惊动了鱼,一下子就突噜了,因此必须快慢有序,松紧得当。为了让我体会其中的乐趣,张守来撺掇我试试,然而,起两次,跑两条,心疼的我直咂巴嘴。卡子起完了,整整十二条,最小的也有三斤多。我第一次领教了这种神奇的捕鱼方式,你见过吗?
1969年春耕告罄,牲口都闲了下来,按当地的习惯,除留下几头应付日常的运输任务外,其它的大小牲口不再棚养,以免浪费饲料和人工,往草甸子一撵,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扔上两包盐了事,直到秋后才赶回来。
那天,孙吉鹏(我的师傅)带着我去十几里外的黑鱼泡赶牲口,那里紧靠乌苏里江,树林参差,水草丰茂,是放养牲口的好地方,也是鱼群咬汛交尾的集结地。出发前,孙吉鹏用一根二尺来长的钢丝,末端缠上布条做了一根鞭子,我以为是用来抽牲口的,他告诉我,有这根鞭子,中午我们就能吃上鱼。十几里路并不远,但牲口不听话,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撵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地方。在一条小河边,我俩歇了下来准备吃饭。两个馒头、一小包盐,这是孙吉鹏准备的,这饭咋吃?老孙提溜起那根钢丝鞭,我俩脱了鞋,来到河边。水很浅,还没草高呢,仔细一看,水草间隐藏着数不清的大鱼,都露着黑乎乎的脊梁杆儿,被我们一惊动,呼呼啦啦乱窜,一条大鲤子冲着我一头撞了过来,溅我一身水,险些摔个跟头。我兴奋得直喊“快打、快打”!老孙抡起钢丝鞭,左一鞭、右一鞭,一鞭下去,一条大鱼就翻了白,他抽我捡,捡了就往岸上扔,一气儿抽了十几条,累得我俩呼哧呼哧直喘。老孙说:“够了,留着下崽儿吧”,两人这才上了岸。老孙拢了一堆火,从鱼获里挑了一条两斤来沉的七里富子(鲟鱼,没有鳞),不洗不刮,用一根树棍插入鱼嘴,挑着就在火上烤,鱼肉滋滋地冒油,颜色开始泛黄,空气中迷漫着鱼香。几分钟后,老孙往鱼肉上撒了一些盐递给我说“吃吧”!我一手抓着树棍,一手掐住鱼尾,张嘴就是一口,一种特有的鱼香和鲜美是我从未品尝过的,吃得我狼吞虎咽、满嘴流油。这样烤的鱼外熟里生,啃一圈烤一层,不到几分钟,一条两斤来沉的鲟鱼被我啃得只剩骨架和内脏。我抹抹嘴,意犹未尽,心想要是有点儿酒就好了。听老孙说,这种吃法叫“塔拉哈”,是赫哲族渔民的传统吃法,就地取材、不洗不刮、原汁原味、营养丰富。直到今天,每当我享用美味佳肴时都会想起那独具风味的“塔拉哈”,什么生猛海鲜也没它好吃,你吃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