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仲《梦随风万里》之序
话 说 林 小 仲
(代序)
林小仲,林诗仲之子,林楠之父,林佟林倩之兄也。生于1949年秋,文革前就读于北京师院附中,在东北下乡连来带去十年,回城后在团中央工作十年,又在招商局集团所属华鹏大厦领军十年,目前在一家民企当老总,说话就又是一个十年。人生如梦,转眼四个十年就过去了,难怪林小仲要给自己的书命名为《梦随风万里》。
认识林小仲还是在上面说的这四个十年之前。那年闹“四三派”,我们都在长安街上刷标语,声援二十七中还是二十八中的一伙儿。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旧军装,登着一辆平板三轮,拉着一个大概是学校食堂盛粥的大木桶,里面装着浆糊。那辆三轮的链子总是掉下来。
那时我们还都是青葱少年。
那时候还不知道林小仲,只知道他的诨号——小煤球。直到2008年的一次聚会,他们学校一位老兄问我:“还记得林小仲吗?”“林小仲?不认识。”“就是煤球呀!”“煤球呀?记得记得!”这才对上号,连带着想起一些与他有关的七七八八的人和事。
幼年的林小仲以淘气著称,淘得古灵精怪,匪夷所思。八里庄小学的古庙石阶,后山的丛生灌木,高大的香椿和柿子树,崖边险处的酸枣刺,甚至大殿里的如来,都没少见识他和一群年龄相仿的皮猴子上房揭瓦翻腾跳跃捕雀捉蝉的身影。他自己曾在书里写过幼儿园时趁着老师和小朋友睡午觉,精力过剩地把花坛里的花花草草全都连根拨起,其实远不止于此。他的母亲胡文鸾老师说起过有一次也是在幼儿园睡午觉,其他小朋友都睡了,他钻到床底下,用后背把别人的床一个一个拱起来颠,直到一屋子的小朋友都被他弄醒弄哭,才摄手摄脚回到自己的床上蒙上头乐不可支。因为淘气他没少惹祸也没少受罚。家长和老师不堪其忧,他自己却不改其乐。而心理学认为,淘气其实是一种健康的认知趋向,对周围的事物充满新鲜感和创造力。这种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势甚至可以影响人的一生。
后来他的幽默似乎与小时候的淘气一脉相承。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参加一个知青题材的研讨会,与会者多是有着下乡经历的同龄人,一开口便有倒不完的苦水发不完的牢骚。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台上的发言还在继续,听众中已经有了些许不耐烦的骚动。这时小仲一本正经地请求发言:“我来讲两句。第一句,吃饭的时间到了。第二句,该吃饭了。”听众先是一愣,随即都如释重负地鼓起掌来。他的幽默直率而风趣,谈资丰富,妙语连珠,有讽刺意味但又分寸拿捏得极好,不油腔滑调,不低级趣味,不恶语中伤。这与他的聪明睿智,成熟的阅历和丰富的知识是分不开的。据说,他在团中央机关工作时,除了青工部的“正差儿”,还曾经官拜“贫协主席”。只是这“贫协”不是那贫协,人家这贫协不是贫下中农协会,而是“贫嘴协会”。
说是分寸拿捏得好,但是话说得多了总有说秃噜的时候。而且越是对亲近的人越容易秃噜。我就见过两次他显得束手无策在地上转圈走绺。一次是和老妈,不知道哪句话说蹭了,老妈好几天不和他说话,打电话也不接。小仲心急火燎地四处求援,往加拿大和以色列给弟弟妹妹的国际长途就不知打了多少。老妈终于给他打开房门时,他一个箭步跨进去,拦腰抱起妈妈在地上转了好几圈。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分明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还有一次是和廊坊老牛。老牛是天津在山西下乡的知青,老初三的,人老实厚道,热心为知青朋友做事。那天在饭桌上不知说起什么,言语中就有了冲撞,当时两人都气鼓鼓地发誓再也不理对方了。可是第二天小仲就三番五次地给老牛打电话没话找话东拉西扯。当时我在旁边,他把电话硬塞到我手里,“你就帮我和他说说吧,让他别往心里去了。”电话那头的老牛也是性情中人,一时间誓言灰飞烟灭。
和绝大多数的老三届男生以及不是绝大多数的老三届女生一样,小仲关心时政到了几近痴迷的程度。有时候你要是看到他很严肃地坐在书桌前,时而还会掰着手指头数一数,那是他在计算政治局现在有哪些人,下一届还会有哪些人。有时说的还真靠谱。他关心时政但并不愤世嫉俗,不怨天尤人,他的理念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全社会才会好。
诚然,林小仲不是个博大精深老谋深算的人,甚至算不上很深刻。他性格外向,坦荡率真,事无不可对人言,和他交往从来不必设防。他爱热闹,喜结交,他的朋友中有封疆大吏中枢重臣,也有同学、同事、插队的伙伴和老乡。他经常会把朋友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把盏临风。这其中有一群曾经把青春献给内蒙草原的酷爱唱歌的人,他们和小仲一样对内蒙古大草原有着深深的眷恋。当年在草原上,他们对着蓝天白云唱,对着广袤的高原唱,用歌声抒发自己的喜怒哀乐;今天回到北京城,他们仍然经常聚集在一起唱草原的歌。而小仲那里就是他们聚会唱歌的场所之一。对酒当歌,载歌载舞,歌以咏言,舞以尽意,悠扬的歌声和曼妙的舞蹈寄托着他们对大草原的思念和挚爱。
小仲最喜欢听韩冷老师作词的那首《草原恋》:
“草原哪,草原啊,我可爱的家乡,马背呀,马背哟,我生命的摇篮。你用圣洁的乳汁把我哺育,你用深沉的歌声为我催眠。那朝霞般的篝火给了我无限的温暖;那白云似的绒毛为我抵挡了多少风寒。无论我走到哪里,总听得见马头琴在歌唱;无论我离开你多远,总闻得到奶茶的香甜。
牧场哪,牧场啊,我智慧的源泉,马镫啊,马镫哟,人生的起点。你用闪光的格言把我教诲,你用凶猛的风暴把我锤炼。那流沙般的岁月,给了我牧人的勤劳,那荆棘似的征程赋予我骑手的勇敢。不论我走到哪里,总看得见你在举目遥望。不论我离开你多远,也忘不了你美好的心愿。”
悠扬的长调,深远的意境,总是让他如醉如痴,流连忘返。
每年,至少有几次客他是必请的,一次是当年学校的老师,一次是曾经一起下乡的伙伴,还有刚返城时工厂的师傅们。这是他从小到大一路走来的人生积淀,他的人文情怀。
林小仲从2000年开始写书,从第一本蓝色封面的《林小仲杂感集》开始,中间曾经有过一本深红封面的,后来又有一本墨绿封面的前后修改补充共印了两版,到这本《梦随风万里》应该是第五本了。别看他平时风风火火,但在写作的时候还真沉得住气静得下心,下笔也快。这让我们这些号称职业“码字儿的”都自愧不如。我喜欢读他这些朴实无华的回忆性的文字。这些文字里面有种种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和事,他们都在这些文字里变得鲜活起来。通过这些文字我还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许多过去的气氛,从五十年代一直到现在,以及这数十年之间的异同。我想我很羡慕发生在白桦林里的那一段爱情,那么唯美,那么纯净,那么不功利。但是正如人不能两次涉过同一条河流,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是无以重复的。在如今这样一个喧嚣浮燥的时代,一个物欲横行的时代,还会有像当年杜鹃那样纯情的姑娘吗?但愿还有。我还很欣赏林小仲关于知青打架的那一段文字,他说上山下乡当过知青的人,尤其是男知青,很少有没打过架的。在文革当中,公检法被砸烂,地方上有人恶霸一方,打架成了知青保护自己、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这话真是说得很有见地。
知青情结是林小仲心中永远的块垒。从1968年到1977年,他在内蒙古呼伦贝尔盟阿荣旗图布新公社插队,跨越十个年头。十年,在人的一生中并不算漫长,但那是怎样的十年啊!阿荣旗地处边远,艰苦卓绝的自然环境,艰难坎坷的生活条件,特别是插队后期,多数同学已经返城而自己却看不到出路的那些日子就像是一段梦魇,至今还时时出现在他的梦中。然而当这一切都过去的时候,那所有的艰难困苦就如普希金的诗句那样,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2008年,我在上海参加了由上海社科院历史所、文学所和复旦大学历史学系主办上海知青学术研讨会。我在会上的发言中说到,上山下乡是文革的组成部分。当我们彻底否定文革的时候,上山下乡一定应当被完全否定,不留一点余地。但从个人感受的角度,知青史则是个人的感受史,是个人的经历史,是信史,可以而且完全应该有各种不同的表达和叙述。这些不同的感受和表达,因个体的情形(包括个体的成长经历、家庭经济环境、亲人关怀程度、受教育程度、对艰苦和挫折的耐受力等等)不同、地域的不同而呈现出千变万化的差别。当许多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时,他们选择了以一种挑战的姿态去面对苦难,自身也从苦难中得到磨练。林小仲正是如此,他从艰难中一路走来,使自己得以玉成。近年来,他一直热心知青的事,阿荣旗的事,还有当年善待过他的乡亲们的事,尽自己之所能回报那个年代。
记得曾经和小仲聊起下乡,我说起读到他在北国边棰苦寒之地那些年的经历时有一种心痛的感觉。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他,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男人嘛。”
我无语。
小仲五十九岁生日时,曾向我索词。因他生肖属牛,故选《丑奴儿近》为词牌,以小仲的经历和性格为内容,遵嘱赋词如下:
往事梦断,壮岁又催华发。忆出川入京,少年风发意气,绝地苦寒,更九载知青生涯。曾经庙堂信步,惯看人间冬夏。
海上归来,华鹏广厦,雨霖人家。文章调侃,别是千般潇洒。画角声中,抒慷慨金戈铁马。山高水阔,今宵酒醒何处?梦里看花。
林小仲是一个有梦的人。他的书就是梦的载体和驿站。我想他的梦绝不会因了这本新书的问世而终结,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我期待着他更多的作品问世。
宝嘉
2012年3月30日于北京天通苑寓所
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7月正式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