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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原创]正说吴家花园

1楼
秋不老 发表于:2009/3/14 14:17:00
 

                                    一: 神奇的学灌园

                           

茂林学灌仕途佳,夜绽莲池富贵花。

子女高堂承孝义,栋梁金殿擞文华。
翰林进士延千秩,教授文豪鸣百家。

                         更喜孩孙悟祖训,名园世代出奇葩。

 以上这首题为“学灌园印象”的诗是我近年的拙笔。文中提到的学灌园就座落在安徽省泾县茂林村,那是一座始建于清乾隆年间、至今仍基本保留完整的、庞大的古宅院。 据《茂林春秋》第三集记载:学灌园是茂林的一座有名的花园、它占地约30余亩,内部仿苏州园林的造景和布局,围墙高近3米。现在虽已荒芜,但尚存园墙、假山、水池,以及紫竹林、芭蕉丛、扁柏、木梨树和古腊梅树等物。

我的祖母曾告诉我:“茂林村有一汪荷花池,奇就奇在它屡屡於夜里绽放荷花”。所以因风水上乘频频得文曲星眷顾,而学灌园尤其因科甲连第而屡出文豪官宦。远的暂且不说,就说说被誉为当代“三吴” 的吴作人、吴玉如和吴组缃不仅皆是茂林村同宗,而其中的吴玉如更是我们学灌园的后裔。此外“学灌园”的近代名人还有:吴小如(注1)、吴同宾(注2)、吴寿祺(注3)、吴喟苍(注4)等······。


本文即将涉及的主人翁吴政修也是学灌园的子孙。他的曾祖父吴敬恒乃是嘉庆皇帝经殿试钦点的榜眼,历任高官要职。他的祖父吴梦曾乃是道光庚子科举人;历任县令、知府。据《宁河县志》记载:同治二年(1863):县令吴梦曾见当地渔民在严冬采集银鱼紫蟹纳贡、而频年饥苦不堪,遂奏请朝廷裁汰并获准,因此宁河百姓镌碑颂之:“冰鲜味美压他乡,纳贡因之价倍昂,记取吴公裁汰日,从今闾里沐恩长”。

光绪末年,学灌园里又走出去一位闯荡官场的青年,他就是后来名誉江南的吴家花园的主人吴政修。吴政修又名吴政高、吴怡生,因后背微弓而得绰号“吴驼子”,同治五年(1866)其出生在父亲吴崇階於仪陇县县令的任上,故取“怡生”为其字,寓有 “在仪陇所生”之意。由于他人矮体胖、双手过膝、行走时臂如浆划,当时民间便戏言其乃是乌龟精转世。

清光绪年间吴政修捐得湖北省候补道,由于朝廷腐败、空虚的国库急待补充,科举制度已经明目张胆地由考官变成了卖官,即使是文盲花了钱也可得到功名。但吴政修可绝非是胸无点墨的庸才,因为自他幼年始就被其父亲注入了将来足以混迹官场的文化底蕴;我就曾看过他亲笔书写的奏章稿,那流利的文法和娟秀的蝇头楷书令过目者无不赞叹。

 1902年,吴政修被张之洞(注1)纳为幕僚并任职“农务学堂会办”,还先后出任江西省德化县知事、江西省粮道、上海海关道、留日学生监学等职。大清灭亡后,吴政修弃官归乡,实指望就此赋闲终老,然而纷乱的社会、难料的时事终于造就了他人生的又一个春天······

                  二:优差成都

民国四年(1915)初夏,一趟由浦口开出的列车到达了天津站,从头等车厢里走下来一位虽年近“知天命”、却仍然踌躇满志的男子,那就是我的曾祖父吴政修。

俗话说“朝中无人不做官”,吴政修此番北上正是应了天津首富、人称“九大人”周学熙(注6)的召唤。这九大人和吴政修乃是金兰八拜之交,他做过晚清的高官,后当了袁世凯的心腹幕僚,最后春风得意地当上了袁世凯政府的财政总长。

 话说吴政修到天津拜会了九大人,一番寒暄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袁世凯觉得当总统实在没有当皇帝过瘾,便积极筹谋恢复帝制,新的王朝当然要有新的货币吧?于是经周举荐、袁世凯委派吴政修于民国四年九月出任成都银元局局长、负责银元(俗称“袁大头”)的制造。吴政修接过委任状大喜过望,遂伏地叩谢,九大人赶忙将其扶起道:“你我弟兄、不必言谢,吾弟赴任尚早,此番来津就不妨多住几日,不知可有家眷随行?”;吴政修回答:“弟此次匆忙出行,未带女眷”;九大人道:“那吾弟的饮食起居岂不是多有不便?来来来!我府中近日新买来一名丫鬟倒有几分模样,送与你作妾便是”,说罢就打了一个手势。管家见了忙唤出一位身段窈窕、容貌秀丽、年方十七八岁的婢女出来;惊得吴政修连忙作揖道:“小弟纵有斗胆,也不敢横刀夺爱”;九大人大笑:“你我弟兄,不必过谦,收受了吧!”。言罢就不由分说地命令管家把这丫鬟送至吴政修下榻的寓所。

  吴政修自然欢喜,当晚即与其圆了房。原来那丫鬟名邢秀姑、身边除爹妈外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弟弟,一家四口就栖身在一艘小船上艰难地谋生度日。后因其父一场重病而高筑债台,只好将女儿卖入豪门为奴。吴政修听罢叹息不已,遂命人找来秀姑的父母好生款待,临别再赠银五十两。并嘱咐其弃船从商、好生度日。秀姑的爹娘见女婿虽老,可却是一位面慈心善的财主,思忖着往后女儿的终身有靠,于是便千恩万谢地去了。

  三日之后,吴政修满面春风地怀揣着委任状、手携着新纳的五姨太南下返乡。太夫人见恰逢儿子五十华诞将近,不仅揽得美差,还纳了新宠,大喜,遂下令大办喜宴、寿宴,着实闹腾了好一阵。

 眼看过了夏至,吴政修辞别老母、带着三、五两位姨太太赴成都走马上任。临行前家聘的私塾教师撰联赠曰:“优差成都银元局、胜似江南锡箔坊”(注7)。如果把这幅对联的下句翻译成通俗点的话就是:“天哪!那儿的银子不是比祭奠亡灵烧的纸元宝还要多”!? 可见这是一件肥得流油的美差。
  吴政修风风光光地走马上任了,三个月之后(1915年12月11日)袁世凯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北京称帝,然而曾被其视为心腹之患而软禁京师的蔡锷将军已成功脱逃,并辗转万里潜赴云南,毅然地举起护国讨袁的大旗。随后不久讨袁军之川部就包围了成都银元局的衙门,勒令吴政修限时“借”出部分库银。吴政修不敢违命、亦不敢叛袁,情急之下心生一计:于是便命佣人们秘密打点行装,他自己则在酒楼设宴款待讨袁军头目,杯盏交错之间,吴政修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借银的事,还煞有介事地以“日后好有个交代”为由让对方出具了借条,最后又以“天色将晚,诸多不便”作搪塞,将开库时间延迟至次日上午,当晚讨袁军就撤了对银元局的包围。吴政修见时机已到,遂择三十六计之上策乘夜逃之夭夭。据说随行的两位姨太太浑身上下都裹满了珠宝软细,以致一路上都累垮了好几个轿夫。 解放后我家尚保存有讨袁军头目下达的索借库银的借据,估计曾祖父留着它是怕日后有人若追究起库银的事来时也好为自己开脱。可惜这份资料和藏于家中的光绪、宣统两代皇帝的圣旨、袁世凯的委任状、以及曾祖父珍藏的一些与其他官宦间的往来公函和私人信件都毁之于文革。

 

          三:兴建私家园林

好在袁世凯只当了八十三天的皇帝就被迫下野,很快就一命呜呼,接下来又是军阀纷争,哪还有人顾及吴政修的那一丁点事;乐得他一任优差之后,便在安徽芜湖的陶塘(注8)附近购地两百余亩、并广聘名师巧匠、计划以明代尚书吴宽的苏州故宅“怡园”为蓝本,起造一座具有江南风味且以水为中心的观赏性园林,这就是后来名噪一时的芜湖“怡园”,俗称“吴家花园”。

  据有关文史资料记载 :怡园的中心是一处明波若镜的水池,碧波中倒映着玉带般的朱桥碧栏;高阜之上建有“春波亭”,四周点缀着红绿相间的竹石、樱桃和芭蕉。水池周围用纯白的太湖石垒砌了洞洞相连的假山,层层叠叠之间均有石梯相通;近水处或设水榭、或立凉亭、或作危槛、或跨石桥;回环于亭台之间的是数以万计的杜鹃、玉兰和紫薇等四季花卉和一大片果树林,若夏日踱步其间,更觉翠色侵衣、酷暑全消。

   富有诗意的回栏尽头便是歇山卷角式的花厅。厅内富丽堂皇,楠木桌椅陈设井然,八盏琉璃宫灯高悬门柱,雪白的粉墙上悬挂名人字画。其中有清代道光年间芜湖籍尚书黄钺的 “古香精舍看花怀人图”。左厢还陈列着诸葛亮发明的行军鼓一面;透过厅后扇形花窗,可见青翠的赭山正好镶嵌在镂有梅兰的窗格之中。

怡园占地颇广,东与九莲塘相对,西抵六度庵,南到小营盘,北至今日二院。这座园林全是凭雄厚的财力垒砌起来的,其在风格上、规模上都比清代其它几座如 “长春园”、“希右园”等略胜一筹”。吴家花园初建是何等的华丽由此可见一斑。

几乎在筹建怡园的同时,曾祖父还在长街和花园附近的居之安、枣树园购置了成片的房产,在祖籍泾县,南陵县等地置购万余亩良田,期盼今后凭借着稳定可观的房地租收入维持怡园的庞大开支,让自己和子孙后代一劳永逸地享受下去。
  花园竣工之后,曾祖父下令每逢节假日皆任由市民入内游览,因此也名声大噪。当时国民党官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官员到一方察访或上任时首先要拜望一下当地遗老名绅,所以就常有军政大员在吴家花园进进出出,如安徽省长李品仙、驻芜湖国民党二十军军长杨干才等人都曾造访过吴家花园。 
    吴家花园的鼎盛时期光看家护院的狼犬就豢养了好几只, 还聘有专职的花师和粤、川菜系的名厨,购置黄包车(注9)两辆,雇佣男女杂役多名,为每房都配备了使唤丫头,其规模与排场几乎可以和“红楼梦”中的大观园等同。 那时每到腊月二十三“送灶”(注10)吴家花园就特别地热闹,原因是曾祖父为了让辛苦了一年的佣工们都能和自己的亲人过个团圆年,就把自家的年夜饭提前到腊月二十三。那一天开饭时主仆挤挤嚷嚷坐在一起至少要六张八仙桌,开席前会由正房夫人项氏向下人们敬酒、道声辛苦、发红包,散席后任由他们去留至年初八复工。由于太夫人礼佛向善、项氏夫人治家严谨,所以吴家花园从兴起直到败落从未发生过逼死婢女、虐待佣工、克扣薪饷的事情。记得少年时我家附近住着一位曾在花园当过婢女的李奶奶,她一见到我就会毕恭毕敬地叫着“孙少爷”,然后就不厌其烦地向身边的人唠叨当年老爷是如何开明,太太是如何体恤下人;幼年的我每每听了这些话时会引以为荣,渐渐听着就感到诚惶诚恐了,待到文革时我便未等她张口就大惊失色地落荒而逃。

            

2楼
秋不老 发表于:2009/3/14 14:18:00
 

                                    四:曾祖父的德行
 曾祖父一生不沾烟酒、不嫖宿青楼、不讲究衣食,最酷爱的一道菜就是“臭咸菜蒸豆腐”,据说他是“无臭不餐”,所以当时家里每年腊月都要腌制好几十坛白菜待腐。从此只要是吴家花园的子孙,无论是嫁过门的浙江媳妇还是联了姻的上海姑爷,到头来都会“嗜臭如命”。因此我曾作“五律”一首颂之:“ 红椒镇白方,腐汁胜琼浆。瓮启千家臭,锅蒸百里香。佳肴虽爽口,勇者方怡肠。每顿若相随,君王也不当”。    言归正题:曾祖父历来反对铺张浪费,到晚年时更是出奇地吝啬,如不许用大电灯泡、只许家人每天吃一顿干饭、一星期只准吃一次荤菜。可家里人哪里受得了那般清苦,于是就纷纷备起煤油炉偷偷地煮鱼炖肉。但曾祖父也不含糊,到了进餐的时间他就杵着一根拐杖一路走一路嗅;有一次我姐姐闹肚子,六姨太就偷偷地蒸了个瘦肉饼为其补身,不料刚蒸出香味曾祖父就悄悄地摸了进来,二话没说就舞起拐杖把锅砸了。可怜我姐盯着蒸锅流了半个时辰的口水,到头来也没尝到肉饼的味道。更为过分的是他还不许为我刚出世的妹妹请奶妈,理由是“一个赔钱货,还请哪门子奶妈!”。

吴政修对待家人虽如此吝啬,但做起慈善事业却一掷千金。如哪里遭旱、哪里被淹,他必定捐款救助,如果是租种我家田亩的的佃农受了灾,他必定给于减租免租。据四川省仪陇县县志记载:民国25年夏(1936年)仪陇县大旱七十多天,秋收仅仅三成,次年春直至夏季又持续大旱,仪陇县内饿殍遍野,饥民以树皮、草根、麻头、观音土(白色的泥土)充饥;吴政修从报纸上得知自己的出生地遭此大灾后寝食不安,随筹集银圆1600元赈灾(其中1000元为己出)。当时的仪陇县政府收到了这笔善款后还特地寄来了一封感谢信。信中把曾祖父的捐赠誉为是六十年前的县令吴崇階对仪陇百姓恩泽的延续。

由于曾祖父的善举在当时的媒体上屡见不鲜。故而民国总统蒋介石亲书“胞於为怀”一匾、民国安徽省主席李品仙亲书“树德务兹”一匾先后赠与。在他八十寿诞时,原北洋政府财政总长、实业家周学熙写贺诗一首,高度赞扬了吴怡生扶贫济困、乐善好施的传统美德:
        惟仁者寿古犹今, 乐善如公夙所钦。
        德望平生珍拱壁, 政声昔日著鸣琴。
        乡邻父老怀恩久, 道路婴儿感惠深。
        愧我同庚无所寄, 冈陵献颂且倾心。

由此可见当时社会对曾祖父的良好口碑。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虽注重名利,但对国民党特务多次怂恿其捐资“助国军剿共”却给予了坚决拒绝。 据《泾县志》记载:“吴怡生卸职后寓居芜湖,关心公益事业,举办赈务······”。另外茂林村吴氏大宗祠内也陈列着这样的文字资料“吴政修曾捐资在安葬西山无主尸骨、捐资修缮奎山宝塔、捐资修复被洪水冲毁的东溪十里长堤、遇荒年在宗祠施粥、资助贫苦学生在外求学”,这些都可以作为曾祖父当年救灾济贫、捐助慷慨的佐证。
 我还听说这么一段感人的往事:花园内有个丫环叫秋宝,打10岁起卖入我家后就一直贴身伺候着太夫人。秋宝自幼就喜欢小偷小摸,有一次曾祖父笑着悄悄地告诉家人:“小秋宝正在偷吃我书桌上的五香蛋呢”;夫人们说:“那你怎么不当场逮住她臭骂一顿”?曾祖父回答:“倘若我一声断喝,她一定会慌忙吞咽,万一半个蛋卡住了嗓子,岂不是要出人命关天大事?过一会等她吃完了再骂也不迟”。

秋宝20岁那年突然和太夫人的私房银子一道失踪;随后太夫人终日为思念秋宝落泪。报案后不久警察即查明:秋宝私下与常进出花园的小裁缝相好多日,后两人共谋窃款逃回南陵县原籍;曾祖父得知后回复警局:“罢了罢了,不要再追究了,就当我是给女儿的陪嫁吧!”;后来曾祖父还经常把秋宝夫妇接回家中逗太夫人开心,并时常给他们一些接济。
  1958------1960这三年灾害期间全国人民都在忍饥挨饿,到1961年时农村的经济已先行复苏,但城市居民的粮食和副食品供应仍然短缺;一日忽有一中年农妇在芜湖遍访吴家花园的后人,最后找到我家说:“我是秋宝的女儿,我母在世曾再三叮嘱当报吴府的再造之恩”,随后曾多次命子女挑着鸡鱼肉蛋和粮食送到我们家中,其行为在当时何止是雪中送炭!故闻讯者无不感叹:老太爷当年行善积德、终于惠及子孙。
  我的姐姐曾经问过曾祖父:“太公,您为什么要做那么多的善事呀?”。曾祖父回答:“我年轻时有一次独自攀山,忽见半山亭内坐一鹤发童颜的老者,他左手端了一本书,书上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名,右手执笔在某些人的名字上点红圈。我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老者答曰:‘凡被圈点之人皆为阳寿已尽者’。我大骇,猜此人必为阎罗,遂伏地求寿,老者笑答:“延寿之诀、唯有行善”。

以我们现在的知识和阅历看来:这个故事自然是难以置信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曾祖父杜撰这个故事的良苦用心;他是在企盼自己的子孙能够永远地把“于人为善、济世扶贫”的家风延续下去。

曾祖父常这样说:“我之所以做善事,一不为修来世之福、二不为荫及子孙、只祈求今生无病而终足矣”。 也许是精诚所至吧:1951年2月23日(农历正月18日)的早晨,曾祖父起床后精神抖擞地坐上了马桶,忽听一声长长的闷屁响过,这位85岁的老太爷就两眼一翻、撒手丢下了一副摇摇欲坠的烂摊子驾鹤西去了。

《书经洪范》上说:“人有五福,曰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窃以为最难做到的就是“好德”,因为“好德”就是奉献;然而我的曾祖父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3楼
秋不老 发表于:2009/3/14 14:20:00
 

    五: 我见过的三位曾祖母
   曾祖父除娶妻项氏外另先后纳了六房妾。这事如果发生在现在:一个男人公开娶了七个老婆,那还不早就进了“局子”?可在当时社会:女人、尤其是贫苦女人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的年代,男人们享有沿袭了几千年的社会特权,因此即使娶上十个、二十个老婆也丝毫不违背封建社会为男人们界定的法律和道德范畴”。

早年的芜湖民间有个传闻:吴驼子为防止戴“绿帽”,就在七个老婆的七扇门上安装了连坏锁,,晚上他无论关上哪个妻妾的房门、其他六扇门就自动锁上了,其实是根本就没那么回事的。看过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的读者们一定还记得这个情节:剧中的老爷想在哪一房夫人的房里过夜、就会事先命管家在那房夫人的房门口挂上一盏红灯笼。这情节吴家花园里也有,只是所用的道具没有电影里的那么高雅,而是

倘若老爷的那把铜尿壶放在了哪位太太的房门口,那位太太就得准备“接驾”了。

我只见过第四、五、六三位姨曾祖母。四姨太萧氏:广东潮州人,因后来皈依向佛而得名“性镜”。萧性镜十四岁时被亲生父亲当做巴结上司的贡品送给了我的曾祖父,从此就再也没见过娘家人。她长相丑陋,从嫁过来后就从未得过宠,但是她心胸豁达、从不怨天尤人,总是在自得自乐之中寻求生活的乐趣。她酷爱看戏,虽不识字但却能讲出大段的戏文,儿时的我总是浸泡在她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戏剧故事之中。

四姨太为人宽厚、心地善良,喜欢用自己信奉的道德伦理来规范我的言行。记得五十多年前毛主席号召“除四害”,我就拿着弹弓去打麻雀,四姨太见了就拽住我悄悄地地说:“打死了老鸟就会饿死窝里的小鸟,你造了孽,菩萨就会罚你下辈子没有父母”。 我听罢用手指着她大叫:“你思想反动,是反革命!”,她又气又吓,脸色煞白地溜了。

还有一回:我家买来一只鸡拴在天井里,可一夜过来只剩下一地的鸡毛,气得我大骂黄鼠狼。四姨太赶紧上前捂住我的嘴巴:“ 仙姑老太(注11)是得罪不起的!”。还说由于她常年敬奉仙姑,所以当她最贫困的时候,仙姑就会在她的床头放上一元钱;冬天她手脚生了冻疮时,仙姑还会在夜里钻进她的被窝用舌头来为她疗疮。也许就是因为四姨太的缘故,我住的那幢楼里的“仙姑”奇多,每到夜深人静,它们就楼上楼下的窜,那脚步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地敲击在木楼梯上,听起来令人发怵。

再有一回:一条足有二尺长的花蛇不知从哪里游进了我家的院子,我拿着火钳就要去夹它,四姨太赶忙拦住,然后她朝着那条蛇深深地鞠一躬说道:“老人家别见怪,您最好在大白天里别出来,我是怕孩子们不懂事冒犯了您,坏了您的道行”;奇怪的是那蛇似乎是听懂了,就调转头来慢慢悠悠地钻进院墙的缝隙之中。

四姨太乐于助人、慷慨大方,花园里的上上下下都视其为知己。有一次我父得到消息说国民党警察要以“通共”的罪名抓他,想逃离芜湖可又缺少盘缠,四姨太得知后毅然地将她珍藏着日后防老用的金手镯摘下来赠与我父。吴家花园破落了之后,为了生存她就毫不犹豫地挎上竹篮、走街串巷叫卖起“臭干子花生米”,率先完成了从“寄生”到“自立”的质变。我父亲对他的四祖母尤为敬重,在定居香港后也忘不了每月给她单独寄去一份家用。1958至1960年闹饥荒时四曾祖母知我年少饭量大,就每天省下一个大麦面馒头悄悄塞到我的书包,但是她自己却饿得双脚浮肿,于1961年病死了。

  五姨太即是曾祖父在天津娶回来的邢秀姑,为了报答老爷当初善待其父母的恩德,她死心塌地地弃乡随老爷南下、随后远赴成都、夜遁银元局、共赴险阻、始终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老爷的饮食起居,那时夫妻间是何等的恩爱!为此曾祖父亦颇为感动,甚至对其发下了“终身厮守、再不纳妾”的誓言。然而不久,曾祖父就自食其言了。

那是五姨太嫁过来六年之后的某天,老爷对其言道:“你离开父母有些时日了,如果想家就回一趟天津吧,顺便稍点银子替我孝敬岳父岳母”。 五姨太听罢喜出望外,随即打点行李、带着一名女佣、风风光光地回乡省亲去了。可叹她哪里知道:自己刚迈出家门,新纳的六姨太就躺在了老爷的枕边。

原来前些日子就有熟人私下里告诉曾祖父:“有人要出卖一位年仅十七、模样姣好的苏州姑娘,您不妨去看看?”;曾祖父去了一看,果然那女子是千娇百媚,再打听还是读过洋学堂的高中生,于是曾祖父一咬牙、一跺脚,当场掏出一张一千元的银票将其买下。但是却不敢立马领入家门,只好将那女人暂时安顿在旅馆之中。因为他深知五姨太的性情刚烈,万一其得知此事定然是哭闹着寻死觅活,那他还能够安安稳稳地“洞房”吗?于是乎就想出了这条“调虎离山”的妙计。

待到五姨太从天津归来,生米已成熟饭,气得她终日以泪洗面。老爷见了心中不忍,自知对其有愧,遂命人将那把铜尿壶放在五姨太的门前,可一连数日都被五姨太扔出去八丈多远。可惜了一把好尿壶,被砸得此凸彼凹,从此也不成壶形了。

老爷子实指望事过境迁之后五姨太定然会平静下来,哪知道后来,五姨太竟然以死相拼要削发为尼。曾祖父无奈,遂为其在马号街置屋三间,中屋作卧室兼庵堂,两厢出租度日,择吉时请广济寺高僧主持剃度,取法号“广参”。那一年五姨太才24岁,从此世间多了一位终日里伴随青灯黄卷的美尼姑,而曾祖父的身边少了一位患难与共、端庄秀丽的姨太太。

芜湖沦陷前夕 ,曾祖父携全家于逃至原籍泾县茂林村(注12)苟安,而广参法师执意不肯离开芜湖。随后她闻听日本鬼子到处烧杀和奸淫妇女,亦深恐自己难逃魔掌,于是就熬了一大锅食油,再毅然将面部浸入油锅·····。一位柔软的中国妇女的捍卫名节的行为是何等壮烈!抗战胜利后芜湖文人郑晓岚为广参法师的壮举撰文铭碑;此碑一直树立在她的尼姑庵的院子里,直至文革被砸烂。至今我还依稀记得碑文中的这么几句:“大师乃津门船家之女、性沉毅不苟,······日寇所到之处,妇女有不及逃者无不遭其荼毒。大师闻寇至、遂以沸油烂面额不辨,始得幸免”。
 我小时候最大的乐事之一就是去五姨太的庵里玩。她不允许我称呼她“五太太”,理由是出家的人是不认家的,所以我只好遵照她的意思叫“五师太”。

进了五师太的庵门你就会看见一尊比真人还大、鎏了金的千手观音端坐在菩萨龛之上,还着十来尊神态各异的小菩萨围绕在大菩萨的身下,五师太曾告诉我:“这座菩萨龛和这尊千手观音就是你出世以后你的曾祖父以你的名义请来的”;顺着师太的手指方向,我果然看见了菩萨龛一侧的两行金字:“南海极乐茅蓬观世音大士麾下,弟子吴继曾叩首”。   五师太家还有一座很大的院子,里面种了一棵柿子树、一棵无花果树和两颗香椿树,紧挨院墙的地方是一座葡萄架,遍地都是花草和她选种的几样蔬菜,每年春天她都要把香椿树的嫩叶采集起来腌制成十分好吃的小菜,假如我肯对菩萨下拜,她就会从小瓷坛里抓一小撮香椿叶放在我的口中算是奖赏。她也乐于把多余的蔬菜和水果分送给街坊,但是却绝不容许邻居的孩子偷偷地进院或攀墙采摘,因此每到节假日或孩子们放学之后,大家就会经常看到一位老尼姑,她手持叉叉棍、警惕地在自家的院墙外左顾右盼,按照现在的说法-----倒是一个称职的保安。

儿时的我每每去她那里时,她总是先笑得合不拢口,然后就逼着我拜菩萨,再从藏匿的坛坛罐罐里掏出好吃的素食往我的嘴里塞,但是不一会就嫌我太闹太烦了,最后必然是

拿起叉叉棍撵着我滚蛋,这几乎成了周而复始的定律。  有一回她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只要在七月初七前连吃三天素食,就可以从她家菩萨额头的小圆镜子里看到牛郎和织女在鹊桥相会时的情景。为此害得我为此三天没吃肉,然而七月初七那天我却只见到了粘在镜面上的两只死蚊子。我骂她“老迷信、骗人精!”,她就说“心不诚的人是看不到的”;我嚷着要砸了菩萨,她就发疯似的拿起叉叉棍撵着骂我揍我。然而尽管我不相信迷信,但是却对她珍藏的许多本经书尤感兴趣,经常借回来细读,无形中这些经书就成了我学习诗词、提高对文言白话文理解能力的良师。后来文革小将们砸了她的菩萨、烧了她的经书,把她拖到马路上批斗,要她保证今后留头发、不许穿僧衣、还逼着她当众吃下一块肥肉,害得她回家连黄疸都呕了出来。往后的她就变得少言寡语了,每次见到我时就苦笑笑指指心口,意思是说菩萨还在她的心里藏着,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六姨太顾静珍、苏州人,自幼双亲病故遂由舅父抚养,她十七岁那年因舅父嗜赌破产,遂被狠心的舅母将她以1000元大洋的身价卖给了我的曾祖父做妾。由于她长得美艳,又是读过高中的洋学生,所以最得老爷的宠爱;平时她离老太爷的钱财最近,又善于吹“枕边风”,所以一大家子人都或多或少地巴结着他。 1950年时我父意欲去香港发展,但怎奈囊中羞涩,于是便怂恿六姨太盗出了曾祖父的印鉴,然后由我父出面将长街的多处房产卖了集体

分赃,活脱脱演出了一场现代版的“如姬盗印”(注13);后来曾祖父知道了此事,虽气恼万分但也回天无力,唯有把六姨太臭骂了一顿完事。
  六姨太为人吝啬,只要我一到她家,她就会像防贼那样地提防着我,生怕我把她藏着留给姐姐的零食给搜出来吃了,所以我孩提时独不喜欢她。但是她这一生确实做过两件大好事,第一件事就以是上提到的“如姬盗印”,此事的成功改变了我父亲后半生的命运;另一件就是在距今六十九年前:我的姐姐出世后其母得产后风不治,临死前把尚在襁褓中的我姐托孤给了六姨太,六姨太视我姐如同己出,倾尽心血呵护其成长,晚年也终于有了精神寄托和生活的依靠。

                        六:我的祖父祖母
    曾祖父虽然拥有一妻六妾这么大的排场,但上苍却没赐给他一儿半女,无奈只有将学灌园同脉之子买来继承香火。这个当年用三百块大洋买回来的孩子后来就成了我祖父,他叫吴少怡。

吴少怡过继后就渐渐被娇惯成了大少爷,终日被一帮纨绔子弟簇拥着赌钱喝酒。一日忽以想做生意为由向老爷子讨要本钱,曾祖父知其成事不足,于是不仅分文不给还将他训斥了一番;少爷一赌气就将家中多件贵重物品偷出去典当了凑本钱,可是没过几日就案情败露。想当初老爷子对偷盗钱财、与汉子私奔的丫鬟尚能宽恕,但此时却严令将不肖子送进了牢房。按照曾祖父的话说“必须给这浑小子吃点苦头方能成器!”。然而老爷子哪里知道,太夫人竟然瞒着老爷让“同庆楼”酒馆的小伙计把一日三餐送进了号子,少爷酒足饭饱之后就伙同狱卒们推“牌九”、发“数花”,甚至还学会了抽鸦片,到释放出来时不仅没有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地成了一个大烟鬼子。 

 每年秋收之后,老太爷就安排管家下乡收租,那年代下乡全靠步行,加上佃户又多,一般往返得三个月之久。有一回老爷忽然想到“少爷亦已成年,终究得让他长点见识和本事”。于是就命管家领着少爷下乡收租。出发的那天:只见少爷脱了长衫、身着短袄马褂、肩披褡裢、倒也像模像样,可三月之后只有管家只身回来复命。老爷问他:“收到的租钱呢?”;答曰:“在少爷的褡裢(注14)里放着”;再问:“那少爷呢?”;答曰“溜了”······

半年之后,一个蓬头垢面、衣着褴褛的“乞丐”欲走进吴家花园,当班的门房发现正欲制止,仔细一瞅竟然是少爷。老爷闻讯赶来拷问:“你收租的钱呢?”答曰:““睡在烟馆里半年,抽光了”,气得老爷子差点没晕死过去。随后家人为助其戒毒用尽良方,但均无济于事。

祖父十七岁那年结的婚,新娘是当时十八岁的泾县云岭人陈翠玉,她是我曾祖父嫡亲的外甥女,也是我后来的祖母。小翠玉三岁时母亲病故,太夫人生怕女婿续弦后虐待了她的外孙女,于是就把小翠玉接进了吴家花园,后来家中还特地为这一对自幼青梅竹马表姐弟聘请了专职的私塾先生。祖母曾向我夸耀说她当年读书要比祖父聪明得多:有一次先生正在讲课,老太爷命人端来一盘上海出产的冰西瓜给师生们消暑,姐弟俩刚要开吃,只见先生一拍惊堂木:“且慢!现命你二人以‘上海冰瓜子’为题各答出一句下联,只有对出下联者方可吃瓜”。祖母听罢脑筋一转、出口即答道:“西湖龙井茶”。于是祖母美美地吃上了西瓜,可祖父对不出,只好一边抓耳挠腮、一边流着口水······

  祖母分娩时难产,后经剖腹产下我的父亲,她历此大难后心有余悸,于是便终身和祖父分居,为此她亲自托人保媒为祖父纳了一房妾,此妾曾为祖父生过一子,不幸养到九岁时夭折。那女人也随之不辞而别。

祖母就读过女子师专,还练就了一笔漂亮的颜体书法,因此具有丰富的知识底蕴和为人师表的风范;但她一辈子只教过一个学生,那就是我。她利用讲故事、解释成语、读颂“李密陈情表” 、“前后出师表”(注15)等等宣扬忠孝仁义的文章、向幼年的我全面地灌输沿袭千年的道德伦理。在祖母讲过的许许多多的故事中就有这么一个故事:李鸿章少年得志,一日其跨马伴母出行。忽然他发现母亲的那一双没有裹过的大脚伸出了轿外。在当时女人不裹脚便算得异类,李鸿章怕路人见了嘲笑,便走到轿前轻声说道:“烦母亲把脚缩进轿里”。李母听罢很生气、回到家便指着已经吓得跪在尘埃的李鸿章大骂:“逆子!自古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汝知罪否?!”······

吴家花园卖了之后,全家人如树倒猢狲散一般居住在好几个地方:祖父带着我姐、六姨太住在西内街,祖母和四姨太住在鱼市街,妈妈带着我和妹妹住在她教书的学校宿舍,爸爸带着小妾去香港后八年全无音讯,严峻的现状告诉大家:已经到了必须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了。为了生存,我那享受了大半生的祖母先后糊过火柴盒、纳过鞋底、加工过帽子、当过保姆,一直干到我的父亲千方百计找到了家人为止。

由于爸爸按月寄来家用,祖母的衣食无忧了,于是她就把十三岁的我接到了身边,从此我每一天都可以吃到至少一样专门为我做的荤菜。每当我用餐时,祖母总是在一旁笑眯眯地欣赏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直到我抹抹嘴、丢下饭碗之后,她才用剩余的菜饭去填自己的肚子。祖母常常对我说这样一句话:“奶奶没有任何遗产,但是我会丢给你一副好身体”。因此祖母不仅是我的良师益友,也是照应我饮食起居最贴心的“保姆”,是我至今都深深怀念着的、对我恩重如山的尊者。 
               

4楼
秋不老 发表于:2009/3/14 14:20:00
 

 七:我的父亲

祖父祖母结婚的次年就有了我的爸爸吴育英。曾祖父有句名言,那就是“儿子不亲孙子亲”,所以我父亲就如同是吴家花园里的贾宝玉,上至太老夫人,下至老爷、正房太太和各房姨太都将其视若掌上明珠;然而此宝玉非彼宝玉也,据家父的中学同窗、已故的泾县茂林小学校长吴海林回忆:“吴育英先生在广益中学读书时,是个调皮的大个子,思想很激进和活跃”,可见那时的家父已接纳了先进的革命思想。有一回管家向曾祖父汇报说“某地有多户佃农拖欠田租”,我父就自告奋勇前去催缴,但当他了解到当地有重大灾情后就宣布免收当年田租,乐得一方穷苦百姓都齐呼"孙少爷万岁";曾祖父得知后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好咽几口吐沫、嘟囔了几声完事。 抗战初我父随全家逃难回了茂林,不久他就结识了正驻扎在茂 林的新四军首长叶挺和项英,我父以一方乡绅的威望积极协助新四军组织召开了“茂林乡呼吁团结、制止内战民众大会”,据当时的“抗敌报”1940年11月25日发的相关消息:我父吴育英为大会主席团里的唯一的一名学生代表,并代替乡长程市雯为大会致辞。大会最后通过了“安徽省泾县茂林乡民众致重庆国民政府的通电”,电文揭露了国民党

部队对新四军实施包围态势的阴谋,指出“内战之祸、迫在眉睫”,呼吁“团结御侮、消除摩擦、抗战到底”。

皖南事变的前夜我父决意随军北上,吓得我的祖母跪下来哀求,还一整夜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父的身边。后来我听祖母说:“新四军开拔的当晚枪炮声闹腾得象除夕夜的鞭炮一般,天明时只见国民党军用铁丝穿过新四军俘虏的肩膀,一串串地押着从村里走过”。我父虽逃此劫难,但却无意置身事外,他积极藏匿和掩护未被捕的新四军,并曾先后掩护和协助新四军干部脱围至江北苏区,因此还受到重组新四军陈毅军长的赞扬和宴请。抗战胜利后我父在芜湖先后参与创办了“幸福晚报”和“东南半月刊”等进步刊物,响亮地道出“敢说敢言、道尽天下罪恶;直言不讳、说尽人间不平”的办报宗旨;公开在报纸上开辟“鸠江百丑图”专栏,亲自参与撰文,揭露和痛骂曾经在芜湖作恶、抗战胜利后又被南京政府庇佑的一批汉奸。此栏目一经刊出人心大快,但是那些逍遥法外的汉奸们却胆战心惊,纷纷托关系找上门来许愿送礼,请求网开一面;在国民党特务和社会黑势力的竭力阻扰下,只刊出寥寥数期“鸠江百丑图”终被扼杀,幸福晚报也因转为官办后读者渐失而停刊。

1950年秋,我父赴香港经商,30年之后方回大陆探亲,他到了芜湖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我的陪同之下主动地去了某政府部门;当时他激动地对接待他的同志说:“如果国家怀疑我曾经做过对不起共产党的事,我甘愿接受当面审查;如果我曾经是一个证据确凿的反革命份子,请逮捕我!我甘愿接受审判”。事后我问父亲:“现在国家号召‘爱国不分先后、爱国都是一家’,对那些流亡海外的反革命份子归国尚且都既往不咎,那么您干嘛还要给自己找麻烦呢?”。父亲是这样回答我的:“家人在文革中为我吃了不少的苦,我必须要把自己一生的大节对子孙们有个交代,让我的儿女今后能够挺起胸膛做人”。

父亲在离开芜湖时作“五绝”一首,淋漓尽致地抒发了对党中央拨乱反正英明决策的拥护和对故土的眷恋:“伏地吻赭山,昂首且啸天,灭汝五人帮,游子慷慨还”。

 
                              八:走向破落

1938年,抗日战争开始了。为躲避战火曾祖父就带领全家逃回了原籍泾县,直至抗战胜利才重返芜湖。至此才发现老太爷和各房姨太太、少爷、少奶奶藏匿于地下、水井中、天花板里、夹墙内的财物均己不翼而飞。由于花园曾遭到日机的轰炸,沦陷后又被日军占作军营和马场,八年下来已是满目疮痍。此时再想恢复吴家花园的原景原貌已无财力,于是曾祖父卖掉近一半花园的地产,在留下的另一半上进行整修再建,还在被炸毁的花厅遗址上新建“啸月亭”一座,亭前楹柱有联曰:“啸起江声来槛外,月移塔影到亭前”,因而虽风光气韵非昔日可比,倒也适宜修身养性。然而从此几乎就是凭卖田、卖地、卖房勉强地支撑着豪门大户的脸面,吴家花园开始悄悄地拉开了飞速衰败的序幕。
   1947年,国共两党的军事撞击尚未见分晓,深重的民族灾难仍然在延续着,可就在那一年的仲夏,我出世了。我的到来对于四代单传的吴家花园来说简直如喜从天降,曾祖父特地把当时最有名气的算命瞎子“陈铁嘴”请到家中为我算命打卦。报上我的时辰八字,瞎子就一边掐动手指、一边念念有词,不一会就算出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老太爷呀,你的重孙子可是九败星下凡啊!”。这句话说得全家目瞪口呆,民间至多也就是把造成家产破落的人称作“八败星”, 可我竟然比“八败”也多出一败,因此陈铁嘴推算说只要我生在谁家,谁家就会势不可挡地、彻底地败落下去。

   这本是“瞎子撕日历-----胡扯”的事,可老太爷听了已经是满面阴霾、就要大发雷霆之怒了。六姨太一看不妙,忙假装端茶趁机用纤指在陈铁嘴的胸前一捅。那瞎子被捅得打了一个冷噤,忙知趣地把话锋一转:“但是请老太爷尽管放心,等到你的家产被败光之后,你的重孙子就会重建吴家花园,而且会比原先的花园更大、更风光”。听罢这番话曾祖父顿时喜笑颜开,遂命多给赏钱、还吩咐用自己的包车专程送瞎子回府。其实当时只要是不痴不傻的人都知道:代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利益的南京政府已气数将尽,吴家花园和其类似性质的“土围子” 也必定会走向衰败。    

然而在当时,一个男丁的出世如同给风雨飘摇的吴家花园注射了足量的兴奋剂。我满月的那天祖父和父亲亲自动手张灯结彩,花园里连日大宴宾客,芜湖的一些军政官员登门给老太爷道喜。广济寺的主持和尚也亲临花园为我摩顶赐福,并以观世音菩萨的名义接纳我为其俗家弟子,赐法号“继曾”,寓意着这个襁褓中的婴儿将来会继承曾祖父曾经有过的辉煌;那几日,老太爷的脸上总挂着难得的笑容。  

1951年曾祖父死后,我的祖父更是大踏步地加快了“败”的速度,最后连花园也卖给了今市立第二人民医院。到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开展时这就让工作组的同志犯了难,究竟该给赫赫有名的、已经上无寸土、下无片瓦的吴家花园的大少爷定个什么成分适合呢?最后只好按土改政策给我的祖父定了一个令他自己都哭笑不得的成份:城市贫民。倒是我的祖母受了累,因她是我曾祖父的亲侄女,娘家又是富豪,故而被带上了地主的“帽子”,义无反顾地当上了终身的“运动员”。

现在看来,的确是卖的有理!败得有功!因为至少可以卖出一个不用遭批斗游街的城市贫民来不是吗?然而谁也没料到:文革前税务局的同志竟然找上门来说:“吴家花园还有一大块地皮呢”。原来税务局在清理旧档案时发现有一大片登记在吴少怡名下的土地已经二十多年没交税了,按国家税务制度必须有土地持有人补上!。可是祖父已经死了,即使没死、或者把他从地下刨出来,我看他也不敢认领这块地了,因为如果认了,不还得当遭罪的地主吗?

可是税务同志该向哪个人讨要这笔税款呢?找我祖母?祖母年迈且无职业;找我母亲?母亲早已改嫁;找我和我妹妹?皆未成年。最后税务同志只好缠上了我那倒霉的、在当小学教师的姐姐,姐姐辩道:“我们都不知道家里还有地皮,也从来没有收过地租,凭什么要交这地产税?”; 税务同志回答:“有档案为证,错不了的!那块地的所有人是你的祖父,至于你收不收租金,那我们管不着,反正国家的税收是含糊不得的”;我姐姐又说:“那我们不要这块地了还不行吗?”;税务同志再答:“你想无偿上缴那块地吗?那也得写个申请报批吧,批准后就不找你要税了,但是你家以前的欠税还是必须补上,否则我们会通知你的学校在你的工资中按月扣除”。就这么:那块地无偿地上缴了,倒霉的姐姐还得每月从工资中扣除十元钱去补缴地产税,一直扣了好几年。最近有人向我建议:“去索要吧!也许能把那块地再要回来”。我哈哈大笑:“别说去要,就是白白送回来我都会拒收,因为吴家花园曾经拥有的财富本来就属于国家”。

  如今,虽然在安徽芜湖那美丽的镜湖之滨再找不到旧中国遗留下的残砖片瓦,但是那块高高悬挂的、“吴家花园”字样的路牌仿佛在向世人诉说:这里曾经有过一座久负盛名的私人花园。虽然它早已如凋零的“昨日黄花”被历史埋葬;但是它浮现和沉殁的经过、以及其主人留给后人的故事会或多或少、或隐或现地流传在民间的茶余饭后。
   我的青少年时代都是在“吴家花园”的阴影之下、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形势之中挣扎着、痛苦地度过的,然而我决不责备上天对我的安排,决不羞于作为吴家花园的子孙,也更为自己作为人杰辈出的泾县茂林人的后裔而感到自豪。鉴于本文是以我的一首诗开的头,因此我将再用自己的另一首 题为“茂林印象”的诗与其呼应,权当作本文的尾声:
         乡音未改情尤浓,故土常逢梦境中。
         烟笼茂林凡世远,牛踏夕照沃泥松。
        祠堂祖屋怡游子,翠岭荷塘映碧空。
         莫叹匆匆皆过客,泾川号子延雄风 。 


注1:吴小如-----北大教授,誉为当代“三吴”之一的吴玉如之子。

注2:吴同宾----著名学者,教授。

注3:吴寿祺-----曾任合肥师范学院历史系主任、安徽历史学会副会长。

注4:吴喟苍----儒医,著有《中医内科学》、《内经探微》)。

注5:张之洞-----(1837—1909年)字孝达,又字香涛,号壶公,晚年自号抱冰老人。清末重臣,洋务派首领。

注6:周学熙-----(字:实之)安徽东至人。中国实业家,时为天津首富,袁世凯窃国后,于1912年和1915年两

次任财政总长,于1947年病故。
    注7:锡箔坊------生产祭奠亡灵用的“银元宝”的作坊。
    注8:芜湖陶塘-----现在的芜湖镜湖。
    注9:黄包车-------类似载客的人力三轮车,但只有两个轮子,用人在前边拉着前进
    注10:送灶-------民间习俗,相传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神爷要上天面见玉帝汇报人间的善恶,于是家家在此天祭祀送灶,希望他“上天言好事、下界报平安”。

  注11:仙姑老太-----旧时称黄鼠狼为“茅山得道仙姑”,香港有规模恢弘的黄大仙庙,至今香火鼎盛。

注12:泾县茂林村------皖南山区,抗战八年中日寇从未去过那里。

注13:如姬盗印----- 史书记载:秦军围困了赵国都城邯郸。赵请魏国救助,魏王怯于秦威不敢出兵,魏国信陵君深明大义,他利用魏王最宠幸的妃子如姬盗出调兵的虎符,发兵救赵。
   注14:褡裢------ 长方形的两端装钱物中间开口的袋,大的可搭在肩上,小的可挂在腰带上。

注15:李密陈情表、前后出世表-----见“古文观止”。

 

 

 

5楼
龙行天下 发表于:2009/3/14 15:16:00
吴家花园精彩事,
历代先祖分贤痴,
如今献给祖国用,
楼主精神胜所诗。
6楼
槐乡 发表于:2009/3/14 16:04:00
拜读吴家花园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栩栩如生,非常精彩,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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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清风出袖 发表于:2009/4/4 11:00:00
  看了楼主的故事,我仿佛故地重游!回想起我印象中《吴家花园》的地名门牌,似乎在镜湖旁走到“二院”的路上。
  皖南重镇芜湖,位于长江南岸,自古以来是中国“四大米市”(无锡、九江、长沙)之首,当年吃的一种大米,叫“阴米”的,是无色透明的圆粒,可是比糯米还要好吃,现在,凡有安徽农副产品到上海国际农展中心的展销会,我都去寻找买,可是再也没见到了。
  镜湖和九莲塘,是位于市中心中山路附近两个相邻的湖泊,再连上城中的赭山,风景真是太美了!看历史传说,镜湖是南宋状元张孝祥退田还湖所做的造福一方的千年好事,回想起在镜湖边生活的十二、三年,享受了那么多的人文环境。百花剧场正对面,跨过一座小桥,就是镜湖小岛上的市图书馆,那是我每天都要去看书的地方,青春的岁月,有多少天是在那里度过的!我离开那里一晃22年了,我当年的学生在召唤我,我要回那里去寻找青年时代的踪影!
8楼
秋不老 发表于:2009/4/4 21:09:00
清风出袖网友,你说的“阴米”就是用糯米加工做成的,方法是将糯米浸泡一夜,再蒸熟,然后放在露天晒干保存。现在凡是芜湖的炒货店里都有现成的“阴米”卖。
9楼
真情年代 发表于:2009/4/7 10:59:00
 如今,虽然在安徽芜湖那美丽的镜湖之滨再找不到旧中国遗留下的残砖片瓦,但是那块高高悬挂的、“吴家花园”字样的路牌仿佛在向世人诉说:这里曾经有过一座久负盛名的私人花园。虽然它早已如凋零的“昨日黄花”被历史埋葬;但是它浮现和沉殁的经过、以及其主人留给后人的故事会或多或少、或隐或现地流传在民间的茶余饭后。
谢谢楼主的好帖!希望多看到您的博文。
10楼
秋不老 发表于:2009/4/8 22:23:00
谢谢“真情年代”网友的抬爱,我的QQ175258331,在我的QQ空间里有我的“秋老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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