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们院一行五人,被邀请到银川市办笔会。
银川是宁夏的首府,外地人到该市,有三个必去观光的地方:西夏王陵、沙湖和西部影视城。
我对西部影视城最感兴趣,因为这是大作家张贤亮一手创办起来的。而张贤亮又是我最佩服的现代中国作家之一。
王院长曾在宁夏工作过,我提议他找找关系,见上张贤亮一面。没想到王院长就认识他本人。通过电话,他俩联系上了。张贤亮邀请我们第二天下午去影视城找他,他在家里等我们。
上世纪80年代
现在的年轻人看张贤亮的那些成名作,可能不觉得什么。但在当时的中国,书中充满人性温暖的故事和新锐的思想,在国人的阅读中激起了巨大波澜。特别是《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对性的描写,连当时的文坛都不能接受,老作家冰心就是反对者之一。要不是巴金老先生力主发表,张贤亮可能至今还是一个普通的作家。
进入影视城大门,首先映入参观者眼帘的是一个大影壁,上书“中国电影从这里起飞”。经介绍我们得知,其字为张贤亮亲书。
影视城里拍过近一百部中国西部电影和电视,其中最著名的有《牧马人》和《红高粱》。每部电影、电视拍完后,摄制组搭好的内、外景地就在原地保存下来,成为参观景点。我们问了一下,那天可能要一万两千人来参观,按每张门票三十元计算,门票收入即可达三十六万元。加上影视城里面各种配套服务的收入,当天达到四十多万元的收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张贤亮是影视城的董事长,整个创意是他的。所以,传说他是中国作家里的首富,我一点都不奇怪。人家能把荒漠变成金钱,那叫本事和智慧,换个人试试?除非你那块地,下面有黄金或石油。
张府坐落在影视城最里面的套院里。从外面看是个不怎么起眼的高墙大院。
张先生在门口迎接我们,他笑眯眯地说:“我来贵客了,诸位老师,快请进!”说完,跟我们每人握手,把我们迎进院里。他本人跟我们熟悉的照片里的他,没有什么区别:高高的额头,坚挺的鼻梁,轮廓鲜明的脸。他身材修长,举止优雅,声音洪亮,笑声爽朗。没过多久,我就看出他的眼力能洞悉每个人的心理活动。同时,他也能用乐观、幽默的情绪去感染他周围的每一个人。
古人说:富润屋,德润身。用这句话来形容张贤亮和他的家,是最恰如其分的。
张宅内部是江南风格的二层四合阁楼式建筑,就好象把苏州某个古代文豪的富宅整个地搬了过来一样。我见过不少富朋友自建的豪宅,不论用的材料有多么好,请什么著名的设计师来设计,不知怎么总是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俗气和炫耀,反映出主人志得意满和睥睨群小的情绪。可是张宅却不然,建筑材料,样式,作工虽然也反映出主人雄厚的经济实力,但让你只能看到满眼的雅,透不出一丝的俗,只能感觉到厚重的文人气,却觉不出些微的市侩风。
在去客厅的回廊里,我们看到地上躺放着一根好象刚搬进来不久,还没有找到安放位置的的圆柱状长石。这块石头表面已经玉化,颜色粉白晶莹。大家好奇地围着这块巨石,停了下来。张贤亮笑呵呵地说:“这是我从外地刚买回的树化石。你们看,它活脱脱就是一个男性生殖器呀。”我们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嘛!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同时也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问张先生打算把石头立在哪里?他说,古人视男根为避邪之物,置宅保宅,置院保院,安置此物的地方有的是,现在还没想好。
张贤亮的客厅内全是古色古香的高档红木家俱,据他讲都是从各地搜集购买来的。客厅的万宝格上,摆放着各种古董和玉器,张贤亮手里也在把玩着一个小玉件。他张开手心让我们看了看他手里的那块古玉,说:“经常把玩玉,附灵于斯,斯灵亦附我焉。”
引人注意的是客厅墙上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一位穿旗袍的年轻江南美妇,怀抱一个憨态可掬的婴儿,站在一个大宅的花园内。张贤亮指着照片深情地说:“那是妈妈在抱着婴儿时期的我。”
对张贤亮的身世我以前就知道。他出生于一九三六年,当年七十岁了。他祖父、父亲都是江南大官僚,幼年时期,他住的是豪宅大院,家里仆役成群,还有两部豪华轿车。一九五0年他家被扫地出门,父亲死在狱中。一九五四年,他和妈妈以及妹妹被驱逐到宁夏生活。一九五七年,他因写作《大风歌》沦为“右派”,开始长达二十二年的抓了放、放了抓的劳改和劳教生涯。他妈妈于一九六九年与世长辞,才活了六十一岁,一辈子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张贤亮担惊受怕,吃尽了苦头。我看着这位伟大母亲的照片,心里充满了哀伤和敬意。这位母亲要是能熬到看见儿子成为中国文化名人那一天,该是多么欣慰呀!
张贤亮在客厅侧间内摆着一张大书案,桌面上铺毡附纸,桌边上文房四宝,法碑名帖俱全,一看主人也是个沉翰醉墨之人。张贤亮仔细翻看了王院长和我的书法集,连声说写得好。我说我的不成体统,问他写了多少年?他说他的主业是写作,学书法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他说:“学书法太难了,没有几十年的工夫成不了气候。”他还深有感触地说了一句自己学习书法后的感受,“学一年,觉得人不如我,学十年,才知我不如人!别说古代那些大家难以超越,就是今人,堪称大师级的,我都很难触其项背。”接着他说,“譬如二位,一看书法造诣就在我之上,我不过是个刚进门的小学生罢了。”他话音将落,便慌得我连忙向他拱手:“张老师,您的大作,能找到的我几乎都读过。您如此自歉,真让晚辈无地自容,您就饶了我吧!”
他像老大哥一样,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对老师们说:“诸位老师光临敝舍,在下不胜荣幸。不要说我贪婪,我是本想厚颜讨要诸位墨宝的,但知仓促制作,难出精品。这样吧,”他笑了笑,说,“咱们搞个交换
在张老师家待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决定告辞,老师们纷纷和他摄影留念,然后依依不舍地走出张宅。他坚持要送我们走到影视城大门口,大家哪里肯干,坚决让他在自家门口留步,然后又一一向他握手告别。
不久,我给张贤亮寄去了我的字,也收到了他新出版的精品文集,头一页上有他的亲笔签名。春节前,又收到了他的贺卡。
现在,我经常用张贤亮那句话告诫我的学生:学一年,人不如我,学十年,我不如人!
柔容俏影随轻浪,
威丽端肩伴劲风。
---- 威丽,为你的照片配个对联,请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