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津悼张勇
记得若干年前,曾在天津日报上看到过一篇纪念张勇的文章——“克鲁伦河畔悼张勇”。当时感触颇深,也产生过一种强烈的写作欲望,写一篇关于张勇的文章。但多年来一直没有写,一方面是有些顾虑,不知写出来合适不合适,另一方面写出来不知向何处发表,能不能发表?何况自己精力有限,写作水平也有限。
我和张勇应该说是同学,中学同学。我在初一九班,她在十班,上课都在一层楼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那时都是班干部,有时开会在一起,但仅仅是认识而已。只是知道她学习很好,是班里的尖子生。
文化大革命,我逍遥了几年,张勇则积极的投入到了运动中去,后来代表学校的红卫兵组织成为当时天津市红代会的委员,常委等等。1969年4月,我们天津42中的63名同学(有人说是62名)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奔赴内蒙古呼盟牧区新巴尔虎右旗,她是我们的带队人。出发前,是她带领我们在毛主席像前宣誓;扎根边疆、建设边疆、保卫边疆,誓将自己的青春献给呼伦贝尔大草原。
到牧区后,我们被分配到当时的黄花公社(也叫额尔敦乌拉公社)。我和一些同学被分到红旗大队(后来又分开为阿尔山队和达来队),张勇等另一部分同学被分到永红队(后来分开为汗乌拉队和白音宝力格队)。当时的牧区通讯和交通相当落后,同学之间几个月不见面是常有的事,看到的报纸最快也是10天前的。但还是断断续续的听说了一些关于张勇的消息;她下队后即被分配到蒙古包放羊,很能吃苦,贫下中牧对她评价很高,很好。
从到牧区再到1970年6月3日张勇牺牲,这短短的13个月,我仅仅和张勇碰见过一面,但却令我终生不忘。
那是1969年秋天,我因事要到公社去找生产队长,当时我还在克尔伦河畔的东庙农业队干活。清晨我和满洲里知青德江一同赶着小马车去远在40里外的公社所在地,天过中午才到,当时已是饥肠碌碌,举目无亲,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还是德江有办法,找到一个下方蒙古社员家,帮他修房上大泥,才算吃上一顿羊肉野韭菜馅饼,一顿不错的美餐。办完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当天已不能返回东庙,住处又成了问题,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偏巧张勇走了过来。她一看到我,就十分热情的打招呼,问寒问暖。当了解到我们还没找到住处时,就热情的领我们到一个老社员家,用熟练的但却带点英语腔的蒙语和他们交谈。就这样我们被安排住了下来,虽然事情不大,但对我们的帮助却是巨大的。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她。但没有想到,这是我们到草原后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见面。此后,仍只是断断续续的听说了一些她的消息,有好的也有不太好的。譬如;听说在当时的公社文革运动中,张勇写了一篇“开炮”的大字报,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得罪了一些人等等。
1970年6月3日,一个令人悲痛的日子,张勇不幸牺牲。当时她也就刚刚19岁,如花似玉的年龄。我听到消息时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当时我正在大队仓库放种羊,一个人离不开,况且住地离她出事的地方约在80里之外,因此也就没有参加打捞张勇遗体的战斗。
张勇的遗体被打捞上来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是在克尔伦河畔的芦苇荡里找到的。由于天气已转暖,又长时间的在水中浸泡,遗体已经变形,据说给她清洁身体的时候,一擦就有一块皮肤脱落下来。
张勇的死,给我们广大知青带来了极大的悲痛,草原人民为失去自己的好女儿也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很快,旗党和政府(那时叫革委会、党的核心小组吧)追认张勇为革命烈士、中共党员。当时的呼盟曾一度划归黑龙江省管辖,黑龙江日报、人民日报及家乡的天津日报都相继报道了张勇的事迹,使张勇和金训华一样成为当时知青的一代楷模。
1971年6月3日,张勇牺牲一周年纪念,全旗将在张勇墓前举行纪念大会。当时在公社的西面山梁上一座张勇的烈士墓早已建成,参加纪念活动的有全旗的知青、贫下中牧、各阶层代表,还有来自远方家乡的天津慰问团和英雄张勇的母亲。这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全旗知青的聚会。
这天早晨,我和战友利生一同骑马从距公社30里外的大队仓库出发,一路快马扬鞭直奔主会场——张勇墓。快到公社时,眼前出现一片马群,我的哈特马兴奋起来,顺着山坡往下跑,怎么也勒不住,结果踩上老鼠洞来个马失前蹄,将我重重的摔了下来。当时有过短暂的昏厥,现在叫轻微脑震荡吧。利生替我抓回脱缰马,我不顾头痛和嘴角的血渍,飞身上马,我们直奔张勇墓。
烈士墓前人潮涌动,大约有近千人吧?(具体有多少人我也不清楚,反正人很多),这在人烟稀少的草原恐怕是很少见的。在这里,久违的知青战友们难得一见,相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全旗各公社的知青许多都是从数百里外骑着马赶来的,我还见到了我家老邻居庄姨的儿子、贝尔公社的大伟,他是爱国道中学的,但我们只是短暂的寒暄了几句,纪念大会就开始了。当张勇的母亲和阿木拉老人(当时也是很受知青爱戴、尊敬的蒙族阿妈)相互搀扶着走到张勇墓前时,全场一片沸腾。我还依稀记得张勇的母亲说:“孩子,你死的光荣,妈妈不难过……”。
在张勇牺牲2年多以后,1972年底和1973年初,国家对草原知青有了新的安排,一部分知青去了大庆油田,一部分去了国营农场,仅有很少数知青留了下来,他们后来的去向就不清楚了。那些曾在草原奋斗过近4年(有些老知青可能达5年吧)从此各自走上了新的人生旅程。
一晃38年过去了,张勇并没有被人们遗忘。记得20多年前,张勇的弟弟高中毕业后曾率领部分42中学生去他姐姐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体验生活,当时的新闻煤体也曾热烈报道过。近几年也有一些团体和个人先后前往牧区祭奠烈士,42中还出了一本纪念和宣传张勇事迹的小册子,作为政治思想教育的教材来教育我们的后来人。
说到张勇的死,一般的说法是抢救集体财产救羊被水淹死的,更有作家艺术的再现了当时的情景。其实,当时谁也没看见。凡是在草地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在草原一眼望去方圆十里、几十里看不到人烟是常有的事,这就是地广人稀的草原。据说那天,只是到了晚上羊群该回包时,离她不远的战友可能是周萍吧,发觉她还没回来,后来又在河边发现了张勇的衣物等,这才引起警觉但为时已晚,并最终在克尔伦河中打捞出英雄的遗体。用我的一个知青老战友当时的话说,张勇的死是一个迷,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迷。
37年过去了,它仍然是一个迷,我们也不必去深究这个迷了,因为张勇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在那个年代,她就是我们的榜样,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她的许多豪言壮语至今仍能清晰的响彻在我的耳旁;“生命宝贵属人民,誓将青春献人民”,“学习学习再学习,用毛泽东思想统帅自己的每一根神经。改造改造再改造,让毛泽东思想支配自己的每一个行动。”当时有许多歌颂和怀念她的歌曲,至今我仍然会哼唱;“学习张勇好榜样,好榜样,哪里艰苦就往哪里闯,接受贫下中牧再教育,一颗红心献给党。学习张勇好榜样,好榜样,阶级斗争永不忘,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坚决把帝修反一扫光……”,“向着达来湖放声唱哦,一唱英雄张勇呦,她无限忠于毛主席呦,一心一意为革命。……”。还有一首“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曾经唱遍全中国;“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红旗如海绿浪无边,红太阳光辉照亮牧区,我催马儿奔向前,接过先辈套马竿,贫下中牧把我指点。哎,骏马行千里,雄鹰飞蓝天。要问新牧民爱什么,我爱祖国的大草原……”。
张勇用她年轻的生命实现了她扎根边疆献身边疆的诺言,而我们这些当年的知青们,几十年来也各自在不同的岗位上书写了自己的人生画卷。一些人成长为国家和社会的有用之材,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和中坚力量,有的成为专家、教授、领导干部或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多数人恐怕还是很普通的平民老百姓,可能还在为自己的日子和家庭奔波劳碌着,而我则是这些平民中更为平庸的一个。一些同学因为疾病的原因已经早早的逝去,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更加懂得要珍惜人生。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几年草地知青们的聚会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大家坐在一起也就很自然的要回顾过去,那段在草原的难忘岁月。怀念过去,是因为过去的经历令人难忘。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艰苦生活造就了我们这一代人吃苦耐劳、坚忍不拔、勇往直前、笑对人生的毅力和精神。所以,知青经历和知青情结是不应被人们遗忘的。
我不知我这样写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尤其有关张勇的地方,因为事隔多年记忆所限如有失实之处,敬请当年的知青战友原谅。
,值此清明之际,发表此文,以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