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0年的双抢结束半个多月了,公社(五七)办召开了为期三天的全公社知青大会,会议借宿了团山中学的校舍,二三百个知青挤聚在一起,那可是个空前绝后的大会,有上海的,淮南的,县城的,本镇的,也有大学毕业的,不管来自哪里,也不管是哪个学历毕业的,都冠了(学生)之名。虽说要打成一片,但(学生)之名还是和贫下中农划分了阶级界线,也有违了伟大的教导。经历了让人恐怖的双抢,能够名正义顺地拿着工分开会,还能开开荤解个口馋填补一下肚中流失的油水,又有机会和那么多知青在一起,对我们来说真是惬意之极。也是我们下放以来第一次召开的公社知青大会,在报到那天见到久违的同学都被晒得黝黑黝黑的,有的拉着对方的手又跳又蹦,眼眶里盈着泪水,有的干脆就搂抱在一起,流下了的泪花,不知是劳累非同一般的泪还是久别思念的泪。报到一直延续到下午,因为有的知青点离学校有近三十里路了。在这里大多都是陌生面孔,就是我们上海一起来的也只是在火车上见了见后再也没见过,所以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也只有同一学校出来的稍微熟悉一些,这次的大会,也让同学们以后的认识和交往打下了基础。
看着如此的场面,让人感叹无限,不知是共同渡过了一场再教育的严峻考验后的欢乐,还是认为艰苦生活才刚刚开始而感到悲恸,复杂地交缠着。我们到得早,忙着为后到的提着行装,忙着帮他们用课桌拼凑的床上挂着蚊帐,忙得满头大汗。。。这时正好(五七)办的X干事看见我,就叫住我;“你等一会到我办公室来一次。”我忙答到;“好来。”一顶蚊帐子挂好了,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就急急地赶到X干事的临时办公里。一进门,只见他唬着脸,一面又递了支香烟给我,我望了望他绷得紧紧的脸,一面又受宠若惊地用抖动着的手接过香烟,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低着头连擦几根オ将烟点着,深吸了一口烟,这才抬起了头望着X干事。只见他瞪了一下眼,问着:“你上周去哪玩了?” 我给他一问,丈二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如何地回答,一面在思索着,在不停地回忆着,心想是不是在哪给他看见了,可想来想去我一直在生产队呆着,由于天热连街都没上过,确实是这样的,这时才理直气壮说:“我哪也没去,一直在生产队干活呀,不信你可去问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开会。”“开什么会, 我可不知道呀” 我疑惑地问着。 “去县里开毛泽东思想积级分子代表大会,怎么你没接到通知? ” 这时我オ回过神来,原来如此。 “我没有接到通知,何况也不知道有这个会,我又如何去参加呀?” 他听后咬了一下牙“ 这个老家伙,办事怎么那么的糊。(不负责任)” 接着笑了笑说:“我在县里真恨不得打电话,叫民兵押你来开会。”我也笑说:“那么兴师动众的值吗?又不是开批斗会,用得着押吗?” 他把笑脸一敛:“真的好可惜呀,这样的好机会给错过了,整个大会就你一个缺席,我也给县里训了。我们全公社只有十二个名额,你们上海来的72名学生中也只有三个,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好了,你先去吧,见到你们费书记,叫他来我这里一下。”接着又递了一支烟给我。
我走出临时办公室,只觉得胸口被压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一股无名的火从心中慢慢地升起来,看了看手上的香烟,虽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用姆指摁住香烟的中间,一下子握紧了拳头,抖了抖把香烟搓得粉碎,往地下狠狠地一摔,然后又长长地吐了口气。。。没跑多远,就看见了,矮矮的个头,朱黑色的脸,背颇有点驼,走路一摆一摆地,我眯着眼望着他,讨厌,厌恶,卑视交叉在一起,紧缠在我的心中。等他走近了,我真想冲上前去抽他一巴掌,但我没这勇气,他是党的化身,大队党支部书记,我没这个胆,我只能强装着笑脸:“费书记,X干事叫你去一下他的办公室,找你有事。” 然后又指了指办公室的方位。望着他一摆一摆地离去的背影,我做了一个愤概地怪脸,心里默默地想,由你受得了,走着瞧吧。真的,是他瞧我呢?还是我瞧他呢?
经过这一折腾,全身的劲全没了,只觉得浑身无力,不,是心的疲惫。我拖着那沉重的双脚走进了临时寐室,朝床上重重地一倒,随手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摸出火柴点着后,猛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向上吐出口烟,看着烟徐徐地上升,慢慢地淡去,化为了乌有。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着,把烟不断地朝上吐着。。。。同学们看着我一句不啃地有点反常,不解地问着,是否被训了?我也无力,也没心思去回答,自顾自地吸着烟,这时只觉得烟的味道比什么都好。
好一会,费书记一摆一摆地摆了进来,一边用他那沙哑的喉声高叫着:“小余在吗?”一边四面回顾着,我不知是怨气呢还是心中的火气高声地应到“我在”一下子地坐起来,朝他望着。只见他脸上堆满好似歉意的笑容,但从他朱黑色刻满着皱纹的脸上我明明看到了虚假和贪婪,他是党的化身,我也只能用僵硬的笑脸迎着他,一面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极不情愿地递给他一支,我对他己产生了一股厌意,但又不能得罪他,他有党的冠冕,他可以让我窒息。
他点着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硕大的皮钱包,一边嘴里说着:“实在对不起,前几天一直忙着事情,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一边从装满乱七八糟纸片的钱包里翻找着,我望着他那付猥琐的模样,一个领导着1千多社员的干部,站在建设大队的土地上用他那粗短的脚用力地跺一下,十二个生产队都会晃动一下的大队党支部书记竟用文件来充实他的荷包,一种怜悯之心从我心中油然而生,但又在瞬间消失了,一边客气地说:“嘿嘿,费书记,别麻烦了,反正己过了,找出来也没用了,知道就可以了.”一边心里在骂着,你这个老混蛋,这回你报复成功了。
忽然他抽出了一张折迭着的纸,高兴地说着:“就是它”一边把它抖了开起来,随手递了给我,我接过这份迟到的通知,欲哭无泪,但还得强装着笑脸,自嘲地说:“谢谢书记,我一定把这荣誉留着纪念,珍藏起来。”他似乎也有点尴尬地说:“对,以后还有机会,努力争取吧。”可我心里却在咀咒着,争取个鸟,在你手下我还有机会啦?
不知谁喊了一声:“沙队的同学来了。” 我心头一喜,随手把那张通知单捏成一团朝裤子口袋里一塞,转身奔出去,只见五个高得高,矮得矮,胖得胖,瘦得瘦,歪戴着草帽,脸上流着汗珠,一付风尘仆仆的样子。这是我们同一学校的同学,他们离这里有二十多里路,经过跋涉终于赶来,望看他们茫然的样,我一下子冲过去,一把抓住手他们笑叫着:“呵呵,你们终算来了。来来,带你们去报到。”这时我己把刚オ的不快丢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学校一共二十一名学生,男生八个分在二个大队)
三天的会开得轻松愉快,没有冗长的报告,大部份时间是学习报纸和文件及休息。如果是公社为了让经过(双抢)洗礼的知青有个喘息机会,那么用心也是何等地良苦。
难得有的空余时间,知青之间都在加快认识熟悉的步伐,这次的会议确实也为以后知青们的交往提供了绝佳的平台。特别是男生们不甘寂寞,早就等待着碰撞的机会,尤其是淮南和上海的,在平时的传闻中,淮南的小党,上海的小胖都是男生中之杰,这次机会难得,应该论个高低给个说法了,双方的男生都极力鼓动,也都想他们为自己的地域挣把脸,他俩也在同伴的推崇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战,程序就是以摔跤决胜负,既文明又不失体统,约定好时间开战。
为了避免观战人太多特地找个空着的教室,都围在教室的四边,中间留着让他俩有着充分的余迥搏击。小党1,65左右,身躯厚实,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大秤坨,小胖1,80左右,身材槐梧如同一堵墙竖在那里,在同学们大声的叫唤中,俩人都稍弯着腰,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寻找着对方的破绽。。。。最后双方以二比二暂告停,没有胜负,但也有胜负,是小胖胆怯了,怕输了,再也不敢搏第五局,知青们都带着遗憾散去。。。。但我还是多了一句话:“好臭,好没台型(面子),赢就赢个光彩,输就输个硬气,半吊子的算什么?”小胖也回了我一句:“那你上呀?”我只是嘿嘿地一笑:“说了玩,说了玩,有机会再说,有机会再说。”我心中在想,哈哈,要我去撼動大秤坨我可能力不从心,要倒你,虽比我高出半个头,但易如反掌,如此拙笨的动作还来丢人显眼。(这是后话了)我看也不看他就自顾自地走出了教室。
会议进入了最后一天,各个大队的知青都纷纷拿出预先准备的节目到台上表演,但在整个过程中不知是没准备还是羞涩,就是
没上海知青上台去献艺。这时大会的主持也忍不住了,拿着话筒叫着“上海同学怎么也来一个吧,自告奋勇呀,自告奋勇。 ”突然我背一阵噪动,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女生硬拉着一个女生要往台上去,那女生涨红脸后退着就是不肯上,后来实在拗不过了,就说:“要唱,就在这里唱,否则坚决不唱。”呵呵,能唱总比不唱好。
没有伴奏,只能清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一曲芭蕾舞(白毛女)中的红头绳响彻了整个礼堂,动听优美的歌喉把在坐的知青都震住了,半张着嘴在思索着这个破地方怎么会出现几乎能和当时歌唱家朱逢博(白毛女主唱)媲美的歌声呢。当知青们还沉浸在欣赏和惊讶中,歌声己结束了,突然一下子爆发出了震耳的掌声,伴着再来一个的喊声似乎把礼堂的屋顶都要冲破。我这时才仔细地去看着己坐下的她,虽涨红着被晒黑了脸,但还能看出原来的白晰,一双黑眸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稍有的虎牙显出了她的纯真可爱,两条长辫垂在胸前,那卷曲的刘海更增添了她的天真,突然我的心如被一只手轻轻一拨,震动了一下,只觉得有股热流在体内涌动,那时我才18.5周岁。
快乐总是来去那么地匆匆,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同学们都纷纷地整理好行装又该起程回到那黝黑的茅草屋里去战天斗地了,依依不舍地道着别,有的刚认识觉得相遇恨晚,惺惺相惜。在含泪挥别时,殊不知只要脚头勤些都还能经常见面的。
失去了快乐,突然一股郁闷从心底里升起,不知是惆悵还是悲哀似乎有个枷锁紧扣在脖子,喘着被压着的气回到了与牛棚为一体的知青小屋里。把行装往床上一丢,就象漏了气一样的球,一下子地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墙,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抽出一支烟,狠狠地抽着似乎想把气都出在香烟上才行,连抽二支,才长长地吁口气,拍了一下床沿站起来,该做的事还得该做。晚上睡觉没蚊帐不行,要挂起来,几天换下来的衣服要洗,生活还是刚开始,还得继续。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拿条毛巾和肥皂仅穿条短裤,跑到屋前的大塘边上,塘水清晰,在微风下漪漣的波纹令人心怡,往塘里轻轻一跳,先把身子弄湿了,浸个透彻,起来,然后抹上了肥皂,接着又向塘里跳下去,游向塘的中央。嘿嘿,只会蛙泳,比狗趴式呢要好看些。在塘中央翻了身仰躺在水上,望着天上的云朵变化万干地飘移着,头枕着水,什么烦恼也没了,用手向下推着,保持身躯不被下沉,随着水波向塘边飘去。这样一来一往也有二三百米的距离,既把肥皂沫冲洗干净了,又能过了个游水的瘾。在农村每年夏天就这样洗澡,很方便也舒服,因为也懒得烧水,那时过了三伏天老农就劝我们别下水了,可我却要延续到穿两件毛衣才不敢下。
当我刚把身上的水擦干了,换上干净的裤叉,点上支烟在美美地享受着烟的醇香。这时门外传来沙哑而又令人心颤的嚎声“在吗?”“在”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门外的亮被一摆一摆地堵了,见我在里面,一边似乎在讨好我呢?也不知是否在炫耀他的功绩“嘿嘿,你看我帮你把宝像给请来了。”并把双手举得高高的,这时我才看清他手里举着高有约四十公分,宽约有二十公分的镜框,我迎上去,他用那赤胆忠心的虔诚,低着头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了给我,我也用双手捧了过来,到手才觉得很轻。仔细看看是用很薄的铁皮压制成镜框模样,反面及周边镀着金黄色,正面是年轻时的毛泽东身穿长衫,手拿着一把纸伞去安源的路上的油画的复印画。反面印着一行小字(安徽省舒城县第二届毛泽东思想积级分子代表大会赠)我拿在手上爱不释手。并看看四周打算找个地方把它挂起来,不管它的迟到,但毕竟是对我在农村劳动的肯定我能不珍惜吗?我小心翼翼地先把它放在床上。
“啊,费书记,麻烦你了”我一边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他,并用火柴为他点着“真不简单呀,你为我们大队增光了。”我一边应付着“是呀,没有你书记的领导,哪有我的来之不易的荣誉呀。”一边在想,你故意扣压通知,老混蛋!罪不可恕。
他坐了一会,站起来,他睥睨了一下我放在枕边的收音机,拍拍我的肩膀“毛主席叫你们来就是接受再教育的,好好地干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一摆一摆地走了出去。我摸了摸被拍的肩膀,想着他看收音机的目光,心又一颤,但还是带着苦涩的口吻“费书记,你慢走哎,多来坐坐”他挥了挥手“会来的,会来的。”在他面前如此的拘勤,望着他一摆一摆渐远离的背影,我如获重释。
夜己深沉,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更没有电灯的光亮,只有不知疲倦的青蛙高唱着‘咕呱’的噪聒声彼此起伏不息,让人的心绪更烦噪。我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双眼望着帐顶,没有光亮,那么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委屈而又不谛人世的思潮在心中翻滚,慢慢地在眼眶中盈出了水来,顺着两边的眼角流下去。
伸出枕在脑后的手,摸到枕边的半导体收音机,把它放在胸,用手轻轻地抚着它的外壳,它没有生命,但我却是如同珍惜自己一样的爱惜着它,它倾注了我的心血。。。。。
我十三岁就迷上了电子,从矿石收音机开始,自绕线圈,爬上屋顶,架上蛛網的天线忙得乐哈哈。当耳机里传来了广播声,那狂喜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接着又赶上了不用读书的伟大运动,那时对收音机的进化更有了充裕的时间,从单管再生式到六管超外差式一路的奔进,通过几年的对电子的浸透,可以说无师自通对半导体收音机的技术也快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决定仿装一架上无四厂的产品(27A)型,但装是没问题,苦的是要收集关于这型号的元件,那时天天跑无线电元件商店和无线电元件自由交换黑市场,通过一年多的奔波在临下放前完成了我的作品。一架一中波二短波的半导体收音机在我手中诞生了,也为此注定了以后我在农村如同完成这作品一样的坎坷。
黑色的塑料边框淡黄色的后盖,正面是金黄色铝面,正面和上边框交接处是用透明的有机玻璃连接,里面显示着频率。左上后角还有根拉杆天线,大小如同现在抽式餐巾纸盒那么大小,厚薄二指宽一点,技术指标对我们业余者是无所谓,关键是灵敏度,那时禁听的,美国之音,莫斯科广播电台,和平与进步广播电台等等都通过小小的喇叭传了过来。
在那个时代,这算是一架极先进的科技了。当它随我去农村更让那里的人羡慕至致。一摆一摆虽然是党的干部,但他也未脱凡尘,见好当然也想粘上一手。这天终于来问我借了,不知是我太耿直了,还是年轻不知世事,那天正好,收音机的电池接口的一根线断了,如果我婉转地说也可能给他面子,(我不敢不借)但我不加思索地随口就说不行,过几天你再来吧。结果他那的微笑一下子凝固在脸上,嘿嘿了两声,怏怏地走了。如果那时我说你等一会我上街叫修理铺焊一下,那是另有一种局面了。(我带了电烙铁,可惜没有电)但我没有谄媚的遗传,无意中得罪了土皇帝。哈哈,六月里的债,还得快。
二00七年三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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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过去了,塘里的水还是那么的清澈,我整整九年的夏天在这里面洗澡,前面的房子就是我们原住地方,只是原址不是原样,这是李庆霖写信后才在那里盖的,优美的环境,艰苦的生活。
攝于二00六年五月一日
以下是引用槐乡在2009-5-30 19:38:00的发言:
这里的风景还真美呀!那水那树都是碧绿碧绿的。当年的生活有丑也有美,但愿我们的脑海里保留着美好的记忆吧!
原来就二幢房子,那黑瓦片屋的窗口是二幢房子间的过道,后面的房子都是我们走后盖的,四面环水进出就是条二尺宽五十米长的小道,真的是很美的地方。当然那时的二幢屋都是草屋。
塘边一隔两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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