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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原创]大型记实性采访系列散文《采访远去的岁月》——初恋

1楼

那一片芦苇地 发表于：2008/11/18 12:21:00

       篇首语：《初恋》属于大型记实性采访系列散文《采访远去的岁月》系列之一，采访记录了二十多年后突然相遇的一对初恋情人，故事令人心酸。
　　为了便于和读者进行直接的心灵对话，系列采访散文均采用第一人称写法。——笔者　　　　　　　　　

　　●公元二十世纪末，秋。
　　沿海大都市街头。车水马龙。
　　……
　　力和我似乎同时惊呼：“怎么，是你？！”
　　分开了二十多年，竟然还能在云云人流中互相分辨得出，这不能不说是缘。
　　突如其来的相逢，使双方都意料不及！刹那间，仿佛都木雕般于瞬间凝固。
　　他，宛如是从遥远陌生的一个世界走来。
　　他，是我初恋的男孩。
　　岁月无情，雨枯苍梧，眼前的他，已不再少年青春，唯有一米八的个头依然。
　　究竟是喜，还是悲？说不清，思绪如麻一样凌乱，良久的对视，双方感到无所措手足，相互机械、客套式的问候，足以表明，分别得太久太久了，几乎没有了话题。
　　力和我共同拥有的时光永远消逝了，此刻，只有冷静地面对现实，触摸岁月班驳的流痕。
　　往昔如梦一般瞬间过去，方知人生之旅飞霜般短暂。
　　……
　　●那个特殊的年代，寒春。
　　中国西部。戈壁、白日。
　　对力，我始终是愧疚的。
　　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伴着永远挥不去的内疚感，一起涌上心头。
　　今天，我难以用文字来偿还这份久远的情感，以及对力的愧疚。
　　●与力最后一面是在团部后面的白桦林。
　　最后的分离凝重而恍惚。
　　那天正午，太阳白晃晃地、死死地钉在天上，能目及到的古长城的残垣处，也被折射出条条白光，布满鹅卵石、流动着沙丘的大戈壁被笼罩在无边无垠的白光之中。
       春天的戈壁，清冷而萧条，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令人发毛的尖叫声，落在稀疏的芨芨草尖儿上…… 尖叫声颤颤抖抖，仿佛戈壁滩也在颤抖，我的心也在颤抖，空旷的戈壁滩，苍凉的大漠！
　　团部后面的白桦林很大，笔直挺拔的树杆班驳如鳞，寒春，林子依旧沉寂在冬日的肃穆与萧条中，强大的白光，使整个白桦林反射出同一种颜色。
　　我把力约到白桦林里，看着他，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过去，我们经常这样互相默默相看，而不用语言。那天，我的眼里有泪，力马上觉察到了，但他没有问我，他一定预感到了什么，白桦林鸦雀无声，只有两颗心灵的无言交融。
　　我说，我要走了，要去一座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山里。
　　力没有说话，双眼充满了无限伤悲，一直望着我，他不想问我，从他眼角边我看到闪亮的泪水，但他没有让泪掉下来，他使劲抿住了嘴唇，把头转了过去
       二十多年漫长岁月里，他始终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白桦林里，穿梭着初春的风，清冷、清冷。
　　力无语，我无言，只有两双泪眼默默对视，久久不移。
       谁也没有想到，一别天各一方，竟然长达二十多年！
　　无言的别离，力轻轻把我拢进他宽大的，散发着青春火力的怀里，这是力给我的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没有现代人那种生离死别时疯狂的拥抱接吻，无言、无言，只有白桦林为这对孩子伤痛的初恋而无声地呜咽。
　　岁月带走了一团团流沙，带走了夹裹在鹅卵石间的白花花的盐碱。属于我们那一辈子人的青春和泪水却永远留给了戈壁。
　　……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到底为什么？”相隔二十多年后力才问我，这或许就是成熟男人的勇气。
　　我不忍触及这段往事。
　　往事如烟，对于力的提问不知如何回答，到底是谁的过错？
　　到了大漠后，父亲常在信里嘱咐，在外面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家里，那年秋天，我把和力的事写信禀告了远方的父母，谁知，一石激起千层浪，父亲连连家书，三令五申，说如果我和力好，就不认我这个女儿。
　　在那场浩劫中，父亲是戴着三块木牌，“乘着土飞机”挺过来的，父亲是个高知，还有些海外关系，是难逃这一劫的！父亲断然拒绝力的原因：力不是红五类出身。
　　父亲生我养我，担心远在边陲的女儿，会因一时而误终生，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使人们的精神受到了极大刺激，对政治灾难的恐惧感达到了及至。
　　那些日子，我偷偷哭，将父亲的来信悄悄锁进旧木箱里。
　　令人感到害怕甚至是绝望的戈壁白光，像一团魔影时刻跟随着我们，千千万万的花季少男少女被扣在那团魔影之中。
　　我的初恋，像春天青色的叶芽，在沙枣花还未开放的季节里枯萎，我的初恋匆匆又匆匆。
　　 ……
　　●为了不让父亲担心，为了让力减少痛苦，我毅然决定离开力，随S连去了东南部山里，和老战士进老林砍柴，一下子就是三个月！站在半尺深的雪地里，像屠夫一般，挥着刀斧，乱砍乱伐，“唰唰唰”大的、小的，连毛竹也不放过。
　　那段时间里，把对思念力的痛苦，都随累累斧痕，埋进了那片深山雪林。
　　 ……
　　内疚，时刻让我心不安，一连几年，给他去过不少信，却石沉大海，后来不断打听过他的下落，结果杳无音信，到很久才知道，力因我的突然离去，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不久便主动调往其他团去了，他离开了那片伤心的白桦林。
　　当时，力和我都是从同一座大城市被编入G连的，我们连也是全团最年轻的连队，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
　　神话般的历史变迁，使我们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排大浪的冲击，少年的歌谣，亲人的泪水都已成为最珍贵的回忆。
　“干打垒”里昏黄的灯光下，全体一遍遍背诵《毛主席语录》、练唱伟大领袖的语录歌曲。
　　带着迷茫，跨过一个个季节的门坎后，戈壁风沙的岁月在流动。
　　一把把十字镐在砸下去只冒出一个小白点的冰层上面被折断。
　　虎口裂开了，断柄上留下了青春的血。
　　一把把砍土镘在沙盐土下挑出的干渠，排渠，即而又被风沙淹没的地方折断。
　　虎口裂开了，断柄上留下了青春的血。
　　全连人一天之中要唱很多很多革命歌曲、甚至在干活的时候，吃饭前也有人领唱，但大家都很少说话，因戈壁干燥的气候，青嫩的嘴角全裂开了，一动就疼。
　　●翻年春天，年少的我们在白夜绵长的孤独中渐渐成熟，并为空漠冷寂的戈壁带来了春天第一丛青绿。
　　连里共有四个排，男女各半，兵团纪律非常严，无论劳动、学习，用餐，男女生都是分开的，所以之间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
　　干燥的气候、繁重的劳动、枯燥呆板的生活，以及令人窒息的政治运动（凡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不会忘记那场‘史无前列’的政治风暴），团里渐渐出现了溜号现象，连里也开始有人以各种理由“请假”回城，有的至今再也没有回到戈壁。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力就象做贼似地向我表达了爱慕之意，受惯了紧张空气的我，竟吓得把力的信上交给指导员……，四十多岁的指导员和蔼地笑着把信还给了我。
　　后来我是从力那里逐渐熟悉了司汤达、雨果和莫里哀，那些书是力从“反动学术权威”的父亲那里偷来，悄悄带进戈壁的。
　　是力的爱，让生活有了些色彩，使枯草般的脸上有了不易使人察觉的红晕。
      力带我去过那个青青的戈壁苇塘，是力的爱，给了我在命运交错时刻，品尝了少女神秘的心跳……这一定就是初恋的最初感受，它是圣洁的。
　　力和我当年都十八岁，他常以父兄一样安抚我心身的伤痛。
　　有一次，力掰开我打满血泡的手，细心地挑破后包扎，然后他轻轻拉起我微微发颤的手，说“有我在，一切都不要怕，我们都还年轻。”力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稚气，但毕竟是十八岁的少年男子了，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我是不太说话的女孩子，听力温暖的话语，总是紧紧咬住下唇使劲儿地点头，泪水却往往忍不住滚落下来。
　　朦胧泪光中，力是牵着我熬过戈壁严冬的人，他是那块昼夜都闪着白光盐沙滩里，唯一能栖息我心灵的绿地。
　　我和力的初恋，没有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没有爱的壮举，只有相互给予心灵与心灵爱抚的温暖，它是神圣的。
　　……
　　●都市街头人潮涌动，力和我久久对视，远隔了数十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力告诉我，二十多年来，一直珍藏着我十八岁时的照片，我不太信，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力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小本子，并从中取出一张二寸照片递给我……
　　惊呆、悔疚、伤痛如潮水一齐涌上心头，面对那张已经变黄的旧照片，使我哽咽得再说不出半个字！
　　力又一次问：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我？并说对我的离去他内心受到很大打击。
　　对于他在二十年后的提问，仿佛有被蛇咬一般的疼痛，二十多年前，你为什么在白桦林里不问？为什么当年竟是那般沉默？而那种沉默似乎不是十八岁人的性格。
　　对于力的提问，我竭力想在纷乱的往事里，清理出头续并给他一个比较具像的答复，但没有，生活在天穹之内，人们难以回避自身与日月星辰最广博的接触，人们在实现自身愿望之时，又在不断地深入和把握自己，生活留给我们太多的遗憾却永远没有答案。
　　力和我都属于不善言辞的人，或许当年，他已经觉察到我的突然离去与我的父母有关，力一定是在无奈与伤痛的双重及至中，送走了一个女孩在戈壁上最后的背影。

　　●街头传奇般地邂逅，包罗了力和我二十多年的辛酸与欢悦。
　　 ……
　　力是八十年代末回城的，他发奋学习英文，利用父亲和妹妹在美国的人际关系，几次赴美学习深造，先是在一家旅行社任翻译，后来又创办了自己的实体，如今，力有一个贤惠的妻，还有一个女儿，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阳阳。
　　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有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我的家是身心疲惫后的最后归宿，是令我骄傲的话题。
　　人生苦短，年华似水，不再返回，花谢花飞，春天还会再来，阳光使这个世界明媚，世上万物都可以毁灭殆尽，唯爱永存。
　　但愿某一刻，力突然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也能读到这点文字。　

　　●采访后记：怀着和两位主人公一样沉重的心情，含着泪敲完了最后一个字。
　　终于，泪水还是滴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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