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 旅”
(一)途中
妹夫F,69年去了江西宜黄插队,79年返城,少不得再是数年的粗茶淡饭、省吃俭用,好歹成家立业。如今孩子也是一个廿出头、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就职于进出口贸易企业。
当一帮“跨过江、上过山、下过乡、吃过糠”的人海聊闲侃时,平素话语不多的他时而也会凑上几句。看到他心事重重似的,我等还说他是否有“孽债”,他慌忙解释“No、No!”呵呵。
我们知道他是在怀念那个大山里的地方,是在惦念着那里的山水人情。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我和弟弟驱车,陪同他从上海出发,赶往他那魂牵梦萦的地方,去回抚那当年的“伤痕”,去了却一个心愿。我们也是揣着一个的“外调”的使命,“陪旅”吧!
800多公里,插黑启程,沿着沪浙赣高速公路,于天亮前在东乡下了高速。径直往南,看到妹夫一宿未眠,好像也一直未有眨眼似地睁着双眼,嘴里捣鼓着:“变了、变了。”我等质询:什么变了?他曰:“一切都变了。”他一边指着平坦的路面,一边述说着当年坐火车、转汽车,颠簸三天才能到达的经历,引起我等起伏的笑声。
再往前,出了抚州城,来到崇仁、宜黄两县交界处,都是新修的道,不知道往哪条路走。
妹夫F下车向当地老乡询问。可能那些老乡们听着奇怪而生疏的、我们觉得很了不起的老俵话语,引起极大的好奇。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妹夫F还能随口吐出。而后静静地想一想,难怪呀,十多年的滚爬摸打之锤炼,已经是无法再磨灭的了。
晌午时分,车来到了妹夫F当年生活作业的“公社”,如今已是乡级单位,可还是人烟稀少,年轻的早就像当年的知青似的反其道地外出务工,街上只有了了数位老人,闲坐在自家门前晒太阳。打听,知道先前山上的大都已搬迁下来,只有三户仍在上面。那是十多里山路啊,我等将车停靠在乡府院里,二话没说,上山去……
(二)“妈妈”
十多里陡峭、盘旋的山路,梯田环绕,林木苍翠,那坡喊话这坡闻,走去却需好半天。半途歇了好多次,上的山来,已是双腿微微哆嗦,看来系多年未有锻炼所致。
远处,见得数幢土坯房,也有一栋十分显眼的木结构挑楼,看得出是新盖的。一位妇女,一手拄着棍杖、一手颤颤巍巍地遮着额头向这边看望。看清了,她是一位年迈的老婆婆。
妹夫F眼神一亮,忽地快步走去,拉着老婆婆的手:“妈妈,您知道我是谁,我看您来了。”半晌,老婆婆才明白过来,是曾经的“儿子”。顿时,老泪淌满了布满皱纹的脸颊,使劲地拉着儿子的双手,一刻不舍得松开:“伢仔,你来了,呵呵,来了就好!”
啊!原来是他的“娘”在这里,无怪乎,是我等胡思乱想,真是自责!
妹夫F介绍:“这是我孩子的俩位舅舅。”老婆婆腾出双手,拉起我等二位,亲热地向土坯房走去。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老婆婆招呼媳妇做饭。炊烟四起,媳妇手脚利索的忙乎着,三下五除二地将田间新鲜菜蔬摘起,可怜一只鸡仔遭殃。我们过意不去,老婆婆说:“这是家里的,来了就好!”
“你们一走就是几十年,也不来回来看看,”老婆婆责怪道,“来了就好!”
“你们走后,这里冷清喽,”老婆婆继续叨唠着,“伢仔们也都出去了,就剩下老老小小的。”
“这里就是你们城里伢仔住过的房子,一直舍不得用,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一定会来的。”
“那棵树,就是你栽的,如今好高好大了吧?”
看着妹夫F两眼湿润,摸摸土坯房的墙、摇摇高大的树,拉起“妈妈”的手,忽地哭了出来:“妈妈,我好想您哦。”
黑了,老婆婆掌起灯。
我出得房来,移步几十米,回头看着那灯火摇曳的窗户,映衬着老婆婆和妹夫F的身影,是在不断地唠着。
夜,静静的。屋边那颗竹子,就像张开了的翅膀,罩在那灯火摇曳的窗户上。
我亦欲哽咽……
(三)聚别
好家伙,下得山来,早有通风报信的,多少乡亲聚首在乡府驻地,这里原来公社的部分房屋也分别出卖给条件尚好的农民,也仅是万儿八千的。好几十人,分着几间大屋,摆开了桌子。厨房就在屋檐下,大鱼大肉铺满案台,似乎是这里少有的景象,真的象赶集过节一样。
开始了龙门阵似的把杯持盏、欢聚聊天,他们也是很少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就像过年似的。
“你们城里的伢仔们当年在这里都受罪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俵们说。
“当初也是条件有限,”妹夫F答道,“可是我们都还觉得这是一辈子难忘的经历。”
“城里好吗?”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城里伢仔们也好吧?”
“大家都很好,只是无有机会来这里看望乡亲们。”妹夫F答道。
“一晃就是几十年,想必大家的孩子也都长大了,”乡亲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侃。
“是的,”妹夫F说,“我们也都快退休喽。”
……
聊侃间,几大桌子的酒菜几乎都一扫而光,看来这里还是穷困,平时很少开荤。
“伢仔,”老婆婆拉着妹夫F的手,舍不得松开,“以后一定要常来喔。”
“妈妈,”妹夫F含泪和老婆婆说,“我一定会再来的。”
“我都七八十岁了,”老婆婆喃喃地说,“要常来噢,来了就好!”
……
大家围拢,闪光灯阵阵,摄像机、照相机一一留下珍贵的映像。
早就预备的小红包,分发给这里的伢仔们。
忽闻大路上鞭炮齐鸣,顿时浓烟滚滚,红色的炮屑铺满一地,一群伢仔们捂着耳朵在远远地瞧着,大人们急忙张罗着让小小伢仔们闪开。
这是乡亲们用最隆重的仪式了,这是在欢送城里伢仔呀。
车开了,乡亲们两旁致意,每个人都是红着眼眶,不停地擦拭着。
妹夫F都不敢多看老婆婆,只是两双手拉拽着,久久不愿松开。
……
我又哽咽了,这份情、这份义,已经很少见得的了。
2008/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