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碗腊肉的温馨
小山村的自然条件不算好，打的粮食加上苞谷、红苕勉强够吃，一年四季少见油荤，往往心里莫名发慌。
知青中一时风行“跳丰收舞”。所谓丰收舞就是肚皮吃不饱的偷偷去掰队里的苞谷、葫豆充饥；嘴馋得慌的悄悄去捉别人养的鸡鸭解馋。
邻村有两个知青跟我关系较好，也来约我去跳丰收舞，说看好了我们队里打米房的那几只肥母鸡。打米房的规模较大，相邻几个队的村民都到这里来打米磨面粉。屋里还开了一小卖部，出售酱油麸醋烟酒杂货等。平时机器轰鸣，人声嘈杂，是宁静山村少有的喧哗之地。
走进 打米房后院，几只母鸡正悠闲地在草丛中觅食。我负责望风，哼着小曲盯着门里的动静。他们两人各背一黄色军用挎包，蹑手蹑脚向母鸡靠近，只用了短短一两分钟，四只鸡便被塞进了两个挎包。两人说说笑笑大摇大摆走出了打米房。我好奇怪，那鸡在包里怎么就不挣扎，也不鸣叫？
为了避人耳目，鸡是连夜送到山下另一知青屋里炖好的，七八个知青围坐一屋很快酒肉穿肠过。
俗话说世道败人心。那时文革还未结束，思想领域“假、大、空”泛滥，无政府思潮流行，信仰出危机，道德显真空，这些对知青的影响都很大。偷鸡摸狗原本是二流子的行为，在知青中竟然一时成风，大家不以为耻，反而觉得好玩、刺激，又解决眼前的现实问题。
打米房丢了鸡，在这民风淳朴的山村自然又引起不小的轰动，有人把眼光盯着了我。做这种事情以前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心虚得狠，对村民们投来的怀疑目光怕得要死，那几天都不敢直视别人。有人在我屋前屋后转了几圈，没发现鸡毛、骨头什么的，找不到人证物证便逐渐打消了对我的怀疑，但仍在地头议论是谁干的。
一天做晚饭时，玉秀进了我的屋 。她很随意地坐到灶门前，躬身往灶里替我添柴火，头也没抬地问：“鸡不是你捉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用“捉”字而不用“偷”字，是怕伤了我的自尊心。
“不是我，我也不晓得是哪一个。”我轻声答道。
“我说你文质彬彬的也不象，”她好象很信我的话，松了一口气：“你们知青都是有学问的人，干那种事有辱孔夫子的斯文哟。”
我无言以答，对着纯朴的姑娘说了谎话，心里不安。
“其实知青也可怜，天天吃咸菜，不见一点油水------”她抬起头望着我：“唉，不管啥子理由都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呀。”
灶膛的火映红了她的脸，我离灶膛那么远脸也红了，还有点发烧，或许是羞耻感使然，或许是被玉秀的善解人意所感动。她问我晚上吃啥，看见我灶台上就盖着一碗咸菜，没言语就离开了。
我正准备开饭时，玉秀端着一碗咸菜过来放在我桌上，笑嘻嘻地说：“尝尝这个。”
往常知青吃的咸菜都是村民送的，前不久她家才给我送过，我奇怪地望着她。她神秘而调皮地眨眨眼，用平时爱开玩笑的语气说：“不是毒药。”然后转身回屋吃饭去了。
我用筷子将那咸菜夹了一点放进嘴里，感觉没什么特别，等我再把面上的一点咸菜刨开，下面赫然露出一碗腊肉来。一块块巴掌大，半肥半瘦，亮铮铮的，油香扑鼻，顿时整个屋里便弥漫着腊肉的味道。我真是馋涎欲滴，恨不得喉咙里伸出爪爪来。
那顿美餐是不言而喻的了，接连几天都有一种饭饱酒足的感觉，我的心却久久难以平静。 我知道，在当时的物质条件下，这腊肉是非常稀缺的东西，是农家招待贵客用的。平时谁都舍不得吃，玉秀弟弟吵闹了多次都没吃成。而我算什么，一个插队知青，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感谢上苍，让我在孤独困顿中遇到这么厚道的一家人，我没有理由再去干那种不光彩的事情。
饭后我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望着满天星星，颇有兴致地唱起了知青歌曲：“站在峨岭上，举目望四方，长江嘉陵江后浪推前浪，带着思念奔向远方------”
不知什么时候，玉秀悄悄来到我身边，她最喜欢听知青歌曲，还跟我学过两首。看见我那么高兴，她也很开心，跟着哼起了副歌：“------美丽的山城，可爱的故乡，那是我生长的地方。”
姣洁的月光下，一个农家少女在轻声歌唱，隆起的胸脯随着旋律在起伏，曲线优美的身姿合着节拍多绰约。我的心跳在加剧，脑海里仿佛在探寻什么，发现什么，但稍纵即逝，思绪又回到歌里。
至今我都喜食腊肉，对此物情有独钟，特别是农家灶门上熏得黢黑黢黑的老腊肉。每当闻到腊肉飘香，我都会想起那顿晚饭，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