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26 龙王庙
（小说）江北川
“抓小偷啊！抓小偷！”
正在吃上船头晚酒的我，放下饭碗，朝喊声的方向跑去。谁知，蛇扣子的妈季二娘竟拦着我：“不要去欧，江师傅哎，唉！”
我大惑不解！龙王庙这里的人怎么这样呢？怎么这样呢？
龙王庙是高邮县渔业大队所在地，离卸甲镇不远。卸甲在“文革”中曾一度改名为“东风”。篡改历史显然是不会长久的，时间不长，仍旧改回去叫卸甲。卸甲镇可是大名鼎鼎的周邶墩遗址之所在，距今4000—3000年左右了，位于高邮市区东南约8公里，今卸甲镇的周邶墩村。遗址呈不规则的长方形，面积约1．5万平方米，高出周围地面10-50厘米，最高处高出100多厘米。
1976年夏，师兄邀我一起去龙王庙修渔船。渔船在伏天是必须检修的，即使不用修补，船也是要洗尽青苔、上岸，船底朝天洒干后，上好桐油三道。修船、钉船是技术活自不必说，油船也是很有学问的。懂行的人油船油得明如镜，所费桐油还不多。外行油船易起“膜”，油未入木，下水一泡膜就掉了。船板没了桐油保护容易腐烂。
龙王庙季二娘家较富裕，她儿子蛇扣子前年就娶了老婆。新娘子叫粉莲，没有生养就得还叫：新娘子。她身材高挑，皮肤白净，眼梢微吊，还是一对凤眼，绝不象是风吹雨打太阳晒讨生活的人。由于长期生活在船上，臀部特别的大。走起路来胸前的奶子象一对小兔子蹦蹦的。结婚两年了，季二娘盼着抱孙子，那个急啊！其实，粉莲比谁都急，只有扣子一人不急，他童心未泯，脑筋差一点，还贪玩呢，活象细伢子，这么漂亮、丰满的老婆怎么跟扣子过日子呢？我有点为扣子耽忧也有点为粉莲不平啊！。
扣子结婚的船给了五妹子，我们替她家新钉的这条船还是给扣子。我在船板上扶钻放眼，扣子双手牵皮条拉钻。我问他：“扣子，多大了？”
“二十四了，师傅你呢？”
“同年。你娶马马几年了？”
“呵呵，不告诉你。”
“你属什么？扣子。”
“你这个都不晓得，呵呵。”
“你老婆很好看，你要当心的！扣子。”
“她好看，对我不好，哼！”
大家笑了！季二娘来喊吃二顿早饭，笑道：“你们这些师傅，又拿我家扣子开心了，我家扣子老实！”
“老实的到先娶了马马？我这不老实的到还设有娶马马呢！呵呵！”
粉莲红着脸跑开了。大家笑得更响了！
新船开始上大檫了，一般船板只有寸许厚，大檫就不同了，在船两侧中间的部位，用一根整圆杉木剖开，起着龙骨的作用。上大檫仅次于上船头，等同于砌房子站柱。上船头如同砌房子上中梁，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
上大檫前，我让季家将大檫下水泡一泡，戏称木龙戏水。当地的宦、李二位师傅笑道：“不要吧，江师傅，你年纪不大，太谨慎了。呵呵！”
我也没有再坚持，手艺是人做的，是要与人打交道。
上大檫有两种方法：一是从中舱脊梁处先收钉，再后艄，最后船头，两头上撬；二是从后艄处先收钉，再中舱，最后船头。上大檫前，我与师兄验了大檫，让大檫上杉木的结疤让开各舱脊梁处。俗语说：桑树楔，杉木结，和尚的鸟儿硬似铁。虽然大荤，你却不能说这俗语没有道理。
在船头、船艄地下各打下一根长桩，用于绑撬棍。刺槐棍子作撬棍，比大拇指还粗的棕绳已双了两道套在大檫的两头。我与师兄一边、宦李二位在一边。我们这边大檫在中舱处也收了钉，斧头对钯头钉的敲击发出时舒时缓的节奏声，十分好听。慢时如马践石板，快时如雨打芭蕉，这全靠手腕处发力，收放自如，绝非一日之功。也称之为：叫钉。并有许多谱子，如节奏单调的“老和尚撞钟”、 节奏欢快、迭荡起伏的“喜鹊登梅”等，会者大多已故去，少数亦步入垂暮之年矣！这套叫钉的谱子都是师傅口传心授，并无文字。我因是师傅的关山徒弟，师傅是既恨我也爱我，恨我顽皮，爱我许多东西我一学就会。故得师傅口传心授了叫钉之技。
其实，这不单纯为了好听，是为了哄钉入木，木头才不至于开裂。
宦、李二位师傅那边没了动静，二人如桩，不动了。坏了！我忙过去一看，啊！居然大檫上的结疤正对中舱脊梁板，还在结疤上放了一钉眼，三寸半的大钯头钉钉进了一大半，进不得进，退不得退。结疤已裂开了。再裂，大檫就有断的可能！几个工钱是赔不起的！
“扣子，拿点吃的香油来。快！”我拿来出钉的千斤撬棒，在钉眼处先沾上油，一分一分地慢慢撬出钯头钉。然后，让开结疤，在结疤的上后、下前处用钻各斜放一眼，收了钉。宦李二位这才长长地喘了口气。
粉莲快嘴：“江师傅，你年纪最小，手艺最好，一肚子的故事还真不少，咯咯！”
我闹了个大红脸。
扣子却对我说：“你说她，不要怕！你说得过她的。”
我看着扣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为扣子也为粉莲惋惜！
七月初六，上船头前，粉莲悄悄对我说：“船头你上，两个红封子，一个三块呢！我封的。我表哥今朝来喝酒呢！咯咯……”
她当时春风满面，还告诉我她表哥今朝来喝酒呢！我也没太在意，只当她今天上船头，喜事也！反正粉莲喜形于色，异常高兴。
“头灯”上了天，鞭炮声中我拿起酒壶，这酒壶并非人人可拿，只有领作的师傅才有资格。浇了浇披红的船头，大声颂道：“天无忌，地无忌，阴阳无忌，日月无忌，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新造船头喜洋洋，龙王庙前是作场。晨出东方鱼肚白，晚归霞飞鱼满舱。新船篙篙撑得远，惯经五湖与长江。……恭喜！恭喜！”
红封子果真如粉莲所说是三块一个，那是一个大师傅两天的工钱。晚茶后，我要平分封子，宦李二位坚决道：“你拿一个是正份，我们三个分一个。你再谦，就是骂人呐！”
晚上，来了几桌亲邻，上船头酒十分丰盛。席间，队长、季二爷、扣子、粉莲、她的表哥陪我们喝酒，他能说会道，长得也不错。小分头，雪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子很挺刮，一笑嘴里露出一颗金牙，不时还从金牙缝里冒出若干新名词：纲举目张。我多吃了几杯，胆也大了，笑道：“我敬你一杯。”
“江师傅，你客气了。干！”
“不！不能老叫你敬，来而不往非礼也！”
“呵呵！礼这个不能多谈，批克己复礼呢。我们要纲举目张。”
“哦！是的。纲举目张，你晓得纲是什系呢？”
“纲？纲是……。”
“你几乎天天拿的，都不晓得啊！呵呵！”
粉莲瞪了她表哥一眼，表哥就悄悄告辞了。
明天，就是“七夕”了。龙王庙村东是一片豆田，正是豆花盛开的时节。
我们酒罢吃饭，吃到快要结束时，突然外面传来了“抓小偷”的喊声。
小偷没抓到，粉莲哭着回来了。粉莲满面珠泪，酸楚得格外让人心生怜悯。
扣子骂着：“好看呢？不要脸！”
我想劝扣子，但没话好说。
龙王庙！三十年过去了，粉莲那俏丽、动人的样子仍记忆犹新。
2006.7.29
纲举目张 释 义 纲：鱼网上的总绳；举：提起。把大绳子一提起来，一个个网眼就都张开。比喻抓住事物的关键，带动其他环节。也比喻文章条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