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你们的历史老师生孩子住院了,今天我代她的课.现在离上课还有10分钟,我们先摆摆龙门阵,好不好?"汶北中学历史课文英老师对初一(五)班部分在教室午休的同学们说.
文老师是3年前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本来已报考了研究生,由于家境贫寒,在山区种地的父亲给他去信说:为了供他读大学,家里已欠下1万多元债务,母亲多病,每年的医药费也要好几千元,还有个弟弟初中毕业就辍学外出打工去了,家里本指望他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赚钱还债,给母亲看病.要读研究生,家里实在无力负担.看完父亲的信后,他前思后想好必天,最后决定放弃机会,等工作后还清了债,医好母亲的病,再报考在职研究生,所以,26岁的人了,至今还没成家,连恋爱也没谈过.
班主任听说他放弃了报考机会,深深地为他惋惜.大学毕业离校时,班主任对他说:"文英啊,一定不要放弃学业,你应该有远大的报负."
母亲住院的钱基本凑齐,债务已经还清,明年报考研究生的计划,看来很快会实现.现在的文英,正踌躇满志,每天除了上课,备课,批改作业,就是在宿舍里看书,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有事找他,他肯定在学校腾出给他的原图书馆地下室那不足10平米的小屋.文英老师不但有较深的专业功底,而且乐于助人,凡有历史老师因病因事请假,都请他代课,每次他都欣然接受.虽然教龄不长,可他的课讲得非常好,学生们都爱听他的课,谁要到汶北中学打听教历史的文英老师,全校师生几乎都是满口的称赞,有一次市教育局一副局长到学校视察,无意中问在操场上课间休息同学:你们最喜欢的是谁?,一下子围拢来10多个孩子,几乎同声回答:文老师.副局长以为他们是一个班的,后来一打听,原来这10多个孩子来自5个班,副局长大为诧异.
"要得,要得."孩子们叽叽喳喳来了兴趣,因为文老师最会讲历史故事.
"同学们,只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今天就不讲故事了,还是由你们出题我来答,好不好?"
"老师,听我读大学的堂哥说,有个抗日名将牺牲后,日本兵是不是为他敬礼?"一个小个子男生问.
文英看着教室里几十双略带童稚的目光,喝了一口水后说:同学们,刚这位同学提的问题很好,历史上的确有这么一个中国将军,你们能告诉我这个将军是谁吗?
几十个小脑袋全都左右摇摆.这也难怪孩子们了,因为我们的教科书基本不提国民党军队抗战的事.
" 同学们,这个将军是国民党军队第三十三集团军的中将司令官,他的名字叫张自忠,是在1940年5月率部在枣宜与日本侵略军的作战中牺牲的,后来他的遗体运回重庆,埋葬于重庆北碚梅花山.张将军牺牲后,当时在延安的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发去唁电,毛主席还亲笔题写｀精忠报国＇的挽联以示悼念.1982年4月16日,中央政府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文英看看手上那块只值10多块钱的电子表,离上课不到2分钟了,他于是急忙将话题打住,话锋一转"至于日本人是否向他的遗体敬礼,版本很多,我也不敢断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日本人是用最好的棺木盛殓了将军,举行了军祭,并制了一块灵牌,灵牌上写的是‘支那大将军张自忠’.日本人对张将军膜 ,这是历史,谁也抹不去.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们不应忘记这段血腥残酷的历史和我们民族的耻辱,但是,我想说,记住这段历史,并不等于要记住仇恨."
教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开始晃动,文英敏锐地感觉有地震发生,大喊一声"同学们,地震了,赶快往外跑,靠窗户的就近向外跳."
男生反应快,手脚迅速,眨眼间就全都跑出了教室.因为教室在一楼,几乎没有孩子受伤,只有女生们被吓得尖叫声一片,拥在教室乱作一团……
文英快步冲向门口,双手死死地顶住那已经歪斜木板门大喊:"不要乱,有序地向外冲."几十秒时间,学生全都跑到外面的空地上.文英看看教室里已没有了孩子,正欲松手向外冲,不料想,二楼走廊的预制板突然跨塌正好堵在门外,他向外冲的路已经堵死,可身上的力气已耗尽,他实在顶不住已严重变形向下崩塌的水泥板和砖块,情急中往教室一看,还有一小块空间.他看准空间下的讲台,松开手一个鱼跃跳进讲台下,不料想,两个女生的尖叫将他吓一大跳.孩子们都跑出去了,这里怎么会还有两个孩子呢?不容他多想,整座三层楼的教学楼在剧烈地晃动中轰然倒塌,他和两个孩子被紧紧地埋在讲台下.
瓦砾中一片漆黑,黑暗中传出两个孩子惊魂的哭泣……
数分钟后,文英才透过瓦砾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清这两个女生,她们大约在13岁左右.他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便轻声道:"孩子,莫哭,这肯定是大地震,要保持体力和水份,等待救援人员.啊,听话!另外,你们能告诉我姓名吗?"
"我叫忠华,她叫何萍."一个尖嗓子的女生回答.
"老师,我们好害怕."那个叫着何萍的女生哽咽着说.
"不怕,有老师在.外面还有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人民,他们会来救我们的.你们受伤没有?文英安慰着.
"没有受伤."一个女生回答.
"另外那位同学呢,怎么不说话?文英关切地问.
"老师,我的手被夹住了,好像是桌子脚."另一位女生小声回答.
"疼不疼?"
"不疼,就是抽不出来."
"不要紧,只要没受伤,就更不用担心.来,老师摸摸."
不待文英伸手,又一次余震发生了,只听见头顶上方的砖石在滚动,尘土刷刷地落下.
"快闭上眼睛,莫让灰尘落进眼眶."文英急忙叮嘱她俩.
数秒钟后,已感觉不到大地的摇晃,他们睁开眼睛,伸手不见五指,刚才还透进的光线,此时已无影无踪,两个孩子又撕心裂肺地哭开了:"妈妈……妈妈……"
"孩子,刚才老师不是说过吗,不要哭,要保持体力和水份.一个人7天可以不吃饭,但5天不能不喝水,如果脱水,就有生命危险.另外,大家要少说话,少活动,在这个时候,生命就在于不动."文英这句话刚说完,两个孩子破泣而笑.文英听见她俩的笑声,心中稍有放宽,因为他最怕她们没完没了地哭,丧失小份是很危险的.可作为老师,他知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蹲在这不足1.5平方的空隙里,孩子们心中的恐惧感会越来越大.不行,得时不时说两句话,要让她们感觉到有老师和她们在一起,她们才会放松紧张的心理.
"老师,我的手抽出来了."那位被夹住了手的女生说.
"只要没受伤,就更不用害怕了."文英再次安慰着她.
(待续)
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想不想老师给你们讲讲?"文英知道孩子们肯定会回答:"要"."但他偏要明知故问,这样或许能短暂地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两个孩子虽然还在哽咽着,但却停止了哭叫.
"鲁宾逊是一个外国人,有一次他乘坐的船遇上了风浪,他和其他人在慌乱中被即将翻沉的船抛在大海里,无助的他正在绝望时,见身边漂着一只救生圈,他伸手抓住救生圈套在身上,被大浪摇晃得晕头转向,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浪停了,夜幕降临,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无奈的他伸脚向下一蹬,居然踩在沙滩上.他心中一阵狂喜,有沙滩说明有陆地,有陆地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生的希望.可是他身躯好疲惫.只好摸着黑慢慢走到沙滩上,劳累让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灿烂的阳光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睁眼一看,面前是一片椰树林,树林后边是一座不高的小山,小山上长着灌木.鲁宾逊站起来拍悼满身的海沙,沿着海边慢慢地向前走,他想,总有一处有人家.孩子们,你们猜猜,他找到人家了吗?"文英就此打住问.一口气说了这一席话,他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从天气的冷暧中,他估计是第三天了.
"找到了."
"没找到."
"找到了."
"没找到."
……
小孩子争强好胜的本性暂时占胜了恐惧,俩个孩子争执着.
不能让她俩再争下去,否则,体力消耗太大.他阻止道:"别争了,他没有找到,但靠自救话了下来."
突然一个孩子带着哭声说:"老师,我好想喝水."
在这废墟里哪有水呢?昨天到是下了一场雨,可一滴也没渗进来,脚下虽然传来流水声,但他们的手脚够不着.文英想,孩子们年岁小,体质弱,再这样无奈地耗下去,孩子们肯定支持不住.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又不知过了多久,文英轻轻地叫:",何萍,忠华……"叫了好几遍,两个孩子才气若游丝地回答:"老师."
文英知道,几天没喝水,两个孩子已经坚持不住了.他吃力地伸出手,想摸摸孩子们的脸宠.此时,只有他才能给她们力量……他的一句话,一个小小的动作是孩子们信心和力量的源泉.他刚伸出手,一块破碎的玻璃尖正扎在他的手背上,顿时钻心的痛传入他的神经,他习惯地将伤口凑进嘴边,一股腥味涌进鼻孔,舌头感觉一股热流不停地向外冒,估计是玻璃扎破了血管,他赶紧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伤口……
"老师,我……我……饿."
"老师,我想……想……喝水."
两个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弱.
文英大脑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让她们喝自已的血,血中有营养,有水份,此时只要有一丁点的可食可喝之物,便能挽救这两个小生命……
他没有再犹豫,挣扎着说:"孩子们,老师摸到水了,来,喝水."
文英松开捂着伤口的手,慢慢伸向一个孩子的头上,然后顺着脸庞摸到孩子的嘴巴.孩子贪婪地将文英的血吸进嘴里,可那孩子只吸了一口就说:"老师,这水……有些……咸,有腥味,还……是……是热的."
"不要紧,这水可能是从废墟上流下来的,可能沾有粉笔灰,粉笔里面有石灰或石膏,是有点咸,石灰有腥味,之所以热,是顺着老师的手流下来,肯定有点热热的."文英解释说.
"来,再喝一点儿,听老师的话."
"老师,你……喝了吗?"
"老师喝了,你别怕."
那个孩子再次艰难地伸出小手,把文英还在流着鲜血的手缓缓地送到嘴边……
文英的头开始昏沉,于是从孩子嘴里缩回手对另一个孩子说:"忠华,你也喝一点儿吧,喝水就好像吃了食物,不仅解渴,也能解饿."
渐渐地,文英大脑中出现幻觉,尔后又是一片空白,再以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好长时间,文英苏醒过来,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搬动碎石的声音,又听见叽哩咕噜的说话声,他知道,救援的队伍来了,就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说:"孩子们,有人救我们来了."
"老师,好像是外国人,他们说话好快,我一点儿都听不懂."说话的这个孩子,好像精力和体力都较前要好一些,文英甚感欣慰.
文英努力地集中精力听,但只听见废墟外发动机的轰鸣和乱石碎砖碰撞的声音.
"孩子们,我估计是……国际救援队."文英的体力已明显的不支,呼吸有些急促,停顿片刻后又说:如果惊动了国际社会,说明……说明这是一场……大地震,有救援队来,……就有获救的希望,……你们……要想……法……呼……救."文英十分吃力地说完这句话后,在黑暗中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文英留恋这个世界,留恋二十六年的人生.他热爱所从事的教育事业,实在不愿离开那崭新的三尺讲台,那一张张可爱稚嫩的小脸让他不舍.他多想再次跨进学堂完成研究生的学业,去实现更大的理想和抱负.他惦记着年老多病的妈妈,多想在假日再为妈妈煲一锅可口的玉米粥,端盆热水跪在地上再尽做儿子的孝心.他多想再为爸爸沏上一壶解渴的清茶,酎上一杯香甜的包谷酒.他遗憾没能向暗恋着他的小于老师亲口说一声"我爱你",爸爸早上托人带来的小于老师最爱吃的"汶北金枣"还没来得及亲手送到她的宿舍.…… 他就要走了,从此阴阳两隔…… 文英眼角流出一行晶莹透亮的泪水.
国际救援队经过一天一夜的奋力挖掘,终于从废墟中把何萍和忠华救了出来.她们被毛巾蒙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吃力地对救援的人艰难地向后指指地下:"救……救……老……师……"
国际救援队领队从翻译那儿知道,这废墟下还有人,可生命探测仪却没有反应,说明废墟下已没了活的生命,是放弃还继续寻找,需要他尽快作出决定,否则迟到那怕几秒钟,很有可能就放弃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领队命令他的队员,无论是死是活,一定要掘地三尺把老师找到.当队员们从废墟中抬出文英的躯体,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从外表看,他的身体较那两个孩子要健壮得多,怎么可能熬不过这两个孩子呢?救援队员们百思不解……
一个救援队的医生小跑着到了领队身边,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后,领队大声命令他的队员列队两旁,脱帽向这位伟大的中国勇士致哀……
两个救援队员抬着担架,脚步沉重地穿过队列向远方走去……
长空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声炸雷轰响,在群山中久久回荡.伴着雷声,大雨倾向大地,苍天以它特有的方式为这位中国老师送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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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短篇小说的创作灵感源于两个真实的故事.一是72年唐山大地震,一个母亲怀抱周岁的婴儿被压在废墟里,母亲用毛衣针扎破十个手指,用鲜血喂怀中的婴儿,自已却永远停止了呼吸.二是汶川大地震时,一个教师用身体顶住垮塌的天花板,当人们发现他时,他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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