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我在【在生产队里的那些琐碎事】系列拙文中多次提到,但还从没写过他,今年是马年写小马正合适。
小马不姓马,可他属马,所以,小马成了他小时候的昵称,现在,几乎没人再喊他这小名,虽然,今年是他花甲之年,但我已喊小马四十多年,要想改口,倒是很拗口的。
我们下乡到生产队时,小马还在公社的团山中学念书,二年后,念完高中,回到生产队与我们一起干活,又过了二三年,小马结婚了。
小马的父亲是个地道农民,有地主的时候,他当长工,当然,长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当的。地主消灭了,他改学做木匠,尽管十几年不做了,但在老一辈的人中,还是有人叫他木匠,满脸络腮胡子,人又稍胖,又有人叫他小胖子。聪明好学的他,觉得木工是个流汗累人的活,知道木屑能做佛香,把吃饭的木匠傢伙朝墙角一丢,在家里开始做佛香。农民们都喜欢菩萨,所以,佛香生意颇好,排着队等批他的货,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得了个孙一万的称号,我们是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听说有万元户,那只能算是他的孙子辈。
菩萨暂时斗不过思想,当然,再做佛香就犯法了。从此后,他一直是生产队的会计,那个算盘给他打的噼呖啪啦的响,是远近有名的算盘大师。农活上样样在行,特别是插秧在县里也挂上号,插的那个秧就像用绳子拉出来一样的直。在农民中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生不逢时,他在家里排行第三,所以,队里队外都尊称他三老。
“回首,回首在吗?”我正倚躺在床上看书,门外响起三老中气实足的嗓门,“
在!”把书朝床上一放,起身穿上鞋迎出去。
说实话,三老除了生产队开队委会,或干活在我们屋附近打蓬(工间休息)时来我们房里坐坐,平时不来窜门,所以,听他在门外喊我,一定是有事情。
还没到门口,三老就已进入到我们房里。“三老,真是希客呀,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开着玩笑地对他说。“没事就不能来了,你们学生屋里是禁区呀。”说着一屁股地坐在我的床沿上,我朝他看着“你不用看,我的裤子是干净的,不会坐脏你的床,就是脏了,叫我家里头(老婆)帮你洗。”
嘴里“呵呵”二声,已从口袋里掏出包东海烟,(二角八分一包,在当时也算是比较好的烟)抽出一支递过来,自已也在嘴上叼一支“ 说没事,倒是有件事来与你商量一下。”我赶紧拿起床边写字桌上的火柴,先为他点着,“三老,有什么事叫小马跑一次就行了,还要劳你大驾亲自上门,有何重大事情呀?”
三老聪明绝顶,在农村中是个佼佼者,尽管他生长在农村,可对我们城市中来的学生有种不入他眼的感觉,所以,与我们之间从来话不多。我下放到农村也已八年,由于接受了再教育,早就成了老油子,还会怕你什么,既然来了,也就趁机调侃他“ 三老,你来时说没事,现在,又说有事,还不让小马来,肯定有大事情,让你能光临本寒舍,实在是我三生有幸,我们这个学生屋也蓬荜生辉。”
“ 好了,好了,不和你绕嘴。”吸了口烟,脸上堆满着开心的笑“ 过几天,我孙子要满月了,今天特意来先与你说好,到时候请你喝酒。”他这样一说,倒让我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 那感情好呀,我就先谢谢你。”我知道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心实意来邀请我,不过在农村时间呆长了,脸皮也厚了,能有酒喝那不是好事吗?也不推辞,满口的答应。
他看我还站着,向我摆摆手,“ 你先坐下,我们慢慢地说。”这样,倒是反客为主,让我有点疑疑惑惑坐在对面的床上,双眼盯着他,心想看你有什么话说,真是的,喝酒还要慢慢地说。
他吸了口烟“这回,我家的孙子想高攀你这个上海学生,喝酒的那天,要认你做他的干大(爹)。”说完后,他满怀着自信看着我。“不行,不行,这个我可当不了,酒我也不喝了。”我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怎么了,就这样看不起我们贫下中农。”语气中有点失望。
我没作思考地拒绝他,认为自已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上老婆,却先认了个干儿子,内心中多少还有点羞涩。“ 呵呵,我们本来就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哪里会看不起呢。”不管怎样,人家的好意我不能拂了,总得找个理由来搪塞。“ 你以前在地主家当长工,是雇农,比贫下中农还贫下中农,你孙子是红色后代,我父亲是资本家,我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是黑色的,可别把你的孙子给搅黑了。 ”
“你,这个回首也真会说话,我孙子只是认个干大(爹),怎么又红的黑的。”三老用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我,有点气急的说“我不管什么阶级不阶级的,你是下放学生,你不是阶级,我孙子认的干大(爹)就是你。”我心里听了很感动,他要的不是阶级而是亲情,没有大道理但很朴素,我望着他那祈盼的目光,吸口烟后,顿了顿“让我再想想吧。”他看我语气中有点松动,又递过来一支烟“那好,我这先回去,你尽早给我一个准信。”说完,起身走了。
傍晚,“回首,在家里呀。”我家隔壁的大老边喊,边进到我们房里。大老与三老是亲兄弟,与我们做邻居已有五个年头,平时,没事就坐在一起聊天,把我们当作他的孩子,在我们面前从不迴避说那些时代禁语,常对我们说些人与事的关联,我们也像对父辈一样的尊敬他,尽管,他曾在国.民.党部队里官至连长。“ 我家老三下午来找过你。”我见他进来,递一支烟给他“ 是的,要我做小马儿子的干大(爹)”我漫不经心的回答“ 是不是,三老让你来做思想工作。”
“ 我说回首呀,我家老三是怎样的人,那么多年来,你还不知道吗?一般的人还不在他眼里。”用火柴点着我递给他的烟,“ 他来找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他吸了口烟“ 你不常到大庄子里去,有些事你也不大关心,我就与你说说吧。这是小英(小马老婆)第三个小孩。”
“ 是吗?这个我一点也不知道,要不是今天三老来说,我还不知小英生小孩呢。”说实话,我平时不大去大庄子玩,更不与妇女一起干活,可笑的是,那么多年,妇女的名都叫不全,只知她是谁家的。
“ 小英,前二个孩子都是男孩,生下来后,没满月都夭折了,你想想,小马本来就是独子,我家老三早想抱孙子能不着急吗?前天,找了算卦的先生,掐了一下,说这孩子一定要认个干大(爹),才能养大。而且,这个干大(爹)的家离这里越远越好,老三不找你还找谁呀。” 听大老这样说,我才明白。“ 可惜呀,沈上调走了,他与你老三关系最好,又是新四军的后代,他正合适。”我总觉的一个还没结婚的小伙子去当别人的干爸要说有多别扭就多别扭,我还是想推辞。大老听我提起沈,忙摇摇手“呵呵,就是沈在,老三也不会找他,已走了,就不去说他吧。”
“ 我家老三,生了一儿一女,又收养了一个女儿,小英,你们来时她就来了,因她家里困难,所以,过早的接来家先养着。一家有一男三女四个孩子,老三撑这个家也不容易,偏偏连下二仔都没保住。”大老接过我又递过去的烟,点着继续说“ 你也知道,老三媳妇是个大老好人,别人家把小孩遗弃了,她硬是不顾自家的条件收养了,与亲生孩子一样拉扯大,现在,这第三个小孙子,会不会像前俩个一样,还不知道,你说她心里不急吗?”
大老看我专注的听他说,指指我,“ 我说呀,小马比你要小好几岁,他能当大(爹),你就不能当一个干大(爹)吗?还是个学生,我们都不封建,你还那么封建。”接着,大老凑近我耳朵“你真呆(傻)呀,认了这个干儿子,就等于攀一门亲家,以后,你的衣服.被子的换洗还要你操心吗?家里没有吃,去我老三家一坐,还怕饿着你。”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大老看我还在迟疑“老实说,我是替老三来做你思想的,我已夸下海口,我说的话你一定会听,认干大(爹)又不是丢人的事,有人想当还当不上呢,你总也得给我这张老脸一点面子吧。”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看大老平时对我们种种的好处,我还能说什么。“ 大老,你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也答应,不过我可是个穷学生,口袋里没钱哦。”“ 你又瞎讲了,哪要你拿钱,你同意了,就是比钱更金贵。”大老看我已答应“ 我去去就来。”一溜似地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大老与三老还有小马一起来了,“ 这回,我孙子攀上你,以后,全就托你福了。”人还没进屋,三老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已传进来。“ 三老,你可别这样说,我自已也不知我以后是什么样,还有什么福可托,我倒是想沾你孙子的光,早点脱离这苦海。”看三老那兴奋的忘乎所以,我趁机又调侃一下。
“ 还没吃晚饭吧,走去我家吃。”见我已答应这件事,三老不要说有多高兴。“ 大哥,你也一起去。”顺便把大老也叫去。在席中,要求按我的姓氏给小孩起名,我起的是单名,从学校念书,一直使用到办身份证,村干部登记时,擅自在其姓名前加了他本家的姓,为此,小马与村干部还闹了意见。他就是我在几篇文中提到的【小军】。
几个月后,大返城的降临,我终于脱离无边的苦海,并没享受到像大老所说的那样换洗衣服不用操心,坐下就饿不了肚子的苦中乐,能回家比什么都好。
(待续)
难忘的插队回忆,终生难忘怀。
又见回首大哥写插队的故事,我还记得你们插队的地方风景很美的。问好老朋友!
我头像最左边的一幢二层楼就是我们原知青屋的原址。
谢谢 老朋友 土左情深
十年后,一九八八年,我回到曾经插队八年半的生产队,小军已高出大桌一个头,跟在他后面还有个比他小二岁,矮半个头拖着鼻涕的弟弟,小英抱着个小孩正用奶瓶在喂吃,我还以为,小马又有小孩了,问过,才知道是小马与小英一起领养的别人超生要被丢弃的小女孩。
那个时代,贫下中农们都吃不饱,三老夫妇在有一儿一女的情况下收养一个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女孩,小马夫妇有二个儿子,农村生活还比较的艰苦,同样也收养了一个小女孩,特别是在重男轻女传统观念极严重的农村,确是少见。
有时候,我与小马开玩笑“ 六十年代的雷锋只不过是雨夜送老大娘回家,可能还是犯了夜不归队的军纪,就名扬天下,你家是拯救二条人命呀。” 小马只是淡淡一笑 “ 孩子可怜,我家是用善心做好事。”
三老的养女,小马第二个妹妹,是在路边拣到的,她的父母永远是个谜。小马的养女是别人重男轻女逃避计划生育而弃,尽管她对自已的父母把她遗弃一直耿耿于怀,但亲生母来搭话,还是很有礼貌的回应,小英一把尿一把屎的把她拉扯大也不容易,看见了心里总有点酸酸味。
三老不再是十年前那样,由于,农村生活的劳累与苦难的岁月,使他过早地进入暮年。以前,小马一直在他父亲的羽翼下生活,过的无忧无虑,现在,全家生活的担子开始压在他身上。虽然,二个妹妹先后出嫁,但,上有老,下有小,终究还有七口人,靠分到的几亩水稻田生活,将永远生活在贫困线下。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小马来上海了,不是来打工,是来倒腾旧衣服,旧家电。那时,我家虽不能说很宽畅,但他来上海住还是绰绰有余,我家成了他来往上海的旅馆,每次来,带回去不是塞的满满二大麻袋加小包的旧衣服,就是十来只用纸盒包装好的十二.十四吋黑白旧电视机,每当我用自行车驮着送到十六铺码头,看他挑着沉重的扁担,流着汗颤抖地踏在用木板搭建且又倾斜的过桥上,迈进东方红号的长江客轮,我心里在祝愿,改革开放打破了窒息时代,正在开僻人民新的生活,他躬着腰挑着上海淘汰的旧物件,但愿能挑出个富庶的家,二年后,他不再来上海而转战去了杭州,那里更便宜。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乡下镇政府开发房地产,并征用了生产队部分土地,小马趁机为他俩个儿子各买了一套双开间,一至三楼的门面房,用去近五万元,据说现在已超过四十万元。
“ 你父亲曾号称是孙一万,你买这房时,是不是你父亲补贴你了。” 当然,我这样问小马,只是想委婉地证实一下,三老当年孙一万是不是浪得虚名。“ 那么多年来了,哪还有钱,早就没了,你也不想想,我们经过生死的磨难(共产风时),就是有也早就用完了。” 他随后拍拍自已的肩膀 “小看了吧,可都是靠这挑出来的,多也没有,十来万还是有滴。” 看着他带有狡诈的笑,我暗忖,他那几年用旧物品换来了新的生活,在六七十年代,不斗死他才怪呢。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小马不再倒腾旧物,农村经过多年的发展,也开始产出旧物,小马不再有生意,他带着小军一起到上海的徐家汇打工。在天钥桥路坐上572公交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我家。小马,本性就喜欢玩,工余休闲时常来我家坐坐,小军只是第一次跟他来过后,再没来了。或许是我的话不多,小马对他又严厉,他来也很拘谨,还是不来更好。
小军一个人来了,“ 干大(爹),我明天回安徽去。” “ 现在,还没到年关,你就回去,有什么事吗?” “ 这次回去是结婚。” “是谁要结婚了。”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惊愕地看着那稚气还未全脱的脸,大声地问。“ 是我。” 他腼腆地回答,又忙着解释 “ 是我大(爹),让我赶快把婚事办了,他先回去做准备,让我来和你说。” 突其来的消息,让我感觉到措手不及,我憋了好大一会,才大声地说 “ 你大(爹)是个大混蛋。”小军看我满脸的怒气,更不敢作声,一个人傻呆呆的坐着。
我一面伺候着喂养的七彩神仙鱼,一面暗底寻思,我干吗那么气?怎么能用我们的观念来衡量,农村结婚本来就早,何况已在紧锣密鼓中,我这不是自已找气生,看七彩神仙鱼轻摇着尾巴,炫耀着它身上的华丽色彩,高傲的在水中悠悠地划着漂亮的鳍,气早就在九霄云外消失的一干而净。
事情来的突然,家里,单位里都来不及安排,所以,只能抱着遗憾不能去参加干儿子的婚礼,当然,做干大(爹)礼金还是到位的。临走时,小军说婚后,不再来上海打工,具体去哪还没决定,等有成就了,再来看干大(爹)。
( 待续 )
小马一家善心加,
聪明能干有方法,
勤劳致富发展快,
知青乡亲感情佳。
勤劳淳朴的乡亲,勤劳致富靠自己。回首大哥好!
写的很好。
小马一家善心加,
聪明能干有方法,
勤劳致富发展快,
知青乡亲感情佳。
谢谢 龙行天下的诗评!
勤劳淳朴的乡亲,勤劳致富靠自己。回首大哥好!
是的,勤劳能致富,也来之不宜。 问好 土左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