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留在了延河畔》
作者-山丹丹
序
人都说:人的感情只有一次,那就是“初恋”。
初恋给人的感觉是真诚,是美好,是对未来幸福的憧憬。
分开两地的思念是彻骨的,是难耐的煎熬,是一种相互的期盼。
当纯洁的爱情被无情的碾压成粉末灰飞烟灭时,留下的是一种失落的痛,
一种撕心裂肺的伤痛。
我的初恋留在了延河畔(相识篇)
毛主席复电重新发表之后,延安的农田基本建设搞的轰轰烈烈。 宣传口号、劳动红旗到处可见。各村都成立了打坝修梯田的基建队伍。在“农业学大寨”学的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和他相识在了兴修水利的工地上。
那时,为了搞水土保持,我们队在村口要修建一个大的蓄水池,周围村子也派人来帮忙。他们队距我们队有二里路,来的有知青和老乡。一开始知青之间并不过话,(因为他们在北京是男校,我们是女校。)都自己干自己的活儿,铲土的铲土,推车的推车。时间长了彼此见面也开始点下头,笑一笑就算打招呼了。后来慢慢的熟悉了起来,开始用短语对话。陕北艰苦的劳动强度,撞击着这些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男少女,个别同学逐渐丢弃了北京学校的等级概念,丢弃了清高,用边劳动,边聊天,开玩笑,讲故事来消磨时间。(我们队的这三个女生,文革中各自都有各家的落难史和郁闷事。)劳动休息之余,有时还互相拉歌,我那时是个性格活泼之人。叫唱我就唱。就这样我认识了他。他性格稳重,讲话幽默。中等身材,脸微黑,长相不帅,但声音很有吸引力,我最爱看他对我笑,他对我说话时总像哥哥对妹妹,经常逗的我笑声不止。和他在一起劳动时,我可以暂时忘掉家庭的郁闷事儿。但好景不长,蓄水池竣工了,大家恢复原样,各回各队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他偶尔在赶集的路上相遇,也只是和其他同学一样打个招呼,对他相视一笑而已。再后来我经历了并队,合灶,教书……,我们真正相恋,是在他当兵前夕。
我的初恋留在了延河畔(相恋篇)
那年冬天,征兵开始了。他告诉我,他体检合格,就要当兵去了。
一种莫名的感觉让我油然而生。那段时间我既为他高兴又为他失落,在他当兵临走的前夕,我们相约晚上在我村的村口见面。
冬天黑的早,我草草的吃了一点儿饭,心里很乱,又怕同学看见,抽空跑了出去。说在村口见,实际上就是村口的大河滩上。(因为村口是那条河的必经之路)他也到了。我们相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话,我有点紧张。他依旧给人以宽厚的感觉。我们并肩沿着冰冻的河滩边走边谈,他从学校谈到了他的父母、家庭、兄弟姐妹…。我们从黄昏一直走到了天黑,不知走了几个来回,总有说不完的话,好像又都期待着什么。
冬天的陕北高原是知青都知道,那叫一个冷,更甭提是荒郊野地了,实在冻的不行了,我们走到村口的泵房外(泵房门锁着呢)墙南面,用那面墙为我们遮挡寒风。抬头一看,月亮升起来了,河滩和川两侧连绵不断的大山,被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满天繁星陪伴着我们这一对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我忘记了北京不能回家的父亲,忘记了整日思念我的母亲,忘记了“黑五类子女”这个词给我带来的屈辱,只想和他在一起。希望今后身边能有他这样一个像大哥哥的人呵护我,他也希望当兵后有个女孩儿等着他复员回家。就这样,我们私定了终身:相约我们相爱到永远。
第二天,他就到公社集合去了。我乘车到延安去送他,他们都住在饭店(打地铺)。晚上,延安武装部组织新兵看电影,我也去了。散场后,我们信步走到了延河畔(就是知青照标准像的地方)看我瘦弱的身体冻的上牙打下牙,他把军大衣脱下一只袖子一把将我拥在了大衣里面,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注意身体,我轻声的哭了。从文革至今我经历了很多,除了父母的关心(父母当时自己都自顾不暇)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得到男孩子的爱护,我真舍不得让他走,可也为有这样一个当兵的男朋友而自豪。
我在他的手臂中为他唱起了“小路”…: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伸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弯曲的小路
伴随我的爱人上战场
我的歌声惊动了河边寻夜的警察,拿着手电筒顺着河畔走过来。两道刺眼的光束分别照在了我们的军大衣和脸上,一看这情况估计他们也明白了说:“回克吧,太晚了。”就这样,我们依依惜别在延河畔。谁知,这一别竟是永远。
我的初恋留在了延河畔(相爱篇)
他走后,我由于家庭问题,工作没能分配到关中或陕南大型国企,而被分配在了延安。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的情感全部投入在延安------部队的鸿雁传书当中。我非常想念他,每次都是含泪看完他的来信,再含泪给他回书。他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增加对我的思念。他有时一封信要写几次才能完成,经常是吹了熄灯号,他还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给我写信。遇到查铺他就停下来,第二天再写,每次信的落款都要写:彻骨想念你的...".有一次,一个月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我心慌的坐立不安,又过了许久终于收到信了,只见信被折皱的利害,打开后好象被水侵湿过,钢笔字时隐时现.从他后来信中得知:部队拉练,没时间写信,此信是一个月前写的,一直揣在身上,多次被汗水侵透,直到路过小镇邮局才发出去。他说部队训练很辛苦,有使真是靠着对女友的想念熬过来的,有一次他听到一个战友(也是北京兵)在唱"灯光",肯定也是想女朋友了。就这样我们互相思念,互相鼓励度过了两年的时光。他们部队移师到了关中一带,我们商量利用我回京探亲的机会到部队见上一面.于是,我从西安乘车去了他们部队,当时部队正在施工搞建设,我在工地见到了他,见到了我日思夜想的恋人,我们彼此都很高兴.他比走时瘦了,更黑了,他看到我时仍旧是温情的笑.(那时,部队对家属来队有着严格的要求,他还只是个战士,我们也只是恋人,我是冒然去部队的,只能说是同学关系.幸亏是在施工,他们分班居住在老乡家,天晚了,也就把我安排在了一位老乡家.)晚饭后我和他携手漫步在村边的一条小河旁,谈我们分别后彼此的想念,听他说部队的生活,他说部队问过他有没有女朋友?他报之一笑,部队问他复员后回哪儿,他答:回延安.他说和家里谈了我们的事(没涉及我父亲的问题),家里只说年龄还小,没有太多的异议,说到时再说.我们相拥着坐在小河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说:咱们以后有了孩子像谁好?.......我无语.(我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心,害怕我们不能长久,我私下和母亲谈过此事,母亲那时为了父亲的事已经饱经风霜了,她没有太多的语言,只是说现在还小,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等你爸爸回来再说,....)他接着说:还是像你好,你皮肤白....我们的事你还是征求一下家里意见.....
天晚了,部队要吹熄灯号了.这短暂的相聚之后,又将是绵绵无期的等待.明天,我就要走了,我俩难舍难离的站了起来.我挽着他的手臂,向村内走去,他说:唱支歌吧,我在他的耳边轻轻唱道:
春风吹碎河边垂柳
水中花映月
忧云遮住了一轮明月
月儿出没水中
送郎出征漫游原野
情比云更浓
挽手祝福你转战南北
愿你连记战功
为了独立为了自由
勇敢战斗吧
今宵良言 接吻别离
但愿 来日相逢
我的初恋留在了延河畔(灰飞烟灭篇)
回京后,我正式将此事和父母交换了意见(父亲为我探亲请假回家了)。父亲听后低头沉思,许久未讲话,后来说:“我不同意。”原因有二:“1. 我的问题没着落,自己家的亲戚有的都远离了咱们,人家(指男方)出身是工人,他父母会同意你进他们家门吗?就说他同意,他兄弟姐妹也同意吗?如果人家都同意你,我们两亲家总要见面吧?我去了万一人家给我脸色看,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我是进还是出,你怎么不为我想想,你别让我们老两口为难好不好?2. 他父母年龄比我们大,姐妹多男孩少,人家父母盼儿子复员回北京,你偏要拉人家回陕北。”
我赶紧接过来:“是他自己愿意回陕北。”
父亲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你们感情好你们是孩子,只为自己着想,我不能不为人家想,咱们不能害了人家,这事不行!…”一盆冷水,让我从头凉到脚,怎么说也不行。我木纳的回到了延安。
父亲一辈子屈己从人,总爱为别人着想,母亲为人善良,待人热情,我骨子里有他们的遗传。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但是我还是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其实他心理压力比我要大的多),没为我想想。无奈,我将父母的态度转告了他(只说家里不同意,其他没提)。
他是工人出身,从未在精神上遭受过什么折磨,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加之训练辛苦又面临复员,一下病倒了,直吐血。写信让我到部队或去西安约个地方见一面,把事情谈开(他家人正想把他办回北京)。看到他这般状况,我焦急万分和单位去请假,领导就是不批,他又托朋友从北京往延安打电报说:母亲病重,速回。我拿着电报去请假,领导还是不批。那时,职工去哪儿,不象现在这样随意,更何况我有一份北京干部对我父亲的调查材料压在单位(注:有关这件事,大家可寻看延河水版块的一篇:回贴陈行之的短文)。我争取很久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父母来信让我把握住了,咱不能害人……。为了我父母,也为了他父母,我只有把对他的这份情深埋在了心里,做出了最后决定:托人把他临走时,让我保存的信物,一块手表和几件衣服一并送还给了他。
几个月后,他复员办回了北京,而我经常孤零零的一人来到延河畔,那里已物是人非,我也想过:如果硬是拼搏,结果能怎么样,回答是:不怎么样!面对宝塔山,看着那静静远去的延河水自叹:你认命吧!就这样,一场消魂荡魄的爱情,从此生死两茫茫(他生我心死)灰飞烟灭。
尾声
延河畔的初恋,改写了我的人生。家庭出身的阴云,从十四岁开始就悬在我的头上阴魂不散,使我有了心理障碍。后来,我和身边的一个朋友结婚了,他也是落泊之人,(他家比我家还黑,父亲曾被打成右派)他也是北京知青。78年初,我回京生产。几年来我心里还是牵挂着他,希望他好。到京后,我和他联系上了。第二天,他如约而至。二人相见,早已没了往日的热情。只是友好的互相问安。他笑着看了墙上像框内家人的相片,我一一做了介绍。看着我笨重的身体,关心的问:预产期快到了吧?我说是。我问起了他的情况:他回京后分配到一家国企工厂。我们谈到了天安门事件,他说那天晚上各单位都派民兵去天安门了,他刚好有事没去成,并说幸亏没去成。他在厂里谈了一个对象,快结婚了,我说祝他幸福。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半月后,还是我插队走的那天----一月二十七号,我把儿子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是巧合还是上苍的安排?我心里倒了五味瓶……。
半年后,我抱着儿子登上了西去的飞机。飞机飞翔在蓝天上,一直向西向西,向着我那前途未卜的黄土高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