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三点，接到了小莉莎从瑞士苏黎世医院打来的电话，她兴奋地告诉我生了个男孩，早上六点生的。
我连说祝贺祝贺！接着又跟她讲，按中国的习惯，妇女生了孩子要休息一个月，期间还要喝鲫鱼汤，鸡汤下奶。我不知道鲫鱼一词怎么用英文说，只好就说喝鱼汤。小莉莎连说谢谢，一定照我说的去做。
小莉莎是我瑞士的同学，她是埃塞俄比亚人，嫁给了瑞士九十年代一位著名的全国滑雪冠军。当年那个冠军得了奖金去埃及旅游，看上了正在开罗大酒店打工的小黑美人莉莎，于是就把她带到瑞士来，供她在我们学校念书。那时，他俩还没有结婚。
小莉莎个子不高，但小巧玲珑。皮肤黑亮黑亮，非常细腻。她的眼睫毛又弯又长，一双大眼睛充满了小孩子那种好奇的神色。她是个乐观活泼的小姑娘，对人充满了信任和友好。我们俩一个班，宿舍又紧挨着。我是单人宿舍，她和比我们高一届的西班牙来的佛朗西斯亚同住一间宿舍。
我和小莉莎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上课时我俩挨在一起坐，吃饭也总在一个桌子上吃。她最喜欢听我讲中国的事情，她觉得中国人比哪个国家的人都聪明。她经常说一些傻话，比如她看我们大陆同学和台湾同学那么要好，就建议我们回去跟各自的总统说说，都是中国人，合在一起该有多强大呀。
那个瑞士的全国滑雪冠军叫埃里克，他每周五下午开车把小莉莎接走，星期天下午再送回学校。我跟莉莎熟了以后，问她是不是每周都到埃里克父母家度周末？她说不是，埃里克不跟父母住在一起，他在苏黎世有自己的房子。我问她，见过埃里克的父母没有，她表情有点紧张地说，到现在还没见过呢。
我每个周末都去超市买回两大瓶酸黄瓜，四罐花生米和三瓶1000毫升装的意大利红酒，供我一周内享用。星期天晚上，小莉莎从苏黎世带回的零食也不少。所以周一到周四的晚上，我俩边做作业，边互相串门吃喝上述这些东西，佛朗西斯亚有时也跟我俩一起享用。
二年级以后，我们班每周要到学校厨房实习一天，学做各种各样的西餐。这一天全班同学最开心，反正有的是材料，除了按食谱给全校师生做一日三餐外，大家还各显神通，做一两道各自拿手的好菜，互相品尝。小莉莎最爱吃我做的糖醋鱼和冬瓜丸子汤，她说凭我的手艺在苏黎世开家中国餐馆准能火起来。我说不行，我们中国的孔圣人说了：君子远苞厨。她奇怪地眨眨眼睛问道，那做饭的人就不能成君子吗？我说，那可能是吧。她说，我看你们孔圣人说的不对，你那么会做饭，但你仍然是君子。孔圣人可能懒，不爱做饭，就说做饭的人不是君子。
小莉莎最怕上酒店财务管理课，因为她的数学基础差。我因有初中数学的底子，足以应付这门课程了。这门课的作业，莉莎也不管我做的对不对，照抄一通就上交。我问她，那考试时怎么办？她说，管他呢，到时候放弃就是了。一天，学监塞德先生把我俩叫去谈话，说你们俩的作业总是一模一样，要对都对，要错都错，究竟是谁在抄谁的？莉莎抢着说道，我抄奥利沃尔（ Oliver 是我的英文名字）的，这事跟他没有关系！塞德先生把我俩警告了一顿，摇摇头出去了。莉莎上来抱住我就亲了一口，歉意地说，真对不起，奥利沃尔，是我连累了你。过后，莉莎还是照常抄我的作业，塞德也没有再找我俩谈话，因为大家都知道，莉莎小时侯生活在战火纷飞的非洲，数学没学好是可以理解的。
那个星期天，我和两位同学在维基斯大酒店干了一天活儿，晚上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学校。刚进学校门口，早在那里等侯我的佛朗西斯亚一把把我拉到旁边，焦急地告诉我，说莉莎正在宿舍号啕大哭，让我上去劝劝她。我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埃里克告诉莉莎，他父母不同意他俩的婚事，因为莉莎是黑人。我说，埃里克的父母不都是开通的知识分子吗，怎么也有种族成见呢？佛朗西斯亚耸耸肩，说，我说不清楚，但不能接受有色人种成为儿媳倒是事实。奥利沃尔，你有办法，上楼跟她谈谈，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谈好，这种事情我最没有办法了。
莉莎宿舍的门虚掩着，我敲门没人应，我就直接推开了，看见莉莎站在卫生间的洗脸盆前，开着水龙头拼命用香皂在洗胳膊和手。我问，莉莎，你在干什么？她止不住眼泪又流了出来，抽咽地说，我在洗我的黑色皮肤！我笑了，走过去关住了水龙头，顺手扯了一条毛巾把她的胳膊和手擦干净，又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然后搬住她的肩膀，让我俩的脸同时对着镜子，我伸出了舌头，说，莉莎，你也伸出舌头，跟我比一比。莉莎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把舌头伸出来了。我对着镜子里的莉莎说，莉莎你看见没？咱们俩的舌头颜色是一样的，牙的颜色也是一样的。说完，我又抓起莉莎的双手，把她的手心转向上方，然后我也把手心向上摊开，让她比较，说，莉莎，看到没有，咱们手心的颜色也是一样的。莉莎，不光咱俩的舌头，牙齿，手心的颜色一样，埃里克也一样，全世界不管什么民族的人都一样，就凭这一点，哪个民族的人都不比另外的民族低等或高贵。
那天晚上我跟莉莎谈了好久，告诉她要自信，我说一个内心自卑的人，本身就会让人瞧不起。不是埃里克的父母还没见到你吗，你长得这么美，只要你自信地去见他们，我想他们会同意的。
如果见了我，他们也不接受怎么办？莉莎担心地问。我说，那你就问埃里克爱不爱你？埃里克只要不变心，你们就结合，不要去管他父母是什么态度。听完了我的话，莉莎使劲地点了点头。
后来的结局是喜剧式的：莉莎勇敢地要求埃里克带她去见埃里克的父母。美丽，自信的莉莎一亮相，就惊呆了那对瑞士老夫妇，也得到了他们的喜爱。莉莎见埃里克父母的时候，我正在国内为给父亲做心脏搭桥手术的事忙活着。莉莎打来国际长途，对着电话大喊：埃里克的父母同意我们结婚啦！奥利沃尔，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信心！
做完爸爸的手术，我又返回了瑞士，给莉莎买了好多各式各样的丝绸面料，作为莉莎将来的结婚礼物。回到学校，我发现莉莎更漂亮了。每天无忧无虑，活得更开心了。但是，她有一天的恶作剧，却把我吓了个半死。那天是傍晚，我在湖边散完步，准备回宿舍休息。我的宿舍在四楼，我刚拐上楼梯，看走廊里黑洞洞的，正要伸手摸走廊墙上的电灯开关，突然一个黑影从地上蹦起来，只见有两个白眼珠子在空中吊着，我一惊，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立刻做出格斗姿势，准备一拳打过去。是我，奥利沃尔！黑影喊了一声。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莉莎。她躲在黑处，就是为了吓唬我一下。莉莎哈哈大笑地把灯打开，原来她穿了一身黑衣服，加上她的黑皮肤，在黑暗中都溶在了一起，怪不得刚才我只能看到空中有一对眼睛呢。我不停地揉着心脏，说，莉莎呀，你还笑，我差点让你吓出心脏病来！
愉快的留学生活结束了，我回国时，小莉莎和另外几个外国同学一直把我送到苏黎世机场。在安检口分手时，小莉莎突然大哭起来，她抱着我死也不肯撒手，我劝了又劝，她才止住了哭声。我使劲向所有送行的同学挥了挥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登机厅走去。
我不能回头，怕自己掉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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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3/21 10:38:00 [显示全部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