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生(2)
太阳不知不觉已爬上中天,晒得人浑身发烫。天啊!我真的永远和泥巴打交道了吗?八年了,我的出路在哪里?上帝啊,救救我......
“干活干活!”彭世新从花生地的另一边朝我们喊。
突然,花生地里爆发起尖锐、激烈的叫骂声。湖南女人刘德秀和云南女人杨红英吵起架来了。
“不要脸哩,不要脸哩!去年借我的五角钱还没还哩......”
“卖乖婆!卖乖婆!......”
只见枯瘦得像段木头的刘德秀面目狰狞,青筋暴起,一张牙床露在外面的大嘴飞快地开合,爆发出尖锐的吼叫,她突然跳起脚来,用手拍打自己的小腹叫道:“哎!你家男人......钻卡裆哩......我的......就是好哩......”她骂了一连串闻所未闻的下流话。
以前风闻杨红英的男人与那枯木一样的刘德秀暗中相好,今日她倒不打自招了,而且还当作光荣的业绩来夸耀呢。杨红英早把那刘德秀恨之入骨,今日又遭到这番辱骂,再也按捺不住,像一头狼一样扑过去就打,刘德秀闪过身一把抓住杨红英的头发。她们两人互相扭住,叫骂着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刘德秀干瘪的乳房从打满补丁的褂子下露出来。
队长走过来,一把抓住一个,大吼一声:“放手!不准打了!我日你个贼娘,哪个再动手,我打死她狗日的。”
“干活!干活!”队长冲人们扬扬手。
四川知青“虫儿”一蹿一蹿地叫道:“叫她们打嘛,好看疼儿了,多好耍呢!”
刘德秀生了4个孩子,头3个都是女孩,第4胎总算生下个男孩,才算罢休。3个女孩,个个像小猴子,黄黄瘦瘦的小脸,枯黄的头发。
刘德秀的男人有肺病,总是捧这个水烟筒蹲在墙角边,很少去上工。他要说话,先得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才勉强和粘痰一起蹦出几个字。有这样的男人,刘德秀在家里未免霸道,全队人早就习惯了她的湖南腔女高音,她每天总是打老大、骂老二、追老三、背老四。
一时,花生地里消停了,只听见一片“嚓嚓”的锄声。
可是,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声远远的从九队的驻地传来。人们又站直了腰,个个睁大了眼睛。
“好像是满妹子她娘哩。”有人说。队长看看太阳,“走,收工了。”
人们看到,喂猪的云南女人梁四珍蹲在自家门前撕心裂肺地哭着,一张破席铺在地上,她的小女儿五岁的满妹仔静静地躺在上面。她的小脸黄中透着青紫,一条小辫子散开了,她死了。
今天满妹仔在胶林中玩耍时,捡了两颗橡胶果吃了,那有毒的果子就这样轻巧地带走了她的小生命,而那橡胶果,这里几乎每个人都吃过。
我很久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个九队最漂亮的小女孩,看起来,她的小生命才刚刚开始,死神怎么敢、怎么能这么轻易而简单地抓住她呢?放牛的黄老头说,妹仔长得太好了不好养,老话是说,人间不留美。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雨季来了,花生也长出了绿叶。那块向阳的花生地里堆起一座坟,下面埋着满妹仔小小的身体。
写于19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