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八)
各地农村宣传队无一例外都有知青参加。我们大队也是,十几个有点艺术“脓疱”的人中知青占了一多半,其余为当地一个妇女主任和几个会拉弦子、敲锣鼓的手艺人。
在这些知青中又以女学生为多,男孩子只有我一个。
这也难怪,我们大队本来男女知青就不够平衡,后来我们队走了3个男的;周西队2个上海男生长期不来;湾沟队5个学生只有一个男的还五音不全;结果只能是“阴盛阳衰”。
物以稀为贵,唯一的“男角”使我有点受宠。
这些年龄分别比我大2~5岁的姐姐们对我爱护有加。不忙的时候(我印象里,我们那个宣传队始终不太忙),时常邀我去她们庄子作客。看我路远回周集不便,几个上海籍的知青姐姐们还会把她们的“闺房”腾出留我小憩。
一般宣传队的节目安排都不亚于独唱、表演唱、样板戏折子,三句半、枪杆子诗、乐器独奏什么的流行形式,条件好的还可以排些舞蹈。
我们宣传队因为男士少,折子戏很难凑齐角色;通常是我上台清唱一段《沙家浜》或《红灯记》选段就算了事。老百姓对我的演出敷衍地拍两声巴掌,看得出兴趣不大。
倒是拉弦子的手艺人和妇女主任有声有色地来几句一种叫做“四句推子”的地方戏,通常收到热烈欢迎!如果台上女演员飞一个眼色,再扭几下腰肢,就会形成高潮,全场起哄的、叫好的、跟着一起唱的都有,现在时髦语叫做“台上台下互动”。
妇女主任是个当地的初中毕业生,年龄比我大一岁。个儿不高,面容清秀,声音清脆,会唱不少地方戏。据一个与大队长公子关系很铁的知青哥儿们告诉我,已经“内定”她为大队长的未来儿媳。
可能是胃有毛病,妇女主任经常“林黛玉”状蹙眉捧胸。一次正在演出,竟然胃痛在台上蹲下不起,致使节目中止。
我思想比较激进,觉得她有点“小资”,再痛苦也应坚持,不应该影响革命宣传的伟大使命。于是就把意见写在一个纸条上,悄悄地扔给她。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音,也是悄悄扔过来的一个纸团。回信中不仅反驳,还对我的一些行为提出了批评。我不服气,又写了一张扔过去;然后不过2分钟,又接到反馈。就这样你来我往几十个来回,信中的内容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玩笑化,以至于提意见变成了相互关心,情感和友谊有直线上升趋势。
在这关键时刻,还是我觉悟高,突然觉察到我在一步步滑落深渊——竟敢与大队长公子的女友传情送意,那不是找死吗!想到后果,汗流浃背!赶快终止了飞信游戏。之后的几天,我都没敢正视妇女主任。她倒是不露声色,该干啥干啥,似乎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现在想来,如果当初她成了我的“小芳”,也许是身败名裂,也许是一段佳话。世事万变,谁知道呢?!
不久,大队宣传队又增加了两个人,是舅甥关系,他们的到来,使我们宣传队一夜之间轰动了全公社。
那位舅舅姓纪,曾是某地杂技团的顶梁演员,人长得身高马大,黝黑的皮肤,方形大脸。可能与常年练功有关,一对大眼炯炯有神,盯人入骨三分。当家特长是顶技,顶坛子、顶酒瓶、顶飞叉、顶八条大板凳样样炉火纯青。此外,也会一些魔术。外甥十岁左右,腰功特软,擅长翻跟头、蹽踺子、叠砖倒立等技巧。因为文革期间杂技团解散,爷儿俩只好回到原籍谋生。
农村偏远地方这种人才太难得了,回乡后大队立刻让他们加入了宣传队。
老纪因常在江湖走,有阅历,会公关,见人不笑不说话,很快就赢得大家的好感。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们的演出处处爆满。节目顺序一开场就是爷儿俩的杂耍,然后装模作样地间插几段革命歌曲或样板戏,紧接着又是老纪的大把戏。节目的最后通常是顶人——老纪肩上扛2人,腰间盘着1人,双臂各挎1人;最上面一人(那位外甥)手举着毛主席画像,然后老纪在锣鼓声中转圈和造型,场场都能形成高潮。逐渐,老纪成了宣传队的领头人,我们跟着他在各地吃香的喝辣的,威风一时。
但老纪也有很大毛病,就是疑心太重,由于出身于富农家庭,最怕别人把他与政治问题挂钩。一次我非常不成熟地给他提意见,希望他多一点宣传革命思想题材的节目,他立刻戒备起来,盯住我半天没说话。以后我才知道,就因为我提了这个意见,差点把我送进地狱!
在宣传队的生活是我在农村的最后的几个月。那年夏末,上级传达了部分优秀知青可以抽工回城的消息,所有知青都蠢蠢欲动起来。有的积极表现,有的托关系说情,有的四处打听抽工的程序和分配去向,当然,也有的很失落,惶惶不可终日。
我的一个女同学在同公社另一个大队插队。当时提倡扎根农村,女孩子考虑的多,就跟当地一位帅小伙好上了,而且不久又未婚先孕。事情传出,男青年立即被逮捕。
破坏上山下乡在当时是严重事件,动倏就可能判很重的刑罚。
起初我这个同学怕丢人,把责任都推到男方;后来男方家族找到女同学的父亲跪求救命,并保证以后善待女方;在长辈的催促下,我同学终于良心发现,去公社说明缘由,把男方保了出来。之后,就有了下放知青最早的一个婚礼。
首批招工的条件第一条就是未婚。不用说,我这个同学痛心不已。
我的心情也不好受。尽管人缘不错,尽管生产队也竭力给予照顾,可劳动表现这一条无论如何也比不了其他知青积极分子。
记得第一年只干了500多公分;第二年多一点,也没超过1000工分。拿每人每天8工分计除,也就是说我全年的出工顶多120天——占三分之一,真正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凭什么跟别人争那百分之几的招工名额!
当然,我也有有利方面:比方说,我虽然工分少,但我在农村待的时间长,起码说明我不是觉悟问题,而是能力问题。其次,我热心为大家服务,只要回家,返回生产队时挎包里始终是满满的,都是为村民们代买的东西,从不嫌麻烦。这明明是我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结果。还有,我们周集曾经落户了9位知青,虽然8位目前都不在,但人头的比例不容忽略,只要有一个指标,非我莫属!
这都是“找出来”的理由。关键是上层要有人帮你去宣传,帮你去解说。此刻,民兵营长老周起了决定性作用。甚至,他还拿出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周集穷,我年龄小,早走早给村里减轻负担!
第一次抽工全大队只有2个名额,为了平衡,确定男、女知青各1名。经过大队干部们的反复斟酌,最后我败北了,男生名额还是给了那位五音不全的哥们!他全年净挣工分2000多,而且与大队长公子的关系又铁,优势太明显。无论民兵营长如何力争也无济于事!
送那位哥们去县里一个集体所有制的农机厂报到时,我很伤心。
对于一个比较自信和高傲的男孩来说,掉眼泪并不容易。
到农村插队后,我曾经哭过三次。一次是因为不懂得窖藏红薯,结果把队里分给我的口粮烂了一半,为难的哭(事后金队长指示不再给我分发粮食,只要不浪费,吃多少我就从队里仓库拿多少。可亲可敬可爱的老金!);一次就是发疟疾,病痛的哭;再一次就是因为抽工落榜。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一个月后,第二批抽工指标下来了。虽然此时大队的管辖范围有所调整,吸纳了一些过去属于其他大队的村庄,同时带来了不少知青;但第一次的抽工排名,奠定了我的地位和名次,没费多少周折,我就拿到了登记表和体检表。
这一次抽工不是留在县里,而是直接回家——一个还算有名的省辖市,而且是国营大单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太幸运了!
(待续)